第3章 chapter 03
03
桑晚趕到醫院,外婆已經轉危為安,正在加護病房觀察。
她的外婆心髒不好,年紀大了難免有其他的并發症,所幸,每一次都是虛驚一場。
“明早應該會轉到普通病房。”
在醫院忙了一夜的男人不見一絲疲倦,将不久前醫生告知他的話轉告給桑晚。
他有一張與桑晚極為相似的臉,戴着一副金屬邊的眼鏡,冷冰冰的鏡片遮擋住許多情緒。
桑晚隔着玻璃往加護病房裏看,年邁的外婆正帶着呼吸器,懸挂着的點滴一點一點地往她手臂裏輸入藥物。
她點頭:“那就好。”
“嗯。”沈硯不輕不重地應一聲,看着桑晚,像是順口一問:“晚上去哪了?”
“有個拍攝,弄晚了,碰上大雪,回來花了幾個小時。”
算是事實,也沒完全講實話。
沈硯忙一晚上,沒顯得多憔悴,但也沒有太多心思去管跑出去一夜的妹妹到底去做了什麽。
“外面雪大,自己注意安全。”
“嗯。”
好像沒什麽話說了。
安靜一會後,沈硯擡手腕看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已經淩晨,便問桑晚:“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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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回吧,我留下來,等明早外婆轉普通病房了再走。”
“有事打我電話。”
“好。”
沈硯是個大忙人,他的時間分秒珍貴。
公司的事一件接一件,這會兒回去可能還得熬通宵。
預備離去時,沈硯腳步略一停頓。
“生日快樂。”
幾秒的怔愣。
随後桑晚回頭去看沈硯越來越遠的背影,略微觸動。
她和她的哥哥并沒太多感情。
因為父母離婚,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被分開,等她再回來時,她已經十三歲,哥哥也已經長大,他們注定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兄妹那樣親近。
桑晚的童年在一個破敗不堪的小漁村度過,關于媽媽和哥哥的記憶很模糊,充斥在記憶裏的都是她跟父親離開沈家後那些難以入眠的日日夜夜。
父親是沈家的上門女婿,離婚後,讓桑晚改了姓,仿佛要與沈家一刀兩斷。
一刀兩斷的後果,就是他根本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養活一個家。
一個空有一腔熱血卻沒有任何前途的畫家,就連死後,他的那些寶貝畫作都沒人多看一眼。
當時為了生計,心高氣傲的他丢下畫筆,登上漁船,風吹日曬,最後成為滿身魚腥味的漁民。
然後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很多年臉上都不見一絲笑意。
桑晚最後見到他的那天,他被兩艘漁船夾在中間,沒了呼吸,殘肢漂浮,鮮血順着海水,一點一點彌漫。
大海的鹹濕這時随風掠過鼻尖,桑晚只覺眼前發黑,一股惡心感從五髒六腑湧上來。
父親死後,剛進家門沒多久的繼母就丢下桑晚,沒再回來過。
桑晚一個人生活了近一年的時間,差點被凍死餓死在那個冬天的時候,沈家的人找到了她。
這場大雪在後半夜的時候停了。
天亮之後,路上的行人和車輛多了起來,道路兩旁有不少穿着橙色背心的清潔工在清掃積雪。
沈家老太太的情況穩定了許多,轉到了普通病房。
桑晚等護工過來後,拖着疲憊的身軀回了沈家。
沈家老宅已經有很多年歷史,庭院別墅是圍合式建築,臨近青山湖畔,私密安靜。沒有日光襯托的時候,就顯得幽靜冷清。
桑晚穿過庭院花園,踩着樓梯走到二樓,回到自己房間。
幾乎一夜未睡,她已經困到有些發懵,簡單洗了個澡就睡了。
等再醒來,已經是傍晚。
夕陽稀薄,積雪被清理幹淨,整座城市又恢複了往日活力。
睡了一天,桑晚的手機滿是未讀消息。
在等咖啡機煮咖啡的空當,她簡略看了眼手機,挑了幾條重要的回。
梁芮竹問她晚上有沒有空,她回:“暫時不确定。”
聞嘉逸的助理定了餐廳,發來了地址和時間,她回:“不好意思,幫我告訴你們聞總,今晚我已經有約。”
其實今晚并沒有約。
桑晚對聞嘉逸不感興趣,輩份上他是聞野的小叔,但是比桑晚沒大幾歲,跟沈硯差不多年紀。
年紀輕輕就掌管整個企業,是多少人趨之若鹜的對象。
但桑晚不喜歡這種高高在上冷漠自傲的男人,她喜歡年輕好玩的弟弟——
她突然想起了聞野。
好像把他忘了太久了。
雪停之後,空氣就變得幹燥,路旁積雪被夕陽染上一層淡淡的橙黃。
桑晚開車回到工作室,迎接她的是一屋子死寂。
房子裏沒有任何人的身影,二樓卧室的床鋪整整齊齊,好像深夜裏并沒有人來過這。
桑晚查了一下房子門口的監控,确認聞野是在早上六七點的時候走的。
看着監控視頻裏逐漸消失的那個背影,桑晚想起什麽,轉頭打開電腦,從文件夾中找出一張照片。
确切來說,她在早幾年前就見過聞野。
那是個夏日午後,夏蟬聒噪,樹影婆娑。
十幾歲的少年從河裏撈起不小心落水的寵物狗,還給着急緊張的主人,自己則沉默站在岸邊低頭擰着已經濕透的藍白校服。
他有好看的眉眼,鼻尖點綴着一顆漂亮精致的鼻尖痣,頭發往下不住滴着水,順着下颌和脖頸滑落。
他站在那,少年棱角,線條分明。
桑晚當時偶然将單反鏡頭對準他,照片後來存在電腦裏,一直沒删。
把照片打印出來,桑晚帶上照片,出了門。
入夜之後的老城區早早安靜下來,角落裏,流浪貓從垃圾桶上一躍而下,鬧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桑晚憑着記憶找到昨晚來過的胖子網吧,走進去才發現,裏面烏煙瘴氣,廉價煙味熏人。
清一色的男人不分年齡,戴着耳機玩游戲,不時蹦出幾句髒話。
桑晚往裏走了兩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着,尋找熟悉的身影。
同時,她的出現也引來不少人關注。
寒冬冷冽,桑晚穿得少,皮衣、短裙、騎士靴,長腿筆直,一身黑色泛着幾分冷和酷。
白透漂亮的臉蛋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但是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更別提上前搭讪。
在櫃臺後面嗦泡面的胖老板便是這樣。
他見過許多客人,但沒在自己地盤見過桑晚這樣的,想開口詢問她找誰,可醞釀了下,還是沒開口,只嗦着面,眼睛好奇地在她身上打量。
桑晚确認這裏沒有她要找的人後,轉過頭,往胖老板那走去。
她拿照片給胖老板看,問:“你好,請問你知道他在哪嗎?”
胖老板小眼睛一眯,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年紀有些小,不過他還是能一眼認出來,是聞野。
他有所警覺,問:“來讨債的?”
“……”桑晚看一眼自己的打扮,她看起來像來讨債的?
“他欠很多人錢?”
“那倒不是,”胖老板放下紅色泡面碗,拿臺面上的紙巾擦嘴巴上的油,上下看了看桑晚,說:“可能欠的是情債。”
“……”
桑晚收回照片,繼續問胖老板:“他每天晚上都來你這?”
“差不多,這小子一到放假就來我這。白天忙得很,不知道打幾份工,晚上就在我這随便找張椅子湊合。”
胖老板說着,不免好奇起來:“你和他什麽關系?找他做什麽?”
停頓一下,他仿佛恍然大悟:“你是他姐吧?我就說他是鬧脾氣離家出走,看他那氣質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不過今晚他不會過來,今天周三,每個周三他都不會來。”
“為什麽?”
“好像是在哪個餐廳工作,周三都排的夜班,得淩晨四五點才回。”
胖老板跟聞野相處了一段時間,基本情況還是了解一些。
正想八卦聞野為什麽離家出走,就見桑晚拿起臺面上的水筆,從旁邊抽出一張紙巾,在上面寫下一串數字。
“他來了幫我給他。”
胖老板接過:“怎麽稱呼?”
桑晚放下筆,擡頭沖胖老板笑了笑:“你給他,他就知道我是誰。”
“行。”胖老板爽快應下。
桑晚回頭再看一眼這個小而嘈雜的網吧,心情略微有點複雜。
不知聞野在這樣的地方,是怎樣度過一個個寒冷夜晚的。
桑晚走後沒多久,聞野來了。
“喲,今天怎麽這麽早過來,沒去打工?”
胖老板在擦前臺櫃臺邊擺放的飲料冰櫃,見到聞野還有點意外。
聞野扯下衛衣的帽子,臉上的傷還很明顯,表情淡淡的,看起來有點疲憊。
他簡單回應:“調班了,今天白班。”
好似是嗅到自己衣服上沾着的油煙味,他嫌棄地皺皺眉頭,問胖老板:“樓上有人麽?”
胖老板知道他要去洗澡,就說:“沒人,去吧。”
聞野轉身準備往網吧後面的樓梯走去,胖老板忽然喊住他:“哎等等!”
“今天你姐來找你了。”
姐?
聞野回頭,漆黑的眸子裏寫滿疑惑:“我沒有姐姐。”
胖老板去櫃臺的電腦邊找出桑晚留下電話號碼的紙巾,遞給聞野:“就一挺漂亮的姑娘,我還以為是你姐呢。她來找你,給你留了電話,說你看到就知道她是誰。”
不用胖老板形容,聞野就已經猜到她是誰。
他盯着胖老板手中的紙巾看了會,眼神晦暗不明的,而後轉頭:“扔了吧,我不需要。”
胖老板愣了愣,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
見聞野已經走遠,他沖他背影喊着:“那我就扔了啊——”
沒見回應。
既然如此,胖老板就随手把寫着電話號碼的紙巾扔到了腳邊垃圾桶裏。
然而還沒到一分鐘,剛剛那個硬着臉說“扔了吧”的人就已經折返回來,甚至——
把那張寫着手機號碼的紙巾從垃圾桶裏撿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聞野:對不起,臉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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