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錢?還只借幾塊錢?
這種要聯系方式的套路,蔚燃已經很久沒遇到過。
沒想到這年頭還有人這麽老土。
他低頭看向眼前的少女,見她微微抿着唇,白嫩的瓜子小臉透出一點粉,身上帶着股單純的學生氣,像凜冬還未被世俗染指的初雪。
是漂亮的水靈的,但......
太乖了,無法激起男人征服欲的那種寡淡的乖。
他順着她的話,無意義地問了句:“手機沒電了?”
蔣聲聲的臉愈發紅,她始終有些害怕眼前的男人,手指不自覺絞緊,說:“手機沒帶身上,沒錢坐車回學校。你能不能借我幾塊錢坐地鐵?我回學校後微信把錢轉你,支付寶也行。”
蔚燃扔了手裏的煙頭,深灰色意大利純手工定制的男士皮鞋踩上去,踩滅那點猩紅,說:“你還在上學?”
“嗯。”蔣聲聲點頭,“大四,還有兩個多月畢業。”她垂眸看向那一小截被踩扁的煙屁股,猶豫着說,“不能亂扔垃圾。”
蔚燃覺得好笑,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挺有社會公德心,就是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做給他看。他見這滿身學生氣的小姑娘彎下腰去,撿起那截煙,接着又走向邊上的垃圾桶,把煙扔進去,低頭又從米白色的斜挎包裏翻出濕紙巾,擦了擦手,再把用過的濕紙巾丢進垃圾桶,倒挺講衛生。
“喂。”他喊她,“你哪個學校的?”
“B大。”她轉過身來,密翹的睫毛忽閃,“能借我幾塊錢嗎?”
蔚燃語氣生冷:“現在誰出門往身上揣硬幣的?”
蔣聲聲咬唇:“十塊錢紙幣也行......”
她感到局促不安,開始後悔竟向這個兇戾的陌生男人借錢,心裏打着退堂鼓,想離開時,卻見他走到路邊,随手攔下一輛路過的出租車,接着他彎腰敲了下副駕駛座車窗玻璃,司機将車窗降下來,聽聲音是個女司機:“去哪兒?”
蔚燃指了下站在他側後方的蔣聲聲,問那司機:“送她去B大,兩百塊,送不送?”
女司機的聲音顯出幾分驚喜:“送,送。”
蔚燃扭頭看蔣聲聲:“上車。”
蔣聲聲愣了半秒,然後心裏漾開一絲感謝,她忙走過去,打開後車座的門,坐進去的同時看到蔚燃拿出手機給司機掃了兩百塊錢,她把腦袋探出車窗外,仰頭看向他:“你手機號碼是多少?我回去就轉錢給你。”
“不用。”他說。接着拍了下車身,“師傅,走吧。”
蔣聲聲看他站在路邊,幹淨利落的挺括西裝襯得他像是一根筆直挺拔的線,出租車發動,蔣聲聲脫口而問:“你叫什麽名字?”‘
他沒應,只依稀似乎勾了下唇,随着車身駛離,那個張狂又矜驕的男人逐漸在蔣聲聲視線裏縮成一個模糊的形,出租車司機提醒她:“頭不能伸到車外,危險。”
她忙把腦袋縮回去,關上車窗:“不好意思。”
那邊蔚燃剛把人送走,擡頭就看到雙車道對面有個穿白色衛衣、戴白色棒球帽黑口罩的男人在向他招手。
他示意性擡了擡下巴,那人便橫穿馬路而來,是跟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薛沐洋。
薛沐洋小跑到他跟前,握拳在他肩頭輕捶一下:“你這地方真不好找。”
蔚燃轉身往大樓正門走去,薛沐洋跟上前:“你是會享受,花錢在這麽個地方建私人酒莊,樓下就是拳擊俱樂部,平常喝喝酒打打拳,多逍遙。哪像我,天天被你那表弟逼着練吉他,手指都要磨出繭了。”
“你活該,好好的家業不繼承,學我表弟玩樂隊。”蔚燃走到電梯前按下上樓鍵,“知不知道圈子裏怎麽說你們?”
薛沐洋無所謂地笑道:“反骨,二世祖,不成器,荒唐。聽得多就免疫了。我倒覺得是那些人嫉妒我有人氣,粉絲多,才在背後亂嚼舌根。真讓他們來我面前說,你信不信那些人保管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兩人進了電梯,薛沐洋又道:“別光說我,你不也沒繼承家業麽?自己出去開公司單幹就算了,還非要跟你父親打對臺,圈子裏說你的那些話可比說我的難聽得多。”
蔚燃沒搭腔,電梯直達頂樓,薛沐洋見幾百平米的大平層裏擺滿了花梨木酒架,啧啧兩聲,說:“怎麽不在你自己公司大樓裏騰一層出來當酒莊?現在這樣跑來跑去,不嫌累得慌?”
蔚燃走到一排酒架前,挑出一瓶墨綠瓶身的羅曼尼康帝,神色淡漠:“我請你來喝酒,沒請你來指手畫腳。”
薛沐洋風騷地笑了兩聲,走過去熱情地攬住蔚燃的肩:“你不就喜歡我話多嗎?不然怎麽新收了好酒,只請我喝,不請霍宸?你表弟,你也沒請。果然我才是你的best love。”
蔚燃瞥他一眼:“霍宸不在國內。”
他走到品酒臺,将手裏的羅曼尼康帝放進酒籃:“我表弟不好酒。”
這瓶羅曼尼康帝有些年份,開封起來并不容易,他先用酒刀切開瓶口鋁箔帽,又用海馬刀旋開橡木塞,薛沐洋坐到他旁邊,将醒酒器推來他面前,問他:“對了,剛才看你送一個女人上出租車,那人誰啊?”
蔚燃将葡萄酒從酒籃中取出,移到醒酒器前,紅褐色的液體緩緩流入透明的玻璃容器,他眼皮子也沒擡一下,說:“路人。”
“路人你送她上出租車?”薛沐洋給他和蔚燃一人拿來一只水晶高腳杯,“那妹子看起來是你會喜歡的類型,清純款。”
其實隔着大馬路,他也沒看清那女人究竟長啥樣,但看穿衣打扮倒是挺青春,透着股純。薛沐洋拿起倒入葡萄酒的水晶杯,輕輕搖晃幾下,說:“用輛出租車就把人給送走了,姑娘挺好打發。”
蔚燃端起酒杯飲了口,想起那女孩兒在路邊險些被同伴強吻而吓得眼睫盈淚的模樣,像只可憐兮兮的小奶貓,他嗤了聲:“性子太軟,挺沒勁的。”
蔣聲聲回到學校後已經很晚,宿管阿姨給她開門的時候難免數落幾句,她連聲抱歉,回到空蕩蕩的宿舍,因為手機不在身邊,心裏總沒安全感。
宿舍是四人間,這段時間只有她和林茉莉在住,另兩個室友一個是B市本地人,已經搬回家中,另一個找到工作最近都在外邊出差。今晚林茉莉恐怕要在醫院陪江勳,她得一個人過夜。
洗完澡出來,蔣聲聲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接着又打開日記本,坐在桌前認認真真記錄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和她的心情。
她有寫日記的習慣,從13歲那年做完心髒手術之後,一天日記也沒落下過。
寫完日記,她吃下兩粒維生素E,又把牛奶喝掉,接着刷牙睡覺。閉眼後在心裏默念一句,那200塊錢不能白拿,一定要找機會還給那人才行。
之後模模糊糊進入夢鄉,夢裏她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圍着她,一人一句教導,要她早點睡覺別熬夜,要她在外面別跟人起沖突,要她多喝牛奶多吃維生素E,要她記得按時去醫院複查......她點頭點頭再點頭,夢裏因為今天的晚睡而有了負罪感。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起床,蔣聲聲洗漱完去校園裏溜達一圈呼吸新鮮空氣,接着又在食堂買了肉包子和火腿腸,自己吃一半,剩下一半喂給學校裏的流浪貓流浪狗。
學校小超市邊上有家小型理發店,店主是個40多歲的女人,平時生意不太好,學生們都愛去外面的理發店剪流行精致的發型。那女人姓郭,是蔣聲聲老鄉,也是S市人,年輕的時候嫁來B市,這些都是蔣聲聲大一那年軍訓嫌頭發太長洗起來麻煩,圖便利來這家理發店剪頭發時知道的。
那次以後,郭阿姨每隔幾個月就要把路過的蔣聲聲喊進去照顧她生意,今天她從小超市買完牛奶出來,又被郭阿姨拉去剪頭發,說她劉海太長,得修一修。
蔣聲聲不是個很注重發型的人,乖乖巧巧坐到理發椅上,因為只是修個劉海,連洗頭都免了。郭阿姨拿着梳子和剪刀,一邊跟她唠家常,一邊咔擦咔擦搗鼓她的頭發。
最後蔣聲聲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斜劉海變成了齊劉海,還是那種狗啃式齊劉海,短短的搭在眉毛上方,顯得她年紀更小了,高中生似的,看起來有點滑稽。
郭阿姨對自己的作品相當滿意:“太可愛了,讓人想把你抱回家藏起來。”
蔣聲聲不想打擊郭阿姨的理發熱情,硬是把“這劉海太醜了”改口成“我挺喜歡的,謝謝郭阿姨”。
回到宿舍,林茉莉已經回來,看到她的新劉海,林茉莉嘴巴張成O型:“聲聲,你頭發怎麽回事?自己剪的?”
蔣聲聲随手撥撥狗啃短劉海,問她江勳的傷勢,林茉莉說沒什麽大礙,醫生上了點藥包紮完就出院了,昨天太晚,兩人就在賓館開了間房。
林茉莉把手機還給蔣聲聲,又問她:“昨天劉正送你回來的?”
蔣聲聲把手機充上電,把昨天江勳去醫院之後發生的事說了下,最後告訴林茉莉:“以後別給我介紹對象,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不喜歡這樣。”
她遞給林茉莉一杯她剛買回來的牛奶:“當媒婆不讨好,以後別給自己找事。”
林茉莉接過牛奶,還沒回過神來:“你是說,那個把江勳打進醫院的有錢人,不僅把你從劉正手裏救了下來,還給錢讓出租車把你送回學校?”
蔣聲聲說:“也不是救,就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林茉莉連聲稱奇:“他不會是看上你了吧?”
蔣聲聲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問他要手機號,想把錢還給他,他都沒給。”
林茉莉扣着牛奶包裝盒,若有所思:“聽說那個人很有錢,B市本地人,家裏背景很硬,手裏好幾家上市公司。”
蔣聲聲問:“你知道他?”
林茉莉搖搖頭:“拳擊俱樂部周經理說的。”
她想到什麽,對蔣聲聲說:“江勳的酬金今天早上打過來了,10萬。那個人出手闊綽,如果真看上你,那你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茍富貴,千萬別忘了我這糟糠之友。”
蔣聲聲臉一紅:“你別亂說,他沒看上我。”
林茉莉笑着摸摸她的新劉海:“就算人家昨天真看上你了,今天一見你這狗啃發型,瞬間就能下頭。”
蔣聲聲說:“你跟江勳說說吧,讓他聯系一下拳擊俱樂部經理,看看能不能幫我把那200塊錢還回去。”
“別。”林茉莉說,“人家10萬塊眼睛眨都不眨就扔出來了,還會缺你那200塊?”
林茉莉把吸管戳進牛奶盒:“周經理精着呢,肯定不樂意為這點小事就去觸那位的黴頭。”
蔣聲聲嘀咕:“我還的是錢,又不是冥幣,怎麽就是觸黴頭了。”
林茉莉看她這副樣子,知道她一向不喜歡欠人情,看起來性子軟,其實在是非曲直面前比誰都執拗,只好拿出手機,說:“這樣吧,我把周經理電話給你,你自己去聯系,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