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果幾年前有人告訴姜予,他會和裴枭白互相問好,姜予不僅不會相信,還會暗嘲對方沒長眼睛,看不出他和裴枭白之間的敵對關系。
可現在呢?
姜予想,真奇怪,如今他竟然可以面色如常地問裴枭白要不要吃爆米花。
而最為驚異的是,裴枭白說完那句“好久不見”,居然真的伸手捏了一顆,從口罩邊緣處塞了進去。
看來裴枭白真的很喜歡吃爆米花。
姜予沉默片刻,默默地将整個紙筒塞到裴枭白的懷裏,悶頭往外走。他罕見地用力挺直腰背,昂首挺胸,步子邁得很大,步伐也很穩。
下一波進場的觀衆們湧了進來。
兩人逆着人群,一個在前方頭也不回,一個在後面步步緊跟。
姜予在等電梯時,借着冰冷鐵質的反光看身後的裴枭白,他垂着眼慢吞吞從小腿開始向上看,直至對上了對方的雙眸,一觸即分。
他在看裴枭白的時候,裴枭白也在看他。
電梯緩緩升至六樓開了門,下樓的人很多,姜予和裴枭白被擠得各站至一個角,仿佛兩個陌生人。
四周人貼着人。
身形條件優越的兩位很是令人矚目,一同乘坐電梯的小姑娘幾次回頭,看了看姜予,又将視線落到裴枭白身上,探着頭接連發出疑惑吸氣聲。
“咦,這個人好像......”
她拉着身旁的好友,兩人頭抵着頭嘀嘀咕咕,輪流擡頭瞥一眼。
大概是被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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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予不自覺地側身背對兩人,電梯到了一樓,大步邁了出去。
在瞥到兩位姑娘向裴枭白的方向靠近,滿臉驚喜忐忑,她們并不想引起圍堵混亂,沒有大喊大叫,很有禮貌的模樣。
裴枭白大概會被絆住,想到這裏,姜予急忙混入人群。
這場短暫的交際大概就這樣結束了,他走得快,出了溫暖的商場才發現夜間溫度如此冰冷凍人。
兩只裸露在外的手背瞬間染上駭人青色,指節僵硬微痛,姜予下意識地将手塞在兜裏,咬着唇想要吞下無法抑制的低咳。
然而咳嗽止不住,他極力壓低了聲音,身體輕晃。
可下一秒,重疊的重聲腳步踏來。
陌生的舒緩力度在姜予的背上輕拍,他的手臂被單手緊握着,路邊燈光被高大的身影截斷,灑下的光亮驟暗。
爆米花灑了一地。
“為什麽不等我?”裴枭白的語氣又僵又冷。
這麽快就趕上來了?
姜予想,他不應該給粉絲簽個名拍個合照,然後随意聊兩句,讓對方幫忙保密一下行蹤嗎?
不然再被曝到網上,又該被議論紛紛了。
他的嗓間還殘留着幹澀,姜予艱難吞咽口水,勉強擡手揮開對方支撐身體的手臂,随意道:“有事嗎?”
他不想看裴枭白臉色如何,也下意識地挪開視線不願與對方對視,稍一頓,幹脆蹲下身,一粒一粒将掉落在地的爆米花撿回桶裏。
兩個人的關系又不是什麽少年摯友,沒什麽好敘舊的,裴枭白問為什麽不等他,可等他幹什麽呢?
裴枭白似乎忘記了,他們無話可說。
姜予蹲下後,不一會兒,裴枭白也屈膝,橫截燈光的影子矮了下去,光亮重新撒在地面上。
裴枭白的動作比他快得多。
姜予小心地拉長袖子掩住泛青的手背,只露出一點指尖,默默背對着裴枭白直起了腰。
地面清理幹淨了。
姜予松了口氣,撐着地起身,心中為浪費食物而可惜,他捏着盒子,準備将它扔進垃圾桶裏。
然而裴枭白阻止了他的動作,雙眸暗沉沉的,抿着雙唇,低聲道:“......你送給我了。”
所以呢,什麽意思?
“髒了,你看。”
姜予不明白,他只是微微蹙眉,晃了一下盒子,好讓裴枭白看清上面沾了一層灰,“不能吃了。”
兩個人重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姜予繞過裴枭白将盒子扔進了垃圾桶,他百思不得其解,裴枭白到底在幹什麽?或者說,他想幹什麽?
“你有什麽事?”
他只得将自己之前的問話再次重複了一遍,慢吞吞道,“沒事的話我要走了。”
他已經快在裴枭白面前撐不下去了。
姜予攥緊手指,然而血液不通,因撿拾東西而被冷風吹了許久的肌膚火辣辣的痛,他只得咬着牙,強作鎮定。
又是許久,裴枭白始終不語。
姜予徹底失去了耐心,正準備越過面前阻擋的人回酒店時,忽地被對方握住手肘,聲音低低的,莫名帶着懇求的軟意,“......我沒地方去。”
竟是裴枭白先低了頭示弱。
姜予努力挺起的背脊一下子塌了。
直到聽見磁卡“嘶”地一聲刷開了酒店的房間門,姜予恍然回神,垂眸掩住複雜,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件蠢事。
身後的裴枭白毫不認生,側身從門縫處擠了進來。
姜予只得快走幾步,衣服鞋子也沒來及的換,将桌上的大黑塑料袋口紮緊放到卧室,檢查了一遍有沒有遺漏的,不該被裴枭白看見的東西。
“給你。”
将手機抛給裴枭白,姜予本準備給他拿一瓶礦泉水,想了想,還是多備了一個杯子,飲水機咕嚕咕嚕燒起熱水。
裴枭白在姜予面前撥通了喬森的個人電話,聲音中帶着隐約的怒意,沉沉質問道:“你怎麽自己走了?”
“你好,請問哪位?”
剛一臉納悶接了陌生來電,還在加班的打工人喬森莫名其妙,“枭白?你換號碼了?”
什麽自己走了?
他不一直都在公司嗎?
喬森一頭霧水,“我還在公……”
他還未說完,裴枭白提高音量蓋住對方聲音,“我不是把手機放你那裏暫存嗎?你是不是忘記了?現在能給我送回來嗎?我把地址發給你。”
“你說什麽呢?”喬森繼續稀裏糊塗,“我什麽時候拿你手機了。”
飲水機熱水燒開了。
姜予起身兌了杯溫水,一杯握在手心,一杯放在裴枭白面前的桌上。
他回來時,面前的裴枭白很是焦急,語速急促,已然快和手機另一端的聯系人吵了起來。
“你來不了?什麽急事這麽重要?”
“明天?我今晚就需要……最快只能明天?”
而另一端的喬森要瘋了,音調七扭八歪,向來讨巧伶俐的嘴巴被逼的卡了殼。
“……你什麽意思,祖宗!祖宗!前言不搭後語的,你聽見我說什麽了嗎?”
“什麽新地址?我不是給你換了一家酒店嗎?都住了一天了你在說什麽胡話?”
“最快只能明天是什麽意思?”
“你明天還有拍攝任務!我不是把行程都發給你了嗎,六點我和公司車一起去接你去做造型!”
然而電話另一端畫面截然不同,裴枭白冷着臉,似乎在聽對方的借口、理由一般,薄唇緊緊崩成了一條線。
第四次接收到裴枭白若有若無瞟來的視線後,姜予終于有了反應,将杯中水飲盡,小幅度地點頭。
喬森正對這場驢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心生懷疑,“你該不會是想臨時毀約吧?”
“等等!你是不是暗示自己被跟蹤了,還是出什麽事了?”
“枭白你在哪兒呢?我現在馬上就去找你。”
然而下一秒。
裴枭白“啪”的一聲,中斷了通話,他面向姜予,神色自若道:“我的經紀人說麻煩你收留我一晚,他明早六點來接我。”
這一切都發生的很快。
裴枭白打電話時,姜予其實并沒有怎麽細聽,眩暈之後驟然清醒,他才想起自己其實沒有必要把裴枭白帶回來。
姜予的雙眸微微放空,待聽到裴枭白說“收留他一晚”時才回了神,面上不顯,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懊惱情緒。
他的手機還被裴枭白握在掌心,在裴枭白示意他需要發幾條信息後,姜予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來回兩次“嘀嘀”聲過後。
姜予拿回手機,裴枭白發出的短信仍未退出,大咧咧地展示在屏幕上,除了酒店地址和房號後,結尾還多了一句。
[故友重逢,勿擾。]
湧至唇邊的“要不然還是另外幫你開個房間”被姜予吞了下去。
他默默屈身坐在沙發上,半撐着頭,回想着怎麽會在電影院遇到裴枭白的,事态怎麽又會發展到如今的模樣。
他們兩個人居然真的像裴枭白短信中所說的“故友重逢”一般,和諧地端坐在同一個空間內。
甚至裴枭白的情緒肉眼可見的愉悅,雙眸熠熠生輝。
“砰、砰”
門被敲響,打斷了姜予的沉默。
他掩着眸上前,并借用身體遮住了門縫。
屋外陌生的服務員拖着餐盤,盛着一碗溫熱的湯藥,不等對方問好,姜予一飲而盡。
淡聲道謝後,他撚掉嘴邊殘餘的藥液,快速關上了門。
可惜被保護對象似乎對此毫無自覺性,也不怕被陌生人看到,正素着一張臉,正大光明對着門站着。
他的手上甚至還在整理姜予剛剛脫下後随意搭在沙發上的外套。
拉緊肩線抖一抖,長羽絨服的內膽在裴枭白的拍打下愈加分布均勻,蓬松軟和。
外力施加下,中介手冊和幾張售樓廣告單夾雜着電影小票輕飄飄地從兜口處掉落。
姜予一轉身,便見裴枭白彎腰将其撿了起來,正猶豫着要重新塞回兜裏,還是放在桌上。
“扔了吧。”
他幾步上前接過紙張,下意識地将它們丢進了垃圾桶,連帶着那張電影小票一起。
姜予後知後覺,裴枭白大概是知道他今晚看了他主演的新片《莫裏安的死局》。
無法言喻的奇怪羞恥感瞬間令姜予慌了神。
然而裴枭白并沒有問姜予有關電影的任何內容,只是眉宇冷凝,鼻尖皺起嗅了嗅,湊近了姜予,視線直勾勾的。
裴枭白的聲音又啞了,問道:“什麽味道?”
Alpha各項身體素質異于常人的出衆,嗅覺便是其中的一樣。
空氣中彌散着淡淡的清苦酸澀,像是藥材熬煮過的味道,越靠近姜予,氣味越濃。
試圖蒙混過關,姜予輕描淡寫道:“藥膳。”
但裴枭白對“膳”字一略而過,抓住了“藥”字,神色深沉,跟在姜予的身後走來走去,“你生病了?”
裴枭白的視線落在姜予的背上。
一如多年前,眼前人也總是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姜予的樣貌相比少年時并沒有太多變化,只是輪廓更深,肌膚透着一股透明的白質感,毫無血色。
淺茶色琉璃雙眸褪去了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慵懶傲氣,極薄極淺,一眼望到底,皆是虛空缥缈。
在電影院時,裴枭白只一眼便認出了這個背影,雖然對方肩脊單薄,不複記憶中少年铮铮傲骨,朝氣昂揚。
他甚至攙扶了對方一把,即使透過厚厚衣物,也能摸到纖弱的腰線。
可這不妨礙裴枭白沉默地跟在姜予身後許久,守在影廳外的三個小時裏,他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裴枭白浸泡在虛幻的不真實感中,薄薄的氣泡只需要一點刺激就會被戳破,然後告訴他,這都是假的,姜予消失了八年,他不會再回來了。
然而現在,能呼吸會動,血管流淌着溫熱血液,胸腔心髒咚咚跳躍,面前人忽地轉身,露出一個堪稱譏諷的笑容,與裴枭白不近不遠。
“你很希望我生病嗎?裴枭白。”
作者有話說:
覺得生病掉毛後太醜了的自卑姜小咪藏起禿禿的尾巴,努力作出一副兇巴巴的模樣對裴鏟屎官揮爪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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