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謝硯,你不會不敢吧?”◎
從京城裏往回趕,要三天的路程,衆人一早就收拾妥當,登上馬車。說來也巧,謝硯和李乘風上車後,發現最後上來的是寧澤。
寧澤瘦了不少,原本就十分消瘦此刻更是臉頰凹陷。謝硯很快移開目光,李乘風則是饒有興趣的掃了掃二人,覺得有些意思。
可惜,并沒有李乘風預想中二人會起什麽沖突,衆人都累了,上車後各自抱胸睡覺。馬車行駛到城門口,守城的官員照例檢查,見沒有異常後放馬車離開。
謝硯睜開眼睛,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就見迎面從城外駛來一輛華蓋馬車,守城的官員立馬行禮,态度十分恭敬。
有圍觀的百姓認出這是當朝永安侯的車,都暗自唾了一聲。謝硯雖不是京城人士,但是永安侯的名頭他還是知道的。
據說這位侯爺整日裏無所事事,花天酒地,光是妾室就擡了十幾房,更別提那些通房丫鬟了。謝硯面容冷淡的掃了一眼,放下簾子隔開目光。
所以他沒看見,昨日撞上他的那個漢子,正坐在車轅上趕車。
馬車緩緩行駛,帶着衆位學子們歸家的心情。
坐在家裏等待的顏如月喝了一口茶水,好笑的看着走來走去的顏德春。
“爹,您別急,怎麽着也得下午才能回來。”
顏德春用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坐下後灌了一口茶水,道:“我叫人在城門口等着了,回來直接到這,給他擺接風宴。”
顏如月身側謝蘭芝低頭淺笑,她覺得顏家父女人都很好,顏德春一早就讓她們過來,說是在顏家等謝硯,衆人坐在一起聚一聚。
謝家在鎮上沒有親戚,顏府算是他們相熟的人家了。謝蘭芝當然沒拒絕,跟着一同過來。其實她也有點忐忑,不知道兄長考的怎樣。
但是顏如月也好,顏德春也好,誰都沒提考試的事情,反倒是擔心謝硯身子,聽說有那身子弱的學子,是被人擡着從考場裏出來的。
謝蘭芝更加放松,也真心實意喜歡顏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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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如月笑笑道:“不急,爹,您去歇着吧,等有消息了我派人請您。”
顏德春點點頭,走了。顏如月則是帶着謝蘭芝回了自己院子,姐妹倆坐在屋裏吃糕點水果,翻看話本子,別提多輕松惬意了。
中午,顏如月還安排謝蘭芝睡了一覺,她則是在自己房裏翻話本子,有心想睡卻睡不着。
“小姐,您休息一會吧,想來下午姑爺就回來了,”柳枝看出她正忐忑着,勸慰道。
顏如月翻書的手頓住,嘟囔了一句:“我是因為不困。”
可不是因着別的。
柳枝笑笑也不拆穿,在一旁給她搖扇。入了八月,天氣沒那麽燥熱了,顏如月靠在小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顏如月是被柳枝叫醒的,“小姐,姑爺回來啦!”
顏如月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臉上也現了笑意,“到哪裏了?”
柳枝道:“已經進府了。”
顏如月蹙眉,“怎麽沒早點叫我?桃紅,拿那身水綠色如意雲紋長裙來,柳枝,你過來給我梳發。”
“是。”
“是。”
兩個丫鬟應下,便忙活開了。等謝蘭芝過來的時候,顏如月正好收拾完,姐妹倆相伴朝着前廳去了。
謝硯正和顏德春敘話,顏德春沒問他考試的事情,只關心他的身體,見他只是稍顯疲憊才放下心,翁婿相談甚歡。
聽見腳步聲,謝硯轉頭。
只見門口處走來一位身材玲珑的少女,女子明眸皓齒,眉眼含笑,鬓間的步搖輕輕晃動,閃動着耀眼的光澤。但是都沒有她的眸子來的燦爛,沒有她的笑容來的灼人。
謝硯在京城見過不少女子,可他覺得沒有哪個能和顏如月相比。他翹起唇角,站了起來。
顏如月也在打量他。有些日子沒見,他屬實瘦了不少,不過一雙長眸璀璨,亮的驚人。見他狀态還算不錯,顏如月垂下眼簾,不着痕跡的松了口氣。
謝蘭芝沒注意到倆人的眼神湧動,她激動的上前和謝硯說話。
一家子在一起,熱熱鬧鬧,氣氛十分融洽。
照理說,這些書生們走了半月有餘,回家後家人們該熱淚盈眶,歡聚一堂才是,李乘風家便是如此,都上來關心他。
但是寧家,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中。
寧澤沉着臉,原本他還算是俊俏書生,風度翩翩,氣質出衆。可他瘦了不少,臉頰上的肉掉了後顴骨高高突起,瞧着和寧母有九分像。
加之他面色沉沉,瞧着刻薄不少。
李婉兒看着那張臉,莫名的覺得有些不适。她想,大概是整日和寧母呆着的緣故,她努力告訴自己鎮定下來。低垂着頭,聽寧母和寧澤敘話。
“行了,你也累了,婉兒去廚房做飯,讓澤兒吃完東西歇息。”
李婉兒低聲應下,走出房間後才覺得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散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寧澤回來後就面色不好看,他還看了一眼隔壁,之後就面色鐵青。
寧母還以為他是擔心考試,勸解了一會他才恢複如常。不過李婉兒卻是覺得,好像不是因為這個。
确實不是擔心考試,寧澤是氣惱顏家。
剛到城門,顏府的管家九叔将馬車攔住,他看見九叔的時候還笑着的,拱手行禮,不過九叔只敷衍的點點頭,壓根沒和他說話,反倒轉頭就笑呵呵的請謝硯下車,上了顏府的馬車。
眼見着顏府那輛更寬大更舒适的馬車駛離,寧澤就開始面如菜色了,更別提車裏其他書生們低聲議論,說顏家對謝硯真好,想來他們夫妻二人感情很是不錯。
寧澤袖子裏的手收緊,心想,不錯什麽?他們倆只是表面夫妻罷了!越想,寧澤越氣,也因此讓寧家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
李婉兒快速的做了些飯菜,寧澤只随便吃了吃便睡覺去了,桌子上的四道菜剩下不少。
同樣是接風,顏府的膳食明顯更勝一籌。顏德春眉開眼笑的讓人拿來桂花釀,顏如月這等不喜喝酒之人也用了半杯。這東西不醉人,且聞起來香甜入口綿柔。
大概謝蘭芝沒喝過酒,喝了一杯就暈了,柳枝和桃紅将人送回房裏去。顏如月坐在桌子旁,陪着顏德春和謝硯,許是今日心情好,顏德春喝了不少。酒水再不醉人也架不住喝的多,九叔攙扶着顏德春下去了。
“女婿,你好生歇着,爹明天再找你喝酒,”顏德春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句。
謝硯站起來,颔首應是。
等人都走了,廳堂裏便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顏如月好奇的探出腦袋,想看看謝硯是不是醉了。他剛才只說了一個字,是醉了嗎?
正好謝硯轉頭,二人目光相碰。
男人長眸清亮,宛若清澈的溪水,就那樣靜靜的看着她。顏如月舔了舔唇,實在是看不出來啊。
“你還好嗎?”顏如月垂下眸子問。
少女喝了酒,身上都是淡淡的桂花酒味,她濃密的睫毛垂下,讓人看不見那雙漂亮的眸子。不過從謝硯的角度看,可以看見她略微發紅的鼻尖,以及攀上紅暈的臉頰。
像是一朵含羞待放的花兒。
額頭的碎發毛茸茸的,透出幾分嬌憨。往日裏,她都是一副嬌貴大小姐的模樣,可是此刻,個頭只到他胸口的姑娘,莫名的讓人覺得——-可愛。
“嗯。”謝硯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帶着淡淡的啞,聲音撩人而不自知。
不過顏如月很快在他悅耳的聲音中回神,一個字?到底醉沒醉?顏如月有些不确定,想了想,她道:
“月色正好,一同賞月,如何?”
謝硯依舊只是嗯了一聲,随着她往花園走去。正好柳枝和桃紅回來,顏如月吩咐去廚房取醒酒湯給顏德春送去一份,給謝蘭芝送一份,再往花園送兩份。
明月爬上樹梢,坐在涼亭裏微風輕吹,送來女子的清香。謝硯擡頭看她,顏如月也擡起頭,彎了彎唇角,輕聲問道:
“你還好嗎?”
顏如月覺得他是醉了的,但是他眼睛裏一片清明。她身子前傾湊近了些,微風徐徐,裹挾着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酒香,萦繞在謝硯的鼻尖。
離的這般近,讓他能看清她凝脂般的臉蛋,瑩潤無瑕。
她的杏眸水潤潤的,似含着一汪清泉,鴉羽似的睫毛眨了眨,讓他懷疑下一瞬就會滴下眼淚。小巧的鼻頭沾了紅色,微張的嘴唇殷紅的仿若抹了口脂。
咚咚——
謝硯心跳加快,覺得周遭都變得熱了起來。
“你,”謝硯薄唇輕啓說出一個字,突起的喉結微微滑動,喝過酒讓他聲音發啞,低低的聲音在夜色裏格外的悅耳。
顏如月忽地覺得有點臉熱,他應當是醉了吧。她退回去坐好,沒注意到男人俊俏的臉上閃過懊惱的神色。
很快,柳枝和桃紅來了,将醒酒湯給二人放在桌子上,又泡了一壺上好的茶水。顏如月喝茶喜歡放花蜜,但是她怕謝硯不喜,便沒讓柳枝放,而是直接喝。
方才的醒酒湯還帶着點餘味,等茶水入口後,就顯得格外的苦澀。其實顏家的茶葉都是頂尖的好,按理說絲滑醇香,不過顏如月喝慣了帶甜味的,冷不丁有些不适罷了。
她好看的彎眉蹙了蹙,很快恢複如常。
身旁的謝硯放下醒酒湯,抿了一口茶水後很快就放下茶盞。顏如月見此試探性的問道:
“茶水裏加上花蜜會好喝很多,你要不要試試?”
謝硯看着她亮亮的眸子,點頭。
柳枝便上前加了桂花蜜,這是顏如月最喜歡的花蜜。等再喝的時候,顏如月眉眼舒展開,覺得十分滿足。她舔了舔紅唇,像是只貪吃的小貓兒。
右耳上的紅痣精致可愛,泛着淡淡的紅暈,讓人想伸手撚一撚。
謝硯眸色深了一些,不着痕跡的垂下眼簾,握着茶盞的手指收緊。片刻後他輕啜一口帶了甜香的茶飲,意外的覺得合口味。
亦或者,她喜歡的,自己也喜歡。
謝蘭芝醉了,顏如月便提議他們今夜在顏府住,謝硯自然是應下。
晚上顏如月沐浴之後,照常抹細膚膏,收拾好之後上榻準備休息。不過不知是喝酒的緣由還是怎麽回事,竟然沒有困意。
她想到在涼亭裏的時候,謝硯給她斟茶,她去接茶盞,二人手指相碰。只那麽一瞬,她感覺到他指腹灼熱,似是能順着手指一路蔓延一般。
就像現在,有熱意順着手心往上,染紅了她的臉頰,右耳上的紅痣豔麗不少,帶着點妩媚的味道。
顏如月覺得嘴巴有些幹,想來是喝酒的緣故。她舔了舔唇,才覺得好受許多。
明月高挂,銀白的月光灑向大地。
同樣睡不着的還有謝硯,他長眸盯着帳頂,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忽地彎唇笑了一下,手指輕輕撚過又握成拳頭。
鄉試之後,衆位書生都松了口氣。有身子不好的便在家靜養,比如李乘風。李乘風攤在床上,眼神奇怪的看着謝硯。
“怎麽了?”謝硯喝了口茶水,問道。
李乘風啧啧兩聲,“沒什麽,就是覺得你身體真好。”
謝硯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你明日便回私塾教書?不多歇歇?
謝硯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桌子,淡聲道:“孩子們已經放假太久,怕心野了,早些回去早點約束他們。”
李乘風哦了一聲,知道謝硯一方面是負責,另外一方面是想多掙些束脩錢。“對了,你買的東西送出去了嗎?”
在京城裏他可看見謝硯拿着好像首飾盒子,應當是給顏如月買的吧。
謝硯叩桌子的手頓住,抿了抿唇。
李乘風驚訝的支起身子,有種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感覺,他恨鐵不成鋼的道:“不會吧,你還沒送?”
“謝硯,你不會不敢吧?”
李乘風鄙夷的眼光看向謝硯,謝硯冷眼看他,就是不張嘴說話。李乘風明白了,得了,這還是個會害羞的主兒。
“你若是沒想好緣由便說是感謝她在家裏照顧蘭芝,多好的借口啊!”
謝硯探望完李乘風往家走,面上帶着沉思。他遠遠的見巷子口停了一輛馬車,應當是顏府的車。果然,顏如月和柳枝急色匆匆的往馬車這邊走。
謝硯見她面色不對,快步走去,二人相會。
“怎麽了?”他柔聲問。
顏如月吐了一口氣,不過皺起的眉頭顯露出她心情不虞。“沒什麽大事,鋪子裏出了點小問題。”
謝硯:“需要我幫什麽忙嗎?”
顏如月本想說不用,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點了點頭。謝硯便和她一同上車,去了顏家的鋪子。
車上,謝硯注意到她鬓間簪着的釵子,快速掃了一眼垂下眸子。柳枝在一旁擔心的道:
“小姐,您別擔心,肯定有解決的辦法的。”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胭脂鋪子的夥計焦急的跑了過來,說是有客人用了顏家的胭脂水粉,臉上長了不少疙瘩,而且不止一個,好幾個客人堵在店鋪門口要個說法。
本來,掌櫃的說将胭脂水粉的錢退給她們,再請來大夫看看是否與自家的貨物有關系,但是客人不依不饒,非要五十兩的賠償。
掌櫃的沒了主意,讓人來請顏如月。
顏如月柳眉輕蹙,她記得只有剛開店的時候會有人來作鬧,這麽多年一直都很消停,現在是怎麽回事?
等到了地方,果然見鋪子門口已經圍滿了人,有幾個婦人哭天抹淚,痛斥顏家的東西以次充好。顏如月看了看,果然見幾人臉上都是紅色的小包,瞧着甚是吓人。
而且情真意切的罵人,不似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