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約見
“本宮金谷酒數,可好?”
遂既,太子彎腰從桌子上一手拿酒壺,一手端着酒杯。
樣子落拓不羁,風流倜傥的模樣。
倒給她看。
一杯,兩杯,三杯,自罰了三杯。
按道理來說,呦呦應該客套兩句話。
但是呦呦嘴裏輕哼了一聲:“切。”
就大刺拉拉地坐下,臉都不甩一個給太子看。
怕是他也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居然有人這樣當衆不給他臉,下他的面兒。
太子臉色一灰,坐下的身姿都僵硬了些。
指尖捏着酒杯,骨節發白。
呦呦斜睨一眼,無聲嗤笑。
這一眼輕蔑的風情,直接看愣了他。
真是生氣都別帶一股子味道。
他眯着眼睛,好心情一般,指骨松開,自己給自己斟上一杯酒。
慢悠悠地滑入嗓子裏,辛辣過後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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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倒是升騰着想些什麽,也無心觀看歌舞。
南息的太子殿下,賀秉修。
母後是先皇太傅太安公之女,蔣皖魚蔣皇後。
由于母族勢力過于強大,以致賀秉修在賀嘉佑面前總是受訓,不帶受待見。
長此以往,他秉性到愈發暴戾起來。
人前還是老樣子,看上去格外的親厚,仁義,上慈下孝,一個好太子的模樣。
人後便有些兇惡,狠戾,時而愛聽人慘叫……
所以,他想出的殺人法子,都是最折騰人的。
活生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起來,真算得上是被賀嘉佑一步一步逼上成這樣的。
在呦呦進殿之後的宴會,更加熱鬧了。
一會兒有人來舉杯慶賀她生辰安康,一會兒有人來慶賀她生辰安康……
第一次見這麽多人為她賀生辰,心裏不涼不燥。
很平靜,淡漠的接受祝福。
直至結束後,她一個人躺在園子裏,背後是溫玉道,暖烘烘的。
她還在犯愣。
這,就是過生辰?
原來是這樣……
身邊是向笙。
她張口,看着星空。
語句不帶情感,只是疑問。
“向笙,你在沒來宮裏之前,過生辰,是這樣嗎?”
身邊人很久很久才說話。
鼻息有些發重。
“是。我爹娘在江湖上有些地位,我的生日都和今日一樣熱鬧。”
然後,二人又是許久的沉寂。
呦呦在快睡着之前,頓生頓氣道。
“你很快就會回去見你爹娘了。”
然後,她睡了過去。
向笙看着呦呦睡着了,便喊水含,将她抱進屋子裏去。
他一個人站在院子裏也獨獨發呆。
很快嗎?
那不就是,很快,見不到她了?
這個女子怎麽說,一點也沒女子該有的半分樣子。
不知道床是為什麽不好,就不喜歡。
在樹上能睡,牆頭能睡,在桌子上趴着能睡,在地上也能睡。
就是在床上,睡得有時候反而不太老實。
經常會被驚醒。
他影響最深的,就是還在東唐,她抱着院子裏合歡樹下,那一抔黃土的無字碑睡的。
他不知道哪裏面埋的是誰。
就知道,她經常在土包旁的椅子上坐着。
一坐,就是坐許久。
清辰,天剛亮,她便飛快的套了衣服,沖往賀嘉佑的寝宮,禀明了要跟随太子出宮,查看兵部侍郎一案。
賀嘉佑那是笑眯眯的允了,賜了一塊令牌,以後出入自由,小心即可。
然後跟着王舟,帶着旨意,去了太子宮,一起出宮。
可算是把呦呦開心壞了。
出宮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大街上吃了街邊小攤,連吃了三家。
笑得合不攏嘴。
太子坐在車上,看着這一幕幕,簾子都不曾放下來過。
看着她笑,自己嘴角也不住的裂開,硬是沒合攏過。
看着看着,眼神陰鸷起來。
多了一分禁锢的意思。
這一眼看的太深沉,呦呦直覺不對,轉頭回首,看了一眼在馬車上的賀秉修。
她這一眼,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依舊對賀秉修的距離拉開的異常遠。
疏陌的很。
賀秉修被看的心上被什麽東西輕拂過一般,有些異樣。
高聲一句:“我先去兵部了,你先玩着。”
呦呦應聲是,接着帶着向笙,柔漪和水含四處閑逛,顯得格外孩子氣。
水含就不懂了,不是調查栽贓辰王的兇手嗎?
怎麽一出宮就停不住樂呵?
太子前腳走,後腳,就有一輛馬車加快的朝着他們撞來。
與他們極速地擦肩而過,将一旁的地攤全部撞爛,一時間大街上怨聲載道。
擦過他們一瞬間,有個東西從窗子處扔了進來。
她們的車也歪歪曲曲行駛了好一段,所以柔漪沒有法留意到。
水含受驚吓地叫了好幾聲,才穩住身子。
果然,他跟着!
呦呦從車地上撿起一張繡囊,整張臉收回了在街上笑嘻嘻的面龐。
一本正經起來。
水含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呦呦,噤聲。
打開繡囊。
裏頭一張素箋。
四個字:錦素茶樓。
朝着簾子外的喊到:“我想喝茶,方才有些吃多了,柔漪,就近的什麽茶樓比較好?。”
柔漪清莞的嗓音說到。
“這一塊有幾家,玉流茶坊,卿君茶坊,還有一個錦素茶樓,開了許多年,老板娘是一位女子呢。”
呦呦順着她的話。
“那便去錦素茶樓。”
柔漪指着路,他們去的很快。
一去,茶博士居然比大廳小斯勤快,引領着她們去了二層,一間包廂。
水含随着她進去,柔漪被隔在門外。
向笙守着門。
一進去,水含才滿上一杯茶。
呦呦便取過茶壺,又添了兩杯。
水含看着呦呦的動作,直是個驚心,呼吸稍頓。
還有哪兩位?她是不從得知。
茶才斟完。
一道牆直接裂開,走出了兩位公子。
一位,灰衣長袍,繡了根清瘦的竹子。
人是高高瘦瘦,滿臉隽秀,面部無甚表情,只是右眼是淺灰色的重瞳……
另一位,一看就是貴氣的,衣袍雖青灰色,也不打眼。但腰間系着玉帶,踩了一雙織錦靴。
整體看上去還是自帶貴氣的。
高束着發髻,一只流雲玉簪,顯得整個人溫潤,卻帶了兩分邪氣。
精明的光在眸子裏來回波動,看着呦呦是微怔,啞口失笑。
蔣木,賀拂明。
呦呦蹙着眉心。
打趣到:“你們時間讨了六年飯不成?怎麽穿的灰撲撲……”
蔣木張了張嘴,緩緩才道。
“辰王殿下,許久不見……”
呦呦點着頭,捏着杯子。
“是許久未見,這稱呼見一次,見外一分。約莫我們再見上兩回,怕是你我皆不相識了。”
蔣木:“……”
自顧自的坐在她的對方。
一張圓桌子,他坐的位置也是最遠的。
呦呦眼神暗了暗,抿着嘴角,喝了一口茶。
牛角牡丹,一口見底。
賀拂明心疼的,這茶真是萬金一克,這一口喝了多少錢下去……
浪費,太浪費!
見氣氛有些微恙。
賀拂明笑言:“辰王殿下,可還記得六年前的話?”
賀拂明倒是直接單刀直入主題,毫不寒暄。
這是,很相熟嗎?
她看也沒看賀拂明,只是點點頭。
擡眼看的是對面的蔣木,六年未見,見不得蔣木與她有什麽親近之感。
其實六年前也是。
她到底還在蔣木身上執着什麽呢?
靜靜地,張嘴說的是。
“你說活功名,現在位居何職?”
蔣木擡頭,看了她一眼。
要是照着六年前,或者說是七年前的呦呦,這句話必定帶着滿滿的嘲諷調笑。
可是此時,卻不是。
心裏悠悠的被一顆小石子扔進了心湖裏,濺出了一些漣漪。
在心澗裏慢慢擴散開來。
“現居承議郎。”
啧啧,真是多一個字也沒有。
真的是完全沒有當年等她回家那種親近感覺。
疏離的不行。
這次再見到蔣木,有些落差,很大的落差。
如果是六年前,她能想法設法逼着蔣木慢慢回到住在一起的時光與感覺。
但是現在不能。
蔣木的舉止已經告訴她,他們使命不一樣,他們境地不一樣,他們未來也不可能有過多交際
其實蔣木這個作法相對來說,非常明智。
比她還要明智,明智到有些殘忍。
此番,也能使她明智一些。
自嘲一笑,怎麽她這像極了‘單相思’一般。
不能再一見到他,忘了一些東西,甚至忘了他自己。
影響了她的情緒,和對事情的判斷。
蔣木的疏離,讓她此時看清不能太動情緒,看清現實,權衡利弊。
這才是最有用的!這才是她要走的路。
而不是在想着,蔣木能與她如何。
他也有他的路。
還不在一條路上,如何相交?
本想冷嘲熱諷他的話咽下去,散化開在整個胸腔裏。
悶悶起聲。
呦呦轉頭跟賀拂明說。
“六年前我說,兵防圖,你給,我就幫你。”
賀拂明走近桌子,點點頭。
一下子,他明顯的感覺到了辰王對蔣木有些不一樣了……
賀拂明依舊如同六年前一樣,肯定的道:“本王給。”想也不想。
呦呦擡着眼睑,看了看他。
他修長的身姿,比六年前的一瞥相比,今時今日倒是分外貴氣。
貨真價實的一顆明珠,可惜在賀嘉佑面前有些蒙塵了。
呦呦不想與他們再說什麽,對此行,見面的殷切已經消失了。
轉而直接就是有些落寞。
促使她想離開。
得清醒一下!調整一下她自己。
呦呦語氣平緩。“太子手下有位施幼南,今日應該在城外,拿着太子印鑒在城外屠一戶人家,說是什麽信。我想,你們應該也需要。”
然後,起身出了茶樓。
身後賀拂明看着呦呦背影,心頭大撼。
看了一眼身邊的蔣木,眼神裏同樣的震撼。
淺淺對視一眼,靜默無言。
待呦呦走後,賀拂明慢慢坐下,坐在蔣木身邊。
“你看此事。”
蔣木現在跟剛在完全不一樣,突然變得一本正經,嚴肅異常,整個散發着更濃烈的距離感。
“殿下無須擔心,那位侍郎的弟弟不在城外。
只是微臣現在也不知道他在何處,說好三日後在子時在天興酒樓二樓走廊盡頭哪一間見面。殿下等到那個時候便知。”
賀拂明此時眼睛一勾,瞟向的位置正是辰王離去的那道門。
六年未見,一個男子,居然出落的如此
只是心裏暗暗感嘆。
辰王要不是男子,怕是這四國的第一美人的頭銜是落不到國安郡主頭上了。
一颦一簇真是想讓人近身。
偏生帶着的冷淡疏離,又能讓人畏懼三分。
這樣天生使然的性子皮相,真是欲情故縱的模子。叫人心生欲罷不能。
賀拂明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跟蔣木說了一句。
“下次再見到辰王,跟他可提一聲,小心賀秉修,太子是龍陽之好,別誤傷了他。或者,因你疏遠,他們情投意合了,可怎麽辦?”
蔣木此話一聽,直接嗆出聲,眼睛都咳紅了。
平複了半天,才有些憋紅臉。
“殿下為什麽以為臣與辰王會有什麽她看不上太子的。”
賀拂明只是點點頭,給了他一記不明所以的眼神,讓他自己悟。
蔣木看懂後,耳尖紅紅的,卻也不矢口否認。
他很喜歡賀拂明這樣想他與她。
但是,自己也是知道,自己離她,怕是相隔千萬裏遠。
如果。
如果!
他能給她一座避風所,他也想去試試。
蔣木此時呼吸有些不暢,咬着舌尖。
一邊告訴自己不要臆想,向往。一邊忍不住浮現她的一面又一面。
突然話風一轉:“殿下,這次信拿到後,交給刑部尚書,他這個人最是只認案,不認人。
雷打不動的誰也不親近,三貶三召依舊不改秉性,故而從六部外的一個小吏直接上任。可信。”
賀拂明嗯了一聲,随即道:“本王也是這樣想的。”
呦呦離開後,面無表情,眸子沉郁了些。
一出門,柔漪便察覺出來不對。
回頭之時,
“做什麽呢?”
柔漪搖搖頭,跟上走了。
向笙自然是清晰的感覺到呦呦細微的變化,眼角別了一眼柔漪,嘴巴閉上。
問了一句:“主子,我們去哪裏?”
呦呦聲音傳過來。
“當然去看看太子殿下查的如何了。”
回到馬車後,水含坐在角落,她十分清楚的知道呦呦此時心裏必然難過。
無論她多不顯山露水,多平靜。
單單就看她将江木放在院子裏的那一年,她就知道。
江木還是在她心上的。
今日與蔣木相見,本就有些匪夷所思。
二人相互沒有打過照面,卻能如此這般安排相遇商談。
結果,呦呦對江木相記了七年時間,當年還在埋在園子裏同吃同住了一年。
今日竟然這樣陌生的對待她,當真是白念了他七個年頭。
她替呦呦這七年的挂念不值得了。有些恨,又覺得替不上她來恨江木。
心裏謂道:可憐了她的小主子……
而呦呦,坐在馬車裏,身形随着馬車輕晃。
滿臉平靜。
小眼睛有些空洞,失去焦點。
也不知道腦子是一片空白,還是在想着什麽一幕一幕。
總之人是很茫然的。
活了十五年,觸動她的事情目前才寥寥幾件事。
一是五歲多知道自己是替身時,曾經的崩潰,然後一夜成長。
二是江木死時心裏波動。
三是明知不可能拿到空白旨意時做出的努力,一場空時的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崩裂出的情緒。
四就是今日,蔣木讓她知道,她奢望的一些情感真的就只是奢望。
看來,長久以來,不寄予希望,才是她的人生……
她但凡所求,無一實現。
皆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