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朦胧的細雨編織成紗,仿佛水印了流年的光華,随着黯然的幽風灑落而下,密布了山谷中的寂靜,融進了她的指尖。
柳長歌碾碎了雨珠,緩緩仰起了頭,感受着細密小雨拍打在臉上的感覺,輕柔,涼爽,惆悵。似乎也夾雜了些許別的含義,混合了兩滴火熱的液體,一同滑落臉頰。
恍然間,涼爽的感覺不見了。天空被一個好看的油紙傘遮住,映入眼簾的是淡雅的傘面。
上面繡着漂亮的花紋,邊緣有一朵淡色的小花,在雨中盛放。仿佛能聞到花蕊中散發出來的香氣,清新美好,清涼舒适。
是因為這把傘真的漂亮而感慨嗎?還是因為這把傘是被她握着,所以才變得很美?她握傘的姿态很悠然,就好像拿着她的酒囊一樣,自在灑脫,別具一格。
柳長歌恍然間問:“你怎麽來了?”
百裏晴遷靜靜的舉着傘,任憑連綿細雨溫柔的抨擊,聆聽那聲音,像是敲擊銀盤上的玉珠,清脆美妙。她低頭看着長歌,臉上的笑容清淡溫和:“你丢下我獨自來這裏清閑,我可不依,當然要追随你而來。”
柳長歌自嘲一笑,“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之前你阻止過我,我卻一意孤行。最後嘗到了失敗的滋味,很諷刺。”
百裏晴遷蹲在她面前,依舊舉着傘,肩頭有些淋濕,發梢流淌着晶瑩的水滴,她卻始終都在微笑,“這算什麽失敗呀,如果你認為這是失敗的話,我會覺得很可笑。你還沒有經歷真正的挫折,輕言失敗,是永遠都不會成功的。”
“也許你說得對。”柳長歌發出一聲悵然的嘆息,神情恢複以往的平靜,不再有一絲一毫的落寞。似是想起什麽,她好奇地問晴遷:“那條飛龍,你是怎麽弄出來的?
百裏晴遷用食指臨摹着長歌的眉,輕描淡寫的力道充滿了別樣的溫柔,輕聲一笑,“你覺得那條龍真的騰飛九天了嗎?”
柳長歌享受晴遷的撫摸,這溫情的感受讓她忍不住閉眼,卻聽這麽一句,故而驚訝了一下,“難道不是嗎?我可是親眼所見。”
“有時候親眼所見未必是真。”百裏晴遷收起傘,雨停的一剎那,她卻聞到了一種別致的馨香,忽然皺了一下眉,卻又恢複了平淡。
夜風是清冷的,尤其是山谷裏的風,更帶着些刺骨的冰寒。兩人前面的草地上燃起火光,百裏晴遷用樹枝挑了挑木堆,讓火勢燃的更強烈一些。
焰火的熱氣驅散了冷意,但柳長歌還是覺得冷,不自覺的環住雙臂,唇有些蒼白的發抖。
百裏晴遷伸出手臂,将長歌攬入懷中,用自身熱量來溫暖她的身體,語氣裏的溫柔更加速了長歌臉上的熱燙,她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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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歌撲哧一笑,連忙搖頭,“我可不想聽鬼故事。這個陌生的山谷已經夠陰森了,你饒了我吧。”
百裏晴遷笑了,露出一口晶瑩玉白的牙齒,在黑夜下散發着盈盈光澤,“這個故事你絕對想聽,怎麽樣?我可是很難得給人講故事的,你可要把握機會。”
柳長歌貼在晴遷的懷裏,聽她這樣一說倒來了興趣,輕閉上眼,“那你講吧,我洗耳恭聽。”
百裏晴遷的眼裏閃過一絲哀愁,在暗夜裏悄然即逝,她的聲音仿佛被一層落寞籠罩,變得晦暗沙啞,“從前,有一對兄妹,他們感情很好。妹妹很依賴哥哥,哥哥也很寵愛妹妹。哥哥以為這樣的美好生活會一直持續永久,直到有一天,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件驚天地的大事,令他無法分心照顧妹妹。妹妹覺得被忽視了,所以心情極度失落,她一直都在哥哥的羽翼下成長,哥哥的優秀她看在眼裏,喜在心裏。她認為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與哥哥相比,遂在無形中,她愛上了自己的哥哥。”
柳長歌聽到這,內心掩不住的震驚,感覺一顆心在不斷的揪緊,就像在承受外力擠壓甚至碾碎般的力量。她痛苦地輕呼一聲,喘息着擡頭,一雙眸裏竟泛起了血絲,聲音卻平靜至極,“然後呢?”
百裏晴遷緊緊地抱着她,語速平緩地講述,“之後,妹妹入了江湖,結實了一個有權有勢而又很會花言巧語的男人。妹妹心系哥哥自然不會中計,可是,男人的手段是她無法想象的。就在她懊悔自己的錯失想要回去見哥哥的時候,男人卻對她下了毒,用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
柳長歌捂着心髒位置,狠狠的呼吸,這份似曾相識的疼痛感像是無情的浪潮般将她淹沒。她流出了悲傷欲絕的淚水,抽動着布滿裂痕的心,“原來這就是她的苦衷!”
百裏晴遷用輕柔的力道将長歌揉進懷裏,能夠清晰的感受她心髒跳動的節奏,是那樣的激烈,那樣的疼痛!“是,這就是她的苦衷。她愛着她的哥哥,痛恨着奪去她身子的男人。她懷着身孕回到了家,卻無法再面對哥哥的溫情,逐漸變得憂郁。直到另一個男人出現在生命裏,她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緊緊的攀着他。寧願離別自己的愛,也要給腹中孩兒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她恨極了那個人,始終無法釋懷。臨死時她見到了哥哥,将千思萬念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這份愛壓的她喘不過氣,這份情不容于世。她卻不知,她深愛的哥哥,也同樣深愛着她。”
柳長歌已經淚流滿臉,險些哭暈在晴遷懷裏,伸出無力的手捶打着她的肩膀,脆弱地哭喊着:“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明明一句話可以概括的,你卻連這些痛苦的過程也不放過!母後……母後……”
百裏晴遷托起長歌的臉,心疼的用拇指輕拭她的淚,柔聲說:“因為我想讓你明白,你母後對皇帝是有情份的,只不過這份情不是愛,而是感激。她母後一生只愛一個人,這份愛太專注,太痛苦。所以她用離別诠釋了這份愛,阻止了三個男人之間的鬥争。”
柳長歌顫着濕潤的睫毛,忽然問:“你怎會知道的這麽詳細?”
百裏晴遷微微一嘆,“這是你母後的夢,夢中,只有她自己知曉方向在哪裏。而一切過程,都在她悲傷的河流中默默的流逝。我曾經為她把過脈,發現她中毒不止一次。也許五年,十年,二十年,每相隔一段時間,她就會飽受毒發的苦楚。”
“別說了,你別說了!”柳長歌痛苦的捂着頭,身體滾落到地上。
“長歌!”百裏晴遷連忙将她抱起來,緊緊圈在懷裏,輕聲安慰:“不怕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縱然失去了你母親的愛,你還有我。”
“晴遷……”柳長歌茫然地呼喚着百裏晴遷的名字。晴遷就在身邊,雖然母後離開了,可她還有晴遷,她身邊還有關愛她的人,是這一生都無法割舍的牽挂。
百裏晴遷親吻着她的額頭,溫暖的聲音就像一顆定心丸,“長歌,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訴你了。而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要再為一點點失誤而氣餒,你是天之驕子,任何事都難不倒你。而你母後,亦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成長,一步步完成你的人生。”
晦暗的笑容爬上了柳長歌的臉孔,她眼裏隐着傷痛,卻始終無法改變事實,“如果命運能夠改變,也許母後會得到這份愛。舅舅他,他太讓我失望了。”
百裏晴遷的眼裏隐匿一絲精芒,如風般的呢喃令人抓不住,“也許失望,只是暫時。”
這聲音太輕了,輕到仿佛是一種錯覺。柳長歌神色一怔,恍然問:“你剛剛說什麽?”
百裏晴遷輕聲說:“是風聲而已。”
柳長歌的心被失落徹底占據,她憐惜母後那份不能昭然的情感,內心的彷徨悄然滋生,忽然說:“我想去天一閣,見他。”
百裏晴遷唇邊勾笑,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中,輕說:“既然你想去,我們就連夜出發。”
“連夜出發?這……”這是不是太急了?柳長歌滿臉詫異,卻見百裏晴遷微笑着吹了聲響哨。
一陣馬蹄聲踏碎了暗夜的寂靜,突破了前方的河流,進入了她們的視線。
雪白駿馬奔騰在河道中央,貫穿了淺淡的河流,勃發的英姿與柔軟的毛發在月光下散發着晶瑩璀璨的光澤。
白馬來到百裏晴遷的面前,鼻子噴出兩股熱氣,乖巧地貼近她。
晴遷的臉上挂着溫和的笑意,月光灑在她絕世的容顏上,顯現出無盡的風情,如秋水般的雙眸裏仿佛流動着輕盈的波瀾,“這匹千裏馬很有靈性,它是你舅舅的坐騎。你母親與你舅舅曾經共乘過它,那段逍遙快樂的日子,是他們最美好的回憶。”
“晴遷,我們也可以共乘這匹馬。”柳長歌撫摸着白馬溫暖的毛發,轉頭對百裏晴遷燦爛一笑。
這笑容頓時斂去了月的光芒,在黑夜裏,她的容顏仿佛綴上了一種雍容華貴的璀璨。将落寞與孤獨驅散,真正流露出她純真無邪的另一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