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待
叮叮當當——
今日季容初無事,她本來坐在牆頭上發呆,午後的陽光曬的她實在太舒服,于是順便小打了個盹兒
院門口懸挂着一串風鈴,一陣叮叮當當的風鈴聲響起,入了她的夢裏。
修行者其實少有夢境,季容初自從引氣入體後就再也不做夢,然而剛剛死而複生的那段日子卻飽受噩夢侵擾,從此夢就不停了。
夢中,有時候是大師兄李寒燈用一種冰冷的目光看着她,那張冷俊的面龐露出一種近乎是憐憫的表情,他一邊親近的擁着她,一邊将冰錐送進她的心髒裏。
有時候是小師妹丁叮當入夢,她抱着自己斷掉的腦袋孤獨的坐在季容初門前,她委屈地說:師姐,我是想幫你的,可是你看起來并不開心。
季容初時常會在半夜被噩夢驚醒,她一開始會覺得心悸,迷迷糊糊的時候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于是下意識想下床去确認剛剛是不是一場夢境。
然而她走了沒兩步卻一腳踏空,從石階上轱辘轱辘的滾了下去。
當季容初從地上半死不活的爬起來,她擡起手擦了擦腦門上嗑出來的血,看見自己手上的鐵鏈子時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自己在太吾山掃雪的時候睡着了。
後來噩夢做的多了,她就漸漸習慣了起來,被驚醒還能繼續倒頭就睡,試着能不能把夢接起來,再看他們一眼,最好能在夢裏跟他們說兩句話。
季容初的屋門口曾經挂着一個風鈴,那是丁叮當給她挂上的。那時丁叮當剛來沒多久,從山下帶了一串風鈴給了季容初。
她說:師姐,我叫丁叮當,以後你一聽風鈴響了,就記得你有個師妹叫叮叮當,千萬別把我忘了。
季容初今天小憩時夢見的就是這個片段,笑起來單邊有一個梨渦的女孩墊着腳,小心翼翼的把風鈴挂在她門口,她指着被風吹的叮當響的風鈴,說:師姐,你千萬別忘了我。
季容初睜開了眼睛。
她平時逮哪兒睡哪兒,對睡眠地點已經下降到毫無要求,牆磚這麽硬也能睡的十分舒爽。她一覺醒來後伸了個懶腰,擡頭看見太陽才發覺,現在已經過了樂師平時會經過的時間了。
今天樂師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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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容初在牆上坐着等了一會兒,她開始發呆,然後百無聊賴的掰着自己的手指頭數數,算自己來了幾天。
她從一二三數到一只手數不過來,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想自己真是耽誤太多時間了。
今天也還在等。
季容初也不知道她是在等一個合适的出逃時機還是在等什麽人。反正等到最後,她把所有無聊的事情想了一個遍,已經日薄西山了,日暮的餘晖照在她臉上,讓她的眼珠附上了一層血紅的光。
這七日裏總是各種樂聲響個不停的宮殿今天格外寧靜,有殘陽的光落在上面打出一片陰影,幾只鳥兒落在房脊上一動不動,像是一副蒼涼又沉默的畫。
季容初将計算着日子的手收起來攥成拳,搖頭笑自己魔怔了。
她起身打算離開,剛想用手撐着自己站起來,突然發現自己身旁不知道什麽站了一個黑衣男人,在一旁幽幽的看了她不知多久,吓得她腳一滑差點從牆上摔下去。
那男人一腿在前,後面那一條腿的前半腳掌踩在牆磚上,後跟微微翹起來。他雙手背在後面,看起來像只靈巧的黑貓,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他看見季容初馬上就要摔下去,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扶住她的腰,将她帶回來。卻沒想到季容初更靈敏,她手一撐,帶着自己的身體翻了一個完美的花兒,穩穩的站了回去。
“什麽呀,吓我一跳。”
季容初看清來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道:“沉夜副使,你忙完了也不吱一聲,突然來這兒吓唬人算怎麽回事。”
她倒不是擔心自己一頭摔下去傷着自己,而是怕自己腳滑摔到屋子的外面。這屋子的外面都布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陣法,要是因為季容初被吓了一跳掉下去而被觸發,那就實在烏龍了。
沉夜神出鬼沒是常事,她也只是習慣性的抱怨幾句。她說完也沒指望沉夜會回答,拍了拍手上的灰準備跳下去。
這時,她聽見沉夜問道:“你在等誰?”
“關你什麽事兒。”
季容初朝他做了個鬼臉,利落的跳在地上。她走了兩步,一回頭卻發現沉夜仍在院牆上望着她,她沒好氣道:“看什麽吶?”
一般人若是被這麽直勾勾的盯着,多半會打量下自己的衣着有無出錯,或是臉上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季容初卻十分理直氣壯,先發制住一直盯着她看的人。
“不是突然來的。”沉夜沒頭沒尾的說道:“已經來了好久了。”
季容初想了想,才明白他回答的是她剛剛指責他突然出來吓人的那句話。
她有些驚訝,心想沉夜今天這是怎麽了,竟然願意開口說話了。
季容初問道:“你不是很忙嗎?怎麽今兒個回來了,我這大門又輪到你來守了?”
沉夜也從牆上跳了下來,落地時連煙塵都沒有濺起一下,他說道:“以後都是我。”
季容初無所謂的聳聳肩,說道:“愛誰誰。”
沉夜卻強調道:“只有我。”
季容初無奈道:“沉夜副使,您在暗衛裏好歹也是個官兒了,身手高強又忠心耿耿,何苦天天來我這兒當個門神?”
沉夜又不說話了。
季容初知道這是玄如意指給他的活兒,他也是推脫不得,本來跟着境主大好前途,卻半路硬生生走成了看大門的。想着他雖然時常面癱着個臉,估計心裏也是挺憋屈的。
他憋屈,季容初就高興了。因為她在和沉夜這個木頭樁子相處的時候也是十分憋屈,氣的兩天臉上起了三個痘。
沉夜體內的種子應該是被別的木靈根修士取出來了,季容初記得之前跟他說話還能搭理兩句,後來在皇城裏見他,這人真的能愣是一個字都不說,把好人活活悶死。
一開始季容初還嘗試跟這人說兩句話,後來在經過數次的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季容初果斷舉了白旗——她見過不愛說話的,比如她師兄李寒燈就是典型的少言寡語,又在冰靈根的影響下整個人寒氣逼人,但是跟他說十句好歹也還是能回上一個‘嗯’字的。
而沉夜這個人,季容初懷疑他把自己真的看成一個啞巴,有時候會忘記自己還有說話這個技能。
所以今天突然張嘴說話的沉夜讓季容初感到有點反常,但是鼻子還是那個鼻子,眼睛還是那個眼睛,她盯着看了半天,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了。
她狐疑的看了沉夜一眼,然後說道:“沉夜副使,您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這就回房待着,不給您添亂了。”
沉夜一如既往的沒給出什麽反應,季容初轉過身子回到屋裏,關上木門的時候他仍然站在原地。
沉夜的小小反常她沒太放在心裏,因為還有另外一件事更讓她挂心——
馬上就到侍女口中,第七日晚上舉辦宴席的時候了。
季容初将門完全合死,她靠在門上,心想:現在就是逃離這裏最好的時機。
舉辦宴席時宮裏的大部分護衛多半會調去維護宴席的秩序,在這幾天裏,她用神識大體探尋了整座境主宮殿,已經摸清了逃出的路線。
而麻煩的是,一旦她離開這裏,就必然會觸動院子裏的陣法,要強行闖出去的話會受到陣法和玄如意的手下同時攻擊。
那時她雙拳難敵四手,可能會陷入十分被動的境地,只能全力一搏。
……也不知道當時玄劫進入太吾山的時候用的什麽辦法,竟然直接欺過了護山大陣,只驚動了劍聖留下的劍意,和岚純想要逃獄時滿天神雷的樣子判若兩陣。
想起玄劫,季容初悠悠的嘆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就算逃出了皇城,她在北境現身的事情也多半會暴露出去,到時候追殺她的人就不止一波了,估計和當時逃出北境的玄劫一個待遇。
玄劫會在哪兒呢?他的劍還放在自己這兒。
想到這裏,季容初将儲物戒中的黑色小劍取了出來,讓她意外的是那把黑色小劍此時似乎有點躁動,劍身微微顫動,弄得她的手掌微微發癢。
季容初在短暫的驚訝後猶豫了一下,她低聲問道:“你主人是不是在附近?”
她問完後又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那把黑劍卻像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停下了焦躁的顫抖,帶着點安撫意味的在她手上蹭了蹭。
季容初猜不出小劍是什麽意思,她随手将它收到懷裏,不再胡思亂想,而是坐在床上開始進行吐息,為晚上的突圍做好準備。
不知過去了多久,夜色已經降臨,一聲爆炸般的巨響驟然在屋外響起。
季容初瞬間睜開了雙眼,她推門出去,戒備的環顧四周。
當視線放在天上時,她才發現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剛剛的巨響并不是什麽突然敵襲,而是宮裏放起了煙花。
那些絢爛的煙花伴随着巨響盛開在無星無月的夜裏,在釋放出驚人的光芒後墜下,一朵朵前仆後繼的綻放在夜空裏又匆匆離去。
宴席開始了。
她繃緊的神經剛剛放松了一些,卻敏感的發現院子裏好像少了什麽東西。她側耳聽了聽,那些隐藏在院子四周的暗衛的呼吸聲都已經完全捕捉不到,就像突然一同消失了一樣。
連沉夜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季容初一頭霧水,總不能是玄如意缺人手,在她進屋裏的這段時間把将暗衛全部調去宴席了吧?
季容初一時有些不确定這是否是個陷阱,但是她已經不打算後退了。于是她索性心一橫,全當作真的沒人,伸出手一把将院子的木門推開,走了出去。
當她的腳踏在院外石板上的那一刻,季容初已經準備好調動靈力對抗被觸發的陣法,她的指尖閃爍出綠色的光芒,種在院中的樹木也沙沙作響,無數條藤蔓已經蓄勢待發要将她護在裏面。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院外是一條很長的石板路,兩側有散發着盈盈光芒的低矮路燈,路兩側是斜壓下來的竹林,時不時滑落一捧雪落在石板上。
石板上的薄雪鋪蓋的十分平整,毫無腳印的痕跡。
季容初走在上面,她先是反複确定似的又踩了兩下,然後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反複幾次,她竟然就這麽毫無阻攔的直接走了出去!
季容初回頭看向困了她好幾日的小院子,不解的皺了皺眉,似乎是沒想明白為什麽陣法會突然消失了。
她沒看到的是,兩側的竹林裏,十數具屍體無聲的橫陳在地上,他們胸口的衣服破出一個小洞,均是被一擊殺害,連血都沒來得及流出一滴就永遠的留在了這座小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