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顧小碧有些發愣沒有回答, 但她的沉默已經給了顧瑾言答案。
顧瑾言竭力克制着不讓自己失控,他剛剛抓顧小碧就讓她有些疼,他不想将負面的情緒傳她。顧瑾言摸摸顧小碧的腦袋, 将她抱起塞回被窩裏。
被放回床的顧小碧有些擔心顧瑾言,她抓着顧瑾言的衣襟, 急道:“少爺……”
“顧小碧。”顧瑾言打斷她的話, 用壓抑低沉的嗓音說道:“什麽都不要說,求你了, 讓我冷靜一會。”
顧小碧害怕這樣的顧瑾言。上次顧瑾言面對顧小碧用‘求你’這個詞時, 顧小碧還處在情緒失控的混亂中, 傷心哭泣、并沒有意識到。直到今天,她清楚地發現顧瑾言用詞, 只覺得驕傲如顧瑾言,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擔得起他的相求。
顧瑾言要冷靜, 顧小碧不敢再出聲。她縮回床被裏, 茫然地看着顧瑾言離開的背影。
顧瑾言沒有真的走遠,他到外間去,又折返了回來。顧小碧心中慌亂,不知道如何面對顧瑾言,顧瑾言卻拿着個湯婆子塞到她的被窩中。
顧瑾言繃着臉,拉緊着情緒的弦,卻仍舊不忘囑咐顧小碧道:“不要燙着自己。”
顧小碧點點頭,顧瑾言撫了撫她的眉眼, 轉身離去。
……
顧瑾言提着兩個酒壇子到藥房喝酒, 肖遠一見他就犯怵, 裝着沒看見背過身去。
顧瑾言似乎也不需要肖遠, 他自顧自地在桌子上坐下, 打開酒壇子,随手拿起個茶杯,甩了甩就往裏面倒酒。
肖遠聞到酒香,鼻子忍不住嗅了嗅。顧小碧的事情他也很遺憾,但他真怕顧瑾言拉着他訴衷腸,肖遠我行我素慣了,實在幹不了那些安慰人的活。
顧瑾言便一個人一杯接一杯,肖遠在後頭收拾藥材,不敢鬧出大動靜,眼看着他一個人把自己灌醉了。
一個空壇滾落到地上,肖遠撓撓頭,內心譴責着自己,沒忍住走向了顧瑾言。
肖遠嘆了口氣道:“你們原來也沒想要孩子不是?就當你跟他沒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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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言沒說話,安靜盯了會肖遠,一時間有些分不清前後兩輩子。
誰說沒緣分,那孩子兩輩子都往顧小碧肚子裏投,可想而之有多喜歡她。
顧瑾言心裏苦悶,他只是跟着嘆了口氣,眼眶卻紅了。顧瑾言不知從何說起,最後開口只有幹巴巴的敘述。他道:“顧小碧心裏沒我。”
肖遠好不容易打了安慰人的腹稿,被顧瑾言一句話沖沒了。
說好的因為孩子呢?為什麽他總要充當顧瑾言的傾聽人,聽他和顧小碧的二三事啊?
肖遠認命地找了個凳子坐下,也拿起個茶杯、正準備給自己倒酒時,酒壇子卻被顧瑾言收了回來。
顧瑾言道:“你不能喝,小碧剛醒,萬一有需要你的地方怎麽辦?”
肖遠被酒香勾得失魂,饞這兩口老酒。他砸吧嘴,不甘道:“不是說了嗎?醒了就穩住了。她這身子本來就不适合有孕,沒有孩子反而減輕了她身體的負擔,更好調養。”
顧瑾言轉着茶杯不說話,令人猜不透心中想法。
沉默令肖遠有些尴尬,他主動拉回話題道:“那丫頭,挺在乎你的,可能只是沒開竅。”
肖遠覺得顧瑾言這反應也太慢了。他就沒有懷疑過,為什麽提及他和顧小碧,別人首先想到的,都是他待顧小碧特殊,他待顧小碧不是無心……
顧小碧太平淡了,很容易被人忽略。哪怕她全力以赴,也讓人看不到一點火苗來。反而是顧瑾言,嘴硬心軟,喜歡和在意是瞞不了人的。
肖遠想到此處,陡然有點莫名的自豪。若這是他閨女,他可不用替她犯愁擔心了。
但是,表面工作還是要做的。
肖遠努力拉長臉,又聽顧瑾言道:“她在乎的只是我娘。她向來聽話,我娘臨死前讓她看顧我,她自覺對我娘有愧,就更以我為先……”
肖遠有些啞然,難得靜下來聽顧瑾言敘述。
顧瑾言頹喪舉杯,仰頭又幹了杯酒。他喝時有些急,嗆咳了兩下,臉上全是泛紅的酒意,一雙明眸子寫滿愁醉。
顧瑾言道:“我娘關照她不過一年,我卻與她相處了十幾年。不說愛,總歸得有幾分喜歡吧?她心裏如果有別人,我将那人碎屍萬段都難消心頭之恨。她倒好,我做什麽、心裏有個什麽人,她半點不在意。”
“你知道她說什麽?她說要給我養孩子。哪怕我看不清心意,也從未讓人越過她去,可她把自己當什麽?顧府裏給主家暖床的女婢?難怪她要留老宅給我娘掃墓,這是覺得完成了我娘的吩咐,要功成身退、徹底甩掉我這個包袱呢。”
之前,顧瑾言總認為顧小碧待他情意深重,她嫉妒沈淑敏,所以才在他大婚當夜放跑他的新娘。
那時,顧小碧說是因為沈淑敏以自戕相逼,他半點沒信。沈淑敏要死,顧小碧有的是辦法化解,如果不是出于私心,何至于真被她要挾。他指着顧小碧大罵,怒極之下感覺腦子一陣暈眩,他喊着讓顧小碧滾出去……他以為自己深愛沈淑敏,結果大婚當夜沒了新娘,卻罰都沒罰顧小碧。
可如今看來,顧小碧句句屬實,對他真是毫無隐瞞。顧小碧沒騙他,他們娘親都曾有過自裁的想法,甚至可能都成功了。顧小碧心裏頭害怕,分不清真假,自然輕易被沈淑敏拿捏。
不是因為他顧瑾言,至少,不是因為愛他顧瑾言。
肖遠見顧瑾言越說越消沉,安慰不到點,反而火上澆油道:“其實這也沒什麽啊。她聽話,把自己的身份放得低,你作為主家,随時可以命令她。只要你不同意,她也跑不了。她對你沒情也不是什麽大事……”
“誰說她對我無情!”顧瑾言猛地朝肖遠大聲反駁。
顧瑾言自己論述是一回事,別人說又是另一回事。
肖遠被顧瑾言嗆起火氣。
什麽意思!不是你自己說的嘛!
顧瑾言卻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喜歡我,我腿斷了她都不嫌棄我,她還喊我相公呢,你懂什麽!”
顧瑾言喝醉了,只是他是不受控往外說了上輩子,肖遠卻當他開始白日做夢。
肖遠嘀咕道:“她都沒嫁你……”
“誰說沒嫁!”顧瑾言雙手撐桌,氣得猛地站起。“我娶了,那是算數的!”
即便拜堂的是那只公雞,但三書六禮、七媒八聘、十裏紅妝,哪裏跟別人不一樣了?
“我們拜過天地,她就是我的妻。”顧瑾言咬牙死認,生怕肖遠拿那只公雞戳他弱處。那就是算的,又不是只有他們這麽拜過堂,大雍朝像他們這樣的正經夫妻多了去了!
肖遠無比後悔跟醉酒的顧瑾言交談。上次他避開是對的,有他徒弟一個酒後發瘋的就夠了,他怎麽還上趕着多聊了一個。
肖遠只能一邊勸說顧瑾言,一邊将他摁回凳子上。他順着顧瑾言的話,又夾帶了一絲嘲諷取笑,言道:“你娶了、娶了。誰說你沒娶呢。”
顧瑾言得肖遠承認,這才安撫下激烈波動的情緒。他坐回凳子上,苦着心悶悶道:“她可喜歡我了,跟着我什麽苦都願意吃。”
顧瑾言急于拿出證據證明顧小碧的‘喜歡’,他甚至想把顧小碧當新帝耳目的事情搬出來。萬一呢,說不定顧小碧是受三皇子威脅,她就是喜歡他,不得不屈從來保護他。
顧瑾言越想越覺得這一定是真相,不管真假,反正只要能套上她的‘喜歡’,什麽都可以拿來用。她背叛他當三皇子的耳目又怎麽樣,那也是因為喜歡他。
顧瑾言東拼西湊為自己增添了不少底氣,在肖遠面前挺直胸膛,半點不顯怯。
孩子沒了,顧小碧生氣不理他,難道就全是為了孩子嗎?沒有希望哪來的失望,沒有愛哪來的恨,顧小碧總不會平白無故地恨他吧?
現在顧小碧恨了嗎?沒有吧。她還說要給他養孩子呢!
那她以前肯定是愛他的,她以前就不會這麽說。
顧瑾言紅着眼眶,眼裏閃着淚花,抓起酒壇子就往嘴裏灌。
肖遠吓了一跳,趕忙攔他,等顧瑾言灌了小半壇,這才将它搶過來。
顧瑾言呆坐在凳子上,無措又無助地說道:“可是我把她弄丢了。我得過她的愛,但是、在很久以前了。”
怎麽會那麽遙遠?
顧瑾言腦海中閃過那個貧鄉小屋,他拼命地敲打着腦袋,思緒就仿佛被人掐斷一般,怎麽都續不起來。
肖遠見他已顯瘋狀,吓得趕緊起身尋銀針,趁顧瑾言不注意,紮向了他的昏穴。
……
顧瑾言蘇醒時已經入夜。他在肖遠處将就吃了點飯食,肖遠見他神情仍舊有些悲恸,擔心他酒沒醒,想留他一晚,顧瑾言沒聽,堅持回了屋。
顧瑾言進屋時,顧小碧正在榻上縫衣。
顧瑾言以為自己藏起來的孩子小衣被發現了,緊張得上前看她。
顧瑾言急道:“還縫這衣服做什麽?”
顧小碧一愣,意識到顧瑾言誤會,她抓着衣服道:“不是的,還剩些餘布,放着也是浪費,小碧想給少爺做兩件裏衣……”
顧瑾言聽言這才放下心來,可一想,他心心念念顧小碧不給他制衣,如今顧小碧給他縫了,卻是這樣的一個情況,難免令人傷懷。
顧瑾言在顧小碧旁邊坐下,從她身後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顧瑾言很喜歡這個擁抱的姿勢,這樣顧小碧可以被他徹底抱個滿懷,他牢牢禁锢掌控着她,又不必擔心她發現看穿他的情緒。
顧小碧聞到顧瑾言身上的酒氣,見顧瑾言難受,心裏也不開懷。
這已經是少爺最近第二次醉酒了,他明明一直很克制,卻總因為她的事情借酒消愁,醉成這樣。
顧小碧想跟顧瑾言解釋午時的那番話,卻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口。
她不明白,少爺怎麽會有那樣的想法呢?他的假設全是不存在的啊!夫人就是救了她,只要少爺想,她就會一直陪着他。為什麽要忽然給她那樣一個假設……
顧小碧沒有發現,她逃避着顧瑾言的前一個問話,甚至不敢去想。
她對自己人生的設想很簡單,根本沒有容納顧瑾言熾熱愛意的餘地。她現在知道,顧瑾言之前不僅是為了孩子,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她覺得無措,覺得愧疚,但是那又能改變什麽呢?
對于顧小碧來說,似乎什麽也改變不了。
顧瑾言很懂顧小碧,他不逼她表态了,他只是緊緊抱着她。
顧瑾言用肖遠的那番話安慰着自己,那些都不重要,只要顧小碧一直在他身邊就好。他不強求她的喜歡,總歸,一人一輩子,公平得很。
顧瑾言明明苦澀得眼尾泛紅,心口絞痛難忍,卻用無比慶幸的語氣說道:“顧小碧,我有個好娘親,她讓我有了你。”
他不讓顧小碧分了,他的所有假設,其實都不會發生。事實不容改變,不論顧小碧是因為什麽,她永遠是他的。
顧瑾言哽咽着聲音,緩緩道:“我以前總覺得老天爺不公,現在卻覺得、老天爺待我也挺好的,真的。”
顧瑾言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如果不是這樣,他又怎麽會擁有這重來一次的機會呢?
有顧小碧在,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因為顧瑾言的話,顧小碧嘴角微微向下垂,眸子溢滿淚光。
她抓着顧瑾言的手臂回抱他。
少爺怎麽能這麽說呢。老天爺明明待他就不好,他那麽好的人,老爺夫人如果不死,他該有多好的日子、多好的一個家。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