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顧瑾言想起那麽一回事。
當時,他們剛從貧鄉小屋出逃不久,一路向南、風塵仆仆,很是狼狽。
他一時半會不敢确認安全,怕遭陷阱算計,想着再觀察一陣,就沒有立刻聯系舊部。
顧小碧對此并不知情,只想着找地方落腳。她選了一處僻壤小鎮,掰數着身上的銅板和碎銀,跟客棧掌櫃讨價還價,包下地字號房住幾晚。
屋漏偏逢連夜雨,客棧的地字號房不僅環境吵鬧,還不知緣由格外的潮濕。屋裏彌漫着一股發黴的氣息,第二晚,他的腿疾就犯了。
他本就憎惱自己一雙廢腿,不願将弱處展現于人,忍到深夜、痛得輾轉難眠,卻還是被顧小碧發現。顧小碧熬夜照顧了他一晚,許是也發現房間不對,便前去與客棧掌櫃說道。
第三日,他們就換到一樓一處比較幹燥的雜物屋。
他不知道顧小碧是怎麽談的,但他偷聽到廚房與店小二的對話,猜到顧小碧多半是軟聲軟氣去求了。
廚子說掌櫃心軟,店小二卻另有看法,偷摸知道些什麽的模樣。店小二被廚子幾度追問、這才才松口,說掌櫃對顧小碧有意思。
“可她不是有夫君的嗎?”
“掌櫃的說了,大不了給那瘸子幾兩銀子……”
那天晚上,掌櫃甚至明目張膽,讓廚房給顧小碧加了一道小菜。顧小碧還傻樂地說掌櫃人好,提起掌櫃想招她當幫工的事。
當時的他便想,顧小碧容貌姿色算不上好,但也要看跟什麽人比。顧小碧幹活利落,跟誰都會說道兩句,可不就招那些不入流的蒼蠅蟲子。
他存心要給顧小碧教訓,讓她看清人、吃苦頭。
等到第四日,他故意趁顧小碧不在,來來回回地搖響鈴,喊來店小二提要求。一會要喝茶,一會要添熱水,反反複複折騰店小二……
他守着街道朝外的窗子,等到飯點,遠遠見到顧小碧回來的身影,便将店小二叫來,嫌棄起飯菜鹹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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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他有意的言語刺激下,忍了一天怨氣的店小二輕易被激怒,當衆甩了抹布,對着外頭吃飯的客人大聲抱怨,痛罵他這個瘸子。
客棧的老熟客們聽得津津有味,大家議論哄笑着,為受委屈的店小二打抱不平,完全不顧慮,房間裏的他會不會聽見。
店小二得到響應,越說越誇張起勁。
一會說他瘸子不中用,一會說他吃軟飯靠女人……
他眼看火候到了,便在顧小碧進門時,搖鈴喊着要見掌櫃,一副受羞辱忍無可忍的模樣。那掌櫃聽到了搖鈴,被周圍人帶動,随着起哄說笑、搖頭附和了兩句。
他此前也有設想過,顧小碧聽到這些話會是什麽表情。
她一定會很羞愧,竟然識人不清到這個地步;也可能會生氣,畢竟掌櫃裝得那麽和善騙了她;她還可能會哭,滿屋子人議論說笑可能會吓到她;等到事後,他再說出掌櫃的企圖,她就會知道害怕……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顧小碧會像個護崽的小豹子,二話不說、猛地撲進門撞倒掌櫃。
旁邊的店小二反應過來去攔她,她打架還格外有經驗,按着掌櫃一個勁往人臉上揍,眼看打不過,就牙齒和腳一并用上,靠着一股蠻勁,把掌櫃的打得抱頭哀嚎。
她一個女子,周圍人攔雖攔,但也沒對她動手。可顧小碧一個女兒家,被幾個男子上前拉扯推拽,發髻和衣裳都很是淩亂,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趁機往她身上占便宜,吃了不少暗虧。
後來他們讓掌櫃白得了後續的房錢,趕着自己破舊的老馬車離開。
顧小碧哭也哭了、氣也氣了,他預設的反應她一個沒少。
他還記得,那時邊趕馬車邊抹淚的顧小碧是怎麽說的。
“他們怎麽能這麽說少爺,我就打他,誰讓他胡說……”
顧小碧帶着哭腔,言語說得很是回護,任誰聽了都會動容。
可他正當顧小碧是三皇子眼線警惕着,也認為已然出逃,沒有再曲意逢迎顧小碧的必要性,他非但沒有出言安慰她,反而冷待斥罵了她兩句。
……
營帳內,顧瑾言因為過往舊事心生煩躁。
他眉心攏起,很是嚴厲地盯緊顧小碧,有股不知名的怒火,在心裏反複灼燒。
顧瑾言想對顧小碧說些什麽,又覺得上輩子的事,說什麽都過去了。他也想輕聲細語待顧小碧,但又怕顧小碧不将他的話放在心裏。
幾番矛盾下,顧瑾言冷聲命令顧小碧道:“不要因為這些事與人起沖突,小心傷到自己。”
顧小碧不明白顧瑾言為何忽然動怒,沉默不敢多言,乖乖點了頭。
……
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大軍遭到游賊的伏擊,打了出兵以來第一場敗仗。
軍中将領見顧瑾言對流言‘默認’,只當顧瑾言軟弱可欺,又得知郭奇勝有辦法制衡顧瑾言,于是愈發變本加厲、拼了命地抹黑他。
流言編得有模有樣,便是将領們自己都快信了,更何況不解內情的兵卒們。他們輕易被煽動,對顧瑾言的意見也越來越大。
相比于浮躁的青州軍,顧瑾言就顯得格外的平靜悠然。他成日躲在自己的營帳中寫寫畫畫,還不忘将顧小碧拘在身邊陪同。
這夜,顧瑾言依舊在書案上埋頭繪畫青州圖,他将游賊的位置一一标注,最後以‘威虎寨’三字完成了收尾。
顧瑾言擱下筆,餘光發現一旁伺候筆墨的顧小碧,視線像是被粘在圖上,歪着腦袋、滿臉的好奇和探究。
顧瑾言嘴角上揚,無聲嘲諷顧小碧這番傻樣。
他側開身,大有給顧小碧挪位、讓她細看清楚的感覺。顧小碧看得入神,渾然不覺往顧瑾言的方向靠了靠。
顧瑾言輕言道:“這麽認真,你看得懂嗎?”
顧小碧回過神來,愣怔看向顧瑾言。顧瑾言在顧小碧的注視下換了個舒服姿勢,他神情調侃,往後倒坐,一副慵懶随性的姿态。顧瑾言本就生得好看,目似朗星、面如冠玉,只要他有心勾人,微微揚起嘴角,就能與人産生諸多親近。
眼下燭光閃爍,或明或暗的光影在顧瑾言身上傾落。顧小碧因為顧瑾言揶揄的眼神羞燙不已,她意識到自己大半身子歪斜向書案,兩耳緋紅,尴尬地往後挪移身子,試圖将一切當做沒發生過。
顧瑾言當然沒那麽好心放過顧小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倒入懷、逮個正着。
顧瑾言溫暖的懷抱令顧小碧腦子亂成一團,面對顧瑾言的親近,她不知該如何反應,于是結巴地回話道:“看、看不懂。”
顧瑾言很滿意自己帶給顧小碧的影響,他心情大好地揉搓顧小碧滿是老繭的手,在顧小碧身後,用一雙鐵壁禁锢着她。顧瑾言只顧自己舒坦,他将下巴抵在顧小碧的肩上,滿身力氣全洩幹淨,像個甩不開的沉重包袱,徹底壓彎了顧小碧的脊梁。
顧小碧蜷縮着身體,默默承受顧瑾言的重量。她還在為自己解釋道:“小碧只是看,少爺畫得真好……”
顧瑾言閑時心情好,也願意将心思花在顧小碧上。像是養什麽稀罕小寵似的,看着開心,忍不住就想逗弄兩下。他故意沉着臉,不滿道:“你的意思、是少爺字寫得不行?”
顧小碧怎麽懂顧瑾言的惡劣心思,她被質問得連連搖頭,忙道:“沒有,少爺字也寫得極好,特別、特別好看。”
顧小碧匮乏的用詞逗樂了顧瑾言,他改攬顧小碧的腰,雙手在顧小碧身上游移。
曾經,好像也發生過這樣的對話。
顧瑾言眸光微沉,咬着顧小碧的耳垂,與她纏綿調笑道:“爺教你寫字?”
顧瑾言手口不一,架勢就不像要教人寫字的。
顧小碧被摁在書案前,看着眼前的青州圖,想起上回被要求脫衣,怕顧瑾言故态複萌,擔心有辱斯文,滿心想要拒絕。
她支支吾吾地開口道:“少爺、能不能,別。”
顧小碧臉頰燙得驚人,埋頭道:“帳裏、會被看見,外面有人巡邏……”
顧瑾言眼底陰郁的情緒被顧小碧一句話化開。
他只是思及舊事,忽然想逗逗顧小碧,沒料到顧小碧會想歪。
但顧瑾言并不準備解釋,反而十分認可顧小碧的這個提議。
他側身吹滅蠟燭,在黑暗中低語,順勢要求道:“那你忍着別出聲,乖乖求我,我會快一點。”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