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也逢青空來臨

第24章 、Reset

聖夏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說：“你也是搞體育的人，應該很明白，我們受個傷什麽的太平常了吧。”

“但是也要盡可能保護好自己啊。”禦幸像個真正的學長一樣，耐心地問：“所以呢，怎麽弄傷的？”

聖夏張了張口，差點下意識交代出來。不過話到嘴邊，她馬上改了口，嚴防死守。

“不行，我不告訴你。”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說了之後，你肯定會嘲笑我啊。”

“那我更要聽一聽才行了。”禦幸聞言，甚至把耳朵湊了過來，“是什麽？”

聖夏差點上前動手推他，只是忍住了。

她說：“我才想知道，你是怎麽平安長到這麽大的——居然沒人把你打死。”

“哈？你剛才說什麽？”

假裝沒聽清。

“呃……”聖夏故意放大了音量，“我說，我有個學長，經常因為不好好說話，被死黨狂打。我之前還覺得你們有點像。但是現在跟你一比，他真的溫和多了诶。所以我就很奇怪，為什麽你能一直平安無恙呢。”

聖夏說到這個，确實很不理解。但是禦幸沒有給她解惑，他的關注點全在別處。

“哪個學長？打排球的？還是下将棋的？”

“打排球的。但不是赤葦學長和木兔學長，他們都是好人。”

“之前就想說，你是有多喜歡排球啊。”禦幸一臉無語，同時挖苦道：“全日本打排球的人你都認識吧。”

“沒有啦！怎麽可能。”聖夏被他逗笑了，哈哈笑着說：“及川學長的話——哦對了，他跟我同姓。如果你之後在電視上或者什麽地方見到他，可千萬不要以為他是我哥。不然，我們兩個都要被他狠狠嘲笑的。”

……

不到最後一秒，絕不可以放棄希望。一旦放棄，比賽就提前結束了?。

這句話是聖夏從她小阿姨那裏聽來的。

但是小阿姨說，這句話的出處其實是她高中時的學長。她也只聽過一次，但是卻莫名其妙地記在了心裏。

可惜，少不更事時聽到的道理，長大成人了才懂。只是稍一晃神，才發現他們竟然已經……

十幾年再未見一面。

若青春總是充滿遺憾的，那麽小阿姨的遺憾便是從未對學長道一聲「喜歡」。

“但是，如果有機會再見的話……我想，更可能會當面對他說聲’謝謝’吧。”

“謝謝他在剛剛好的時機，出現在我混沌不開的青春裏；謝謝他告訴我這句話，讓我有了今天的自己。”

小阿姨是心理醫生，長年累月帶着富有親和力的笑容。她說這句話時，還散發着單身女性的自由與潇灑。

“聖夏可不要像我一樣啊。如果上了高中之後，碰到喜歡的學長，一定要大膽去追！”

……

聖夏當時似懂非懂，總覺得自己沒機會戀愛了。但是，她又似乎有一點明白小阿姨為何深受感動。

因為，她也曾從自己的學長那裏聽過一句話：如果認為自己沒有才華，那麽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了?。

短跑需要的肌力是天生的。

聖夏小時候跑得很快，每次參加比賽，都能抱着獎杯回來。所以，包括她自己在內，幾乎每個人都認為她是為跑步而生的。

“聖夏長大了，一定可以代表日本參加奧運會吧！”

亞洲人在田徑方面完全不出彩，但大人們似乎都很相信聖夏能達成世界冠軍的使命。

即使小聖夏很清楚，這些不過是大人鼓勵她講的玩笑話，可是她仍然在心裏樹立了同樣的目标。

每次打破紀錄的那一刻，都像站在了世界的頂點。

直到有一天，聖夏的紀錄停止了更新，并且不斷被後來的挑戰者打破。

那是國中二年級的時候。

前輩們剛引退，作為隊上速度最快的人，聖夏認定自己有帶領全隊的責任。

但教練已經發現了她的弱點，無論是跑者還是領導者，她都失去了原有的優勢。

教練毫不留情地選了另一名隊友當新隊長，聖夏甚至連副隊長也不是。

“成績像退潮的潮水，緩慢地後退?”，岸邊近在眼前，卻無論如何也沖不過去。

不是天才沒關系，只要努力就可以了。

她只需要比常人更努力，比天才更努力。夜以繼日地努力，還是可以回到頂點的。

聖夏經歷過沮喪，開始拼命地向前跑，以為這樣便可以勤能補拙。

她偷偷把每周的訓練量提到了150公裏以上，甚至忘記了身體還在發育階段，這樣做只會把自己搞壞。

自殺式努力的結果是一記狠摔，她傷到了十字韌帶。

手術和漫長的休養使聖夏錯過了最後一個夏天。她只能退部，更遑論參加全國大賽。

白鳥澤的特招生機會也泡湯了。或者說，他們甚至從來沒打算招她。

中學生的一天甚至可以如此漫長。

三點放學之後，就再沒有別的事做。人只要空虛便會痛苦，當空虛沒有盡頭時，痛苦也會被無限地放大。

除了康複中心，聖夏根本無處可去。

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不論跌倒多少次，她都在努力站起來；

不論複健的過程有多痛苦，她都在咬牙忍耐；

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多天才！為什麽我身邊有這麽多天才！我卻偏偏是那個普通人！”

“為什麽偏偏是我啊！”

“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我其實并沒有才能！”

“可是沒有才能就不能繼續了嗎！”

……

聖夏低下頭，聲嘶力竭地質問着，淚水和汗水早已混作一團。手心也是濡濕一片，幾乎自暴自棄地從扶杆上滑了下來。

但是她卻沒有跌在地上。

……

“不許哭……”

一只有力的手穩穩抓住了聖夏快要落下的上臂。

及川甫一出現的時候，是冷峻又嚴肅的。

“醫生也說康複之後，不會影響你繼續跑步吧，擡起頭來。”他抓着聖夏，僵硬的表情漸漸化開，慢慢恢複了飄逸的聲線，“如果這段時間沒事做，可以來青城看我們練習哦。”

“喂，及川！”

岩泉皺眉阻止，認為這樣會對聖夏太過殘忍。

畢竟她連站起來都還很艱難。

善于忍耐的性格就像富士山一樣。平日風景如畫，然而一旦爆發，威力甚至可以毀滅自己。有時候實在很難說清，這樣克己的性格到底是不是優點。

她要懷抱着怎樣的心情，去看別人随心所欲地努力呢。

……

聖夏噙着淚水，驀然怔住。

“可以嗎？我可以去看嗎。”

……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是不可以被打敗?。尤其是被自己打敗。

聖夏擡起頭望去，快要在渾濁的水底溺斃時，見到了一絲岸上的光亮。

……

所以，她算是很喜歡排球吧。

自己還在一瘸一拐的時候，見到了學長們飛起來的樣子。

那樣光芒萬丈的畫面，大概此生都難以忘懷。

很羨慕……

很想擁有那樣的力量。

能使自己永遠也無法停止拼搏的力量。

聖夏看到及川跳起來發球的瞬間，體育館吊頂的燈光炫目到模糊。

那一刻，她也很想賭上全部的青春去完成一件事情，哪怕付諸一生也在所不惜。

因為如果認為自己沒有才華，那麽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了。

……

所以，聖夏在康複後，也嘗試過學打排球，但是她總跳不起來，一直都不能體會到扣殺的快感。

排球竟然這麽不歡迎她。

說好的上帝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打開一扇窗呢？

“哎呀，小夏完全打不來排球呢。”及川單手拿着球，搭在腰上，笑嘻嘻地說：“看來還是比較适合跑步啊。”

及川說，連他這麽優秀的二傳都救不了她的球技，還是早點放棄吧。

聖夏雙手拿着球，也釋然地笑了。

明明跑步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但想要跳起來的時候，卻沉重得不得了。

沒辦法啊……

因為跑者的敵人不是賽道上的其他選手，是始終無法超越的自己。

她不可以不面對。

No pain no gain

……

聖夏回想起國中時發生的事，低頭望着草地上晶瑩的露水，嘴角竟然翹了起來。

短短兩年，她竟然經歷了這麽多。電影裏的臺詞沒有騙人，“現在讓你覺得痛苦的事，總有一天會笑着說出來?”。

而這一天真的存在。

她這樣想着，望向身側，有點感謝這個勾起這段過去的人。

夜空和燈光在她眼裏倒映，投下一片澄瑩。

“所以我其實不後悔受傷。”

“因為不在那時候跌倒的話，就不會有現在的及川聖夏。”

聖夏看着禦幸，而他有些怔住的樣子。

她爽朗地笑着說：“所以不要擔心我哦！我會一直跑下去的！”

……

轉瞬，禦幸也撇出一抹笑。

“那還是少去家庭餐廳為妙啊——老實說，你吃了幾斤漢堡肉了？”

“你好煩啊！”聖夏實在忍不住了，“虧我原本還想帶你去呢！”

“不不不，我才不吃垃圾食品。”

“嘁，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他們走在回程的路上，并肩相隔着幾十公分，一路走一路說笑。

禦幸展露着恣意的笑容，即使在夜晚也很耀眼。聖夏仰頭看過去，仍然覺得今天的一切不可思議。

恢複跑步以來，她一直不想面對跑道上的其他人，只想獨自享受青空下的風景，總擔心一不留神又忘記初衷，厭棄自我。

……

但如果旁邊那個人是禦幸呢。

聖夏再次偏過目光，看到少年剛毅的側臉，并沒有想象中那樣排斥。

明明他也是天才。

而且是尤其沒有破綻那一類。

永遠意氣風發，鎮定自若，仿佛生而如此。

……

好奇怪……

本該是最讨厭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井上雄彥/古館/村上/海明威/肖申克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