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複員并不是小事。藍語瞪了一眼伍六一,坐到許三多的身邊。
“你真想好了?”藍語沉着氣問。
許三多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我沒跟我爸說七連沒了。我爸說複員。我說好。我又沒想複員,我就是不知道怎麽辦。我又跟我爸說我不知道複員不複員。我爸說滾蛋,他來給我拿主意。”
藍語急了,當初接兵的時候是她接的許三多。許三多在他爹面前的熊樣她一清二楚:“那你就真聽你爹的?”
許三多幹巴巴的搓着手,沒回答。
藍語恨不得給他一巴掌:“當初我們不讓你來,你死氣白咧的偏要來!兩年多前,你自個兒記得不記得?!你被你爹打的鬼哭狼嚎,要不是...!”藍語頓了頓,咽下去了幾乎沖出了嘴邊的那個名字。“...你要是但凡是自己拿定主意就算了。這都兩年多了,你怎麽還跟當初一樣?!”
許三多低了頭。這麽久了,還知道他當初那副熊樣子的人也就幾個了。他讷讷的跑出來一句:“我...我不敢...”
藍語氣的蹦了起來,直接給了許三多一腳。看着許三多軟綿綿的倒在地上,藍語氣憤的無話可說。但她其實有很多氣話可說,比如:‘當時班長招你的時候我就應該死活攔住他’;比如:‘你就一輩子當你的龜兒子’;再比如: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現在能留在部隊,是用史今換來的?’
但是藍語終究是藍語。她不是那種一生氣就會口無遮攔的小孩子。
所以最終她只是憋火又生氣的扭頭大步走開。許三多似乎因為他爹而猛然回到了兩年多之前,此刻熊的一塌糊塗,看着藍語的背影很委屈的喊了一句:“班長”
藍語沒有回頭,她可能甚至都沒有聽見這個聲音。一旁一直觀察事态的伍六一不屑的看着許三多這幅模樣,他跟着藍語走開,走兩步又停下來問:“什麽時候來?”
許三多茫然的看着他。
伍六一冷言冷語冷面孔的,但是一回到機一連就忙起來了。老七連散的差不多,離得近又能找到幫忙的還真沒幾個。伍六一找着找着,就跟藍語撞了。
彼時藍語正在炮團二連跟他們連長說好話。于是伍六一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藍語從羨慕的語氣說:“你們二連素質真不錯,看來我對于連隊訓練這塊還是要多多學習”開始,到語氣酸澀的說:“老七連的他們這麽快就融入進去還是你們工作做得好”。最後帶着為難并且懇求的語氣:“...老七連就剩一個人了,這一個兵,我無論如何都想留下來。這事得麻煩二連長借我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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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一套唱念做打幾乎完美。這幅長袖善舞的模樣伍六一從來沒見過,藍語也從來沒有表現過——七連不屑于圓滑,但是藍語終究還是擺出了這幅作态。
伍六一就皺着眉頭看着藍語的這場戲結尾。他非常不舒服,這不但是因為他不是、也不屑于這麽笑意研研的鑽營;而是因為他非常的了解藍語,了解藍語也并不是這樣的一個人。看到一個永遠都铮铮的人擺出這副姿态,他心裏非常的難受。
成功借到人,藍語才看見伍六一。她頓了頓,似乎是在做心理建設,而後才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我聽甘小寧說你也在找人...有幾個了?”
伍六一心裏有一條說傻卻又剛正的為人原則。他沒有理會藍語的轉移話題,而是打量着她,試探一般的說:“你難受嗎?”
一個只把自己當作部隊裏産出的鋼筋鐵骨,伍六一臉上一般沒有什麽柔和的表情,一句好好的關心讓他說出來表現的卻像諷刺。好在藍語認識他這麽多年,只是平靜的回他:“難不難受,我自己知道。這點難受都忍不了,你以為我是怎麽容忍許三多在七連這麽多年的?”
得,一句話就能聽出來藍語的氣還沒消。伍六一撇撇她,也不戳穿她一副刀子嘴豆腐心(伍六一也确實沒有資格說別人刀子嘴),然後裝模做樣的把視線投開:“許三多他爹明天就到,你打算怎麽辦?”
“我打算...”藍語頓了頓,然後避重就輕的說:“明天給你跟甘小寧兩個放假,該幹嘛你們自己清楚。”
然後她一溜煙的跑了。伍六一看着她溜走,一貫的面無表情也露出來了些微的笑,整整帽子跟了上去。
許三多站在團門口前的大路上看着空空的路面發愣,伍六一跟藍語兩個跨立的姿勢在團門口遠遠的看着他。
伍六一板着臉:“你今天不是值班嗎?”
藍語也面無表情道:“幹嘛?你都能請假我一個副參謀就不能請一天假?”
伍六一心照不宣的看她一眼,幹脆戳穿她:“還是不放心吧?怕他走?”
藍語不吭聲。她不願意提起史今,因為每次提起這個人都會帶着溫暖和難過。但是如果不提起他,藍語也無從解釋為什麽她會想辦法把許三多留下來:她答應了史今要照顧許三多——雖然她不知道這個照顧要到什麽程度,要何時停止。
于是她幹脆的看着許三多。看着在團門口躲了半天的許百順蹑手蹑腳的從許三多背後走過去,并且飛空了一腳直接撞到了許三多的懷裏。
她看着,暫時放下了之後可能迎來的艱難問題,扭頭看了看伍六一的面無表情。被打量的伍六一不得不收回看着許三多父子重逢的眼睛,疑惑的看着藍語:“你看我幹嘛?”
“看看而已。”藍語說着,收回了視線。伍六一困惑的看着扭回頭的藍語,莫名其妙。
另一邊重逢的父子,許百順剛剛感嘆完許三多躲人躲得挺利索,後一句就問他是不是經常挨踢。躺槍的伍六一立刻就被打上了踢許三多的嫌疑。
再然後,藍語就被認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摘一段我當兵時候的日記
2012年1月25日(初三)
第29天
早上很清醒,但不想起來。昨夜夜雨,今早清寒。在這種乍暖還寒的日子裏,虎門的風非常的大。擡着頭就可以清楚的看到雲動。陰黑色的雲像是要壓下來。
昨天有戰友的家人家訪,我們二樓幾乎站滿了人,在樓層上遠遠的看着。看着她的父母,妹妹,奶奶,看着她的一家團聚,看着她的喜淚。不知道有多少戰友也無聲無息的哭着。
“回去吧”
而後我們羨慕與嫉妒的回舍,連為人高興的能力也喪失。有多少戰友又說她們的父母也會來,我說不清這是她們的願望還是期待。我真不希望我的爸媽來,如果我不能離開,就不應該給我念想。一個人在這裏要死要活,可是我不想讓別人看見。
不停的重複着希望與失望,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結束,也不知道當初我不顧一切的來到這裏,究竟是對是錯。
距離新兵連結束,還有41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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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許百順到部隊裏接他兒子,雖然不太一樣,但是我還是想到了我新兵連的這天。義務兵沒有假期,當時剛剛過完年,我們兩個連接近兩百人,趴在二樓三樓的欄杆上,遠遠的看着那個來家訪的戰友。沒有理由,又或者有理由——總之我現在還記得那種突然之間就掉出眼淚的感覺。非常的酸澀,非常的想念家裏。
大家都知道當兵不容易,但是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當兵究竟為什麽不容易。
今晚,就現在。我真的十分想念那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