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人這樣熱情地要教自己打牌,哪怕這個人不是李堯遠,對許昀來說也算是件受寵若驚的事。
“這樣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他依言坐過去,正好處在李堯遠的對面。擡頭瞟了眼,李堯遠背着光,臉色陰陰的看不清。
簡單講完游戲規則,倪銳把自己的籌碼給了他兩張:“現在我們是三家打牌,每把都有一個莊家,要是連贏兩把就叫連莊,連莊是要翻番的。前兩把我看着你玩,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許昀不大好意思:“一張牌代表多少錢?”
“一百。”
“一百?!”
“是啊,這還是老板照顧我們才玩這麽小呢。”
富人的世界果然難以想象。他倒吸一口氣,簡直想立刻當逃兵。可不知道是上天眷顧窮人還是新手火氣旺,前兩把居然都贏了。
“老板你朋友學東西很有悟性嘛,上來就打了你們一個措手不及,多來幾把誰輸誰贏恐怕不一定喔。”
聽完倪銳大方的表揚,李堯遠冷冷地笑了一下。
從剛才開始許昀就覺得他有點奇怪。雖然向來是兇巴巴的,但 Alpha 其實是個很懂禮數的人,一般也不會在公共場合讓誰難堪。可是此刻對面的他表情冷淡,眼皮擡都不擡一下,身為朋友也沒有表現出對自己哪怕一絲一毫的照顧。
看來坐下來打牌還是太逾矩了吧。這樣一想,盡管剛剛贏了錢許昀也沒有多少開心的感覺。
打到第五把時摸的牌特別好,就連倪銳都興奮起來。中途許昀有點拿不定主意,猶猶豫豫地不知出哪張好,倪銳直接從後面抽走其中一張:“打這個啊,一會兒要是再來一張那個你就無敵了!”
“萬一要是摸不上來呢……”
兩人頭湊着頭姿态親昵,肩膀也是緊緊靠在一起的。李堯遠看得滿心怒火,眉頭也是越擰越緊,恨不得直接把桌子掀了。
“你們兩個還能再慢一點嗎?” 另一名員工笑着叩叩桌子,“商量來商量去的,我等得頭發都快白了。”
“對新手多點耐心嘛。” 倪銳嘴上說着,眼睛仍停留在許昀指尖,“聽我的肯定對,出這張把他管上。”
許昀表情有些微苦惱,回頭對他腼腆地笑了一下:“那就聽你的吧。”
剛出完牌,李堯遠忽然陰着臉起身。
“不打了,我還有事。”
許昀跟着他局促地站起來:“要回去了嗎?”
他冷着臉:“你喜歡就繼續打啊。”
其他人還沒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只有許昀抿了抿嘴:“我還是…… 我還是跟你一起吧。”
李堯遠周身火氣,極度不耐煩地停在原地:“要走就快點,磨磨蹭蹭的幹什麽。”
“馬上。”
轉身去提角落的購物袋,因為太沉所以顯得很吃力,離得最近的倪銳順手幫了一把,右手碰到了許昀的手背。
“謝謝……”
“舉手之勞啦。下次有空再過來找我們打牌啊,你運氣這麽好悟性又高,再來幾次說不定我們就玩不過你了。”
很少被人誇的許昀臉一紅,又是惶恐又是感激:“過獎了,我其實不太擅長……”
“夠了沒有,你裝什麽?”
門口的李堯遠猛地轉過來,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只聽他冷冷地說:“賭棍的兒子怎麽可能不擅長賭博。哪天你也像你爸一樣把家當賭個精光,然後一輩子被人瞧不起也說不定。”
明明心裏不是這樣想的,可是犀利的話還是脫口而出,說完連空氣都靜了。
許昀的臉由紅轉白,血色褪得一幹二淨。他木木地站在那裏,心裏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兩只手攥住自己的褲腿一動不動。
李堯遠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臉撇開。
剩下兩個人見氣氛不對也不敢再說話,拿上手機先後離開房間。
沉重的塑料袋勒着許昀的手,把他手指都勒出了很深的紅痕。他木然一陣子才垂下頭,搓着手指,表情慘淡地笑了笑:“我現在就已經被人瞧不起了不是嗎?不用等以後。”
說完也就走出去了。
店員們各幹着各的活,前臺的小妹妹見他要走了,笑着招了招手:“有時間再來玩喲。”
他騰不出多餘的手來回應,只好擠出一個抱歉的笑容,低頭快步離開。
馬路上差不多已經擦黑,路燈卻還沒來得及亮起來。
李堯遠追出去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許昀沒把扣子扣起來,外套被風撲撲地吹翻,塑料袋沙沙地響。
真遠啊。
從車店到公交站的這段路很遠,怎麽走也走不完,所以腦子裏的念頭也閃個沒完。
阿遠是怎麽知道自己身世的?
明明沒有告訴過他。
沒腦子如自己,還以為把這個秘密守護得很好。
等到公交車來了,坐上車,許昀忽然想通了好多事情。
難怪這次重逢後覺得阿遠變了很多,很多時候看自己的眼神都帶着輕蔑,原來是這個原因。
想必他早就知道了吧,自己是賭棍的兒子。爸爸欠下一大堆債還被剁了三根手指,叔叔也被債主打成瘸子,一家子都是不折不扣的爛賭徒。
假如這也有遺傳,大概自己遲早有一天也會走上賭博的道路。好在自己本來就一無所有,所以也就不存在傾家蕩産這回事,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自己的阿 Q 精神真是臻至化境了。
不過人生也就這麽回事吧,生老病死,每一天每一天,等待可能的厄運降臨。
公車後排沒什麽人,他靠着車窗,身體跟随車子搖晃。窗外的路燈一盞接一盞,掠過眼前時會有煙花一樣的效果,可惜也跟煙花一樣短暫。
不知道爸爸還活着嗎,人在哪裏。要是能有一點消息傳來就好了,哪怕是只言片語也好,讓自己知道,我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就這樣靜靜地坐着,靜靜地流着眼淚。
沒注意往前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過了幾站,身後有位乘客忽然拍拍他的肩:“你手機震了好久,确定不用接一下嗎?
他一愣,甕甕地說了聲謝謝,然後才把手機從兜裏掏出來。
的确震了好久了,可他一直沒注意到。
上面一共十六通未接來電,全都來自 “阿遠”,還有一條短信,簡單有力的三個字:“接電話。”
正怔忡地看着,第十七通就打來了。
接通後那邊沉聲問:“你跑哪去了?”
許昀掐着大腿,不讓自己的聲音過于沙啞:“在回家的公交車上。”
“下車,我去找你。”
“不用麻煩你了,馬上就……” 扭頭往窗外看去,外面卻是一片陌生的景色,這才意識到自己坐錯了方向。
“快點下車!” 李堯遠聲音帶着急躁,喊完卻忽然剎住音,沉默了幾秒,“是我不對,你不要再往前坐了,去路邊等我。”
許昀反應不過來 “啊” 了一小聲,本能地愣了好久。這回李堯遠沒有罵他是白癡,只是一味地呼吸着,情緒久久難以平靜。
“路都不熟你坐什麽公交車?”
“你是在……” 許昀心窩酸了一下,久違地感覺到有朋友的溫暖,“你是在擔心我嗎?”
“我不擔心你會給你打這麽多通電話?手機馬上快沒電了,別再跟我啰嗦。”
正好到了下一站,他就提着東西下去了。
車門關上,陌生的站牌,冷飕飕的四周。東西放到腳邊,他坐下來默默地等。
很多東西好像沒有道理可講,何況也從來沒試過跟那個人講道理。
天色越來越暗,肚子也餓得咕咕叫。
從超市買的零食本來是打算帶去公司的,因為總吃同事的有點不好意思,眼下也只能暫時拿來充饑。
拆開一包蘇打餅幹,吃了一半又留了一半。
李堯遠開車趕到時路邊就只有許昀一個人,小腿瑟縮着往裏收,肩膀也微微地塌下去。
車停到面前他才擡起頭,但是沒有馬上站起來,只是透過半敞的車窗看向 Alpha,用一種有些迷惘兼遲疑的神色。
是啊,他一直就是一只縮頭烏龜,認命的縮頭烏龜。可是誰問過他想不想呢?生在那樣的家庭,努力掙紮求存,受盡各種各樣的冷眼,誰在乎過?
Alpha 只用了三秒鐘就下車走到他面前,半是發火半是心疼地把他揪起來:“再敢不接電話試試看。”
許昀鼻頭發紅,應該是凍的,“剛好沒聽見。”
“十幾通全都沒聽見?” 一把将人塞進車裏,毯子扔到他身上,空調開到最大,“冷就把我的外套也裹上。”
“還好……”
轎車朝家的方向飛馳。
“手裏拿的什麽?” 邊開車 Alpha 邊審問。
“喔,這個。” 許昀像那次一樣把餅幹放到前面,對着後視鏡中的 Alpha 笑了笑,“蘇打餅幹,給你留的。”
“白癡。”
李堯遠掃了他一眼,又直視正前方,咬牙切齒地繼續訓——
“傻子!”
“智商有缺陷!”
許昀默然不語,但也并沒有被侮辱的感覺就是了。
等紅燈時李堯遠将臉轉向窗外,一板一眼地向他道歉:“剛才在店裏是我說得太過火了,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
許昀低頭摩挲着手指,還沒來得及擠出一句 “沒關系”,Alpha 就接着恨恨地道:“但是你連那個倪銳是什麽底細都搞不清就敢讓他教你打牌,簡直沒腦子,萬一他是另有所圖呢?”
許昀撲哧一笑。
“喂。” 李堯遠瞪了他一眼,“現在在說正事。”
“喔……” 他慢吞吞地摳着真皮坐墊,“我只是覺得阿遠你會不會想太多了,我既沒有錢又沒有別的,他圖我什麽呢?”
“這誰知道。” 李堯遠嗤了聲,“他鬼迷心竅也說不定。”
像自己一樣。
“可他是你的員工欸,這麽說自己的員工會不會不太好……”
“總之你少招惹他這種類型,我店裏的銷售都是人精,以你的智商根本猜不透他們心裏在想什麽。”
“沒這麽嚴重啦。” 許昀根本不覺得自己需要去猜,“人精也是人啊,他只是比較熱心而已。”
“你的意思是我不夠熱心?”
“哪敢!”
又輕易地就和好了,在回家的路上。
後半程許昀的話也不多,李堯遠看了他好幾次,問他:“幹嘛不說話,還要給我臉色看是不是。”
“我只是在想工作的事……” 這個人還真是多心,“最近在公司有件煩心事。”
“說來聽聽。”
許昀表達能力一般般,磕磕絆絆總算把老同事的事講清楚了。
李堯遠聽完冷哼了聲:“我看那個人不是跟你有過節,就是無聊透頂,想等着看你的笑話。”
還有一種可能性刻意沒提,那就是那個姓唐的其實對許昀有好感,一直在積極試探。
不過這種可能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免得他得意。
“有過節嗎?” 雖然實在不記得有沒有,但許昀還是懵了,“那我怎麽辦,是不是應該主動避開他比較好。”
“你避開他還是會找上你。這樣吧,幹脆我吃點虧,假扮一下你男朋友。”
話說出口李堯遠都想扇自己。怎麽會想出這種下策,不要尊嚴了?
“你說什麽?!” 許昀也吓了一跳。
李堯遠皺緊眉,忍着打人的沖動又重複了一遍:“就對你同事說我是你男朋友,然後我露幾次面,事情就能輕而易舉解決。”
許昀像聽到天方夜譚,一臉的不可置信,搞得 Alpha 不爽到極點。
“你這什麽反應,難道我還配不上你?”
“這當然、當然不是……”
許昀匆忙搖了搖手,很不好意思地抱歉一笑:“我只是覺得沒人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