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被氣昏的皇帝
第21章 被氣昏的皇帝
從眉飛色舞到咬牙切齒,最後一臉陰沉,室內空氣停滞,氣氛一時壓抑至極。不用提點,是個人都能看出皇帝此刻心情非常非常不好。因此禦書房內的宮人們紛紛垂首斂目,行動之間更加的小心翼翼,唯恐天子之怒波及到自身。
但偏生有趕着以身試法的。
顧國丈,顧清淼,號修寧老人,年七十又二。不僅才華橫溢文采斐然,門生弟子遍布天下,有當世大儒之稱,且官運亨通,乃是三朝元老,兩代帝師。為官履歷堪稱千萬學子的夢中模板。景華五年連中三元,入翰林院,次年為皇子師,得景熙帝之喜,簡在帝心,又五年,入閣,拜殿閣大學士,平步青雲,随後又立從龍之功,明帝在世,多加恩寵,尊為國丈。
自一年前新皇登基,憐年老,便一直開恩免朝的他今日原本在家鑒賞字畫,卻驚聞小輩呼天搶地的,多方探問才知他的得意門生,當朝太傅林謙多,兵部尚書李慕全都被投入了大牢。忽聞此消息,便如晴天霹靂,這還得了,自古刑不上大夫,且太祖遺訓在,身為皇帝,豈可如此罔顧祖宗法治。
身為帝師,身為皇帝的外公,身為皇帝如今最親近的血脈,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人好好談談。
所以,在殿外被小太監攔下,老人家動怒了,直接沉聲歷喝,“放肆,區區小奴,竟敢攔本官……”
殿內,原本寂靜無聲,衆人無不斂聲屏息之際,傳來一聲堪稱聲如洪鐘的怒吼,傅銘天眼裏的溫度已經降至冰冷,周身散發着顯而易見的怒氣。
當年,因為平白占據了人外孫的身子,心虛,一直頗有忍讓。但如今早已告誡一番,在家好好種種花,養養草,看看字畫,含饴弄孫,就算收點小碳敬,有點灰色小收入,只要不是太過,他都能容忍,睜只眼閉只眼,都七老八十了,也不計較,肯定在人走之前,顧家一門仍是皇帝外家,榮耀不斷。
可如今—既然給面子不要,也休怪無情無義,傅銘天眼裏閃過一絲殺機。
“乖乖,去叫司禮監總管來,教教外面的人,禦前喧嘩是什麽罪。”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
司禮監顧名思義,掌握,監督,管理皇城內一切禮儀。
“是。”乖乖恭敬後退,出了殿門,招呼當值的太監叫來司禮監大太監,正細聲交代之際,被怒氣的顧清淼抓了個正着,“乖乖,皇上呢!”
“顧大人,”聞言,乖乖皺了皺包子臉,蹙了蹙眉,低聲,“大人,雖說您身份尊貴,學識淵博,奴才不該多嘴,但是……不說其他,咱家好歹也算大內總管,有着份體面。不管如何,叫一聲公公,也比直呼其名來得妥當。奴才們的名兒,皇家人呼來喝去那是應當的,您……總歸注意點。”其實沒說出口的是,這頤指氣使的語氣,還真當自己是大爺了?
特意引出了皇家人三個字,企圖引起對方言詞的注意,卻沒料想,身居高位已多年,被人奉承了多年,如今還氣頭上的顧清淼如何聽得進去,只覺得自己堂堂三朝元老,先皇嫡後之父,欽封的國丈如今被一個奴才,還是一個閹奴給打了臉,火氣一下子燃燒的更旺盛了,哪還管得了本意,只想勸說皇帝給兩個弟子一個體面,如今便直接認為是受了奸佞的蒙蔽。本來他這個外孫,逢年過節僅有的幾次見面代表不了什麽,傳聞都是一塌糊塗的爛帳。再者,看看,慶國公主都在這。前朝議事重地,竟然讓一個女人,敵國女人都過來。
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顧清淼氣的揮袖子,心裏打了一下腹稿,準備想要來一次文死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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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好一句大內總管,虧你還知曉自己是閹奴!!!宴會帝曾雲以史為鑒,居安思危,恐怕他思的不是卧薪嘗膽之危,而是前朝閹黨霍亂之危……”
此話一出,殿外的太監立馬匍匐跪了一地,瑟瑟發抖中,有些厭惡的瞥了正激情澎湃的顧國丈一眼,随後斂眉,心裏無不惡意腹诽,若是今日有一線生還之機,那麽顧家,便是鐵板釘釘的仇人。
好心得不到好報,還被指上作亂名頭的乖乖,腦袋一下懵了,眼神有些黯淡,聽到後邊引經據典,就差指着腦袋說自己以色事主,臉色立馬扭曲了,也顧不得跪地了,直接豁出去一條命,嗆聲,“顧大人,您指責奴才也就算了,何必辱了聖明!!!!陛下思索何危,奴才可沒您如此神機妙算,奴才愚笨,只知恭恭敬敬按着祖宗規矩,皇宮規矩,奴才的規矩伺候主子爺便可。而不是作為一個臣子一口一個放肆,僭越了皇家禮儀。”
“你!”
正觀摩大戲的南宮妍忽地覺得兩道寒光,微微擡眼,便見到了門邊一抹明黃,心裏思索一番。多年深宮求生存經驗,便懂今日時機不對,若是牽扯進什麽內政,恐怕香消玉碎,使個眼色,帶着嬷嬷借托葵水難忍,先行靠退,撤掉求見的拜帖。
正大光明的聽了牆角,看了場好戲的傅銘天怒到極點,氣極反笑。呵呵的笑聲在空蕩的空間,顯得詭異之極。室內,身後的一衆太監宮女跪了一地,不想多移一步,唯恐難留全屍。
他的好外公,皇家三代延續的恩寵,就能讓人眼睛長到後腦勺去了?真是可笑至極。擱在現代家族企業,也沒這麽猖狂的外戚啊,更何況還是等級森嚴的社會!還真當朝廷之上,朕要仰仗顧舒一黨,才能令行禁止?
傅銘天笑着踏出門檻,手撐着欄杆,悠悠道,“怎麽了?國丈大人,不是稱病在家,這麽今日如此中氣十足?”
“老臣參見皇上,陛下臣有事要奏!
“說吧!”傅銘天漫不經心的俯視了一圈,嘴角的笑容很親切,很和藹,看着急匆匆趕過來的太監,眸子閃過一絲的算計。
“哼!”顧清淼不屑的哼哼,看了一眼跪着的衆內侍,“臣告刁奴乖乖,欺君罔上,仗大內總管之名,尊卑不分!”
“哦~~~”傅銘天随着話語,看了一眼匍匐在地的乖乖,眼底的笑意深不見底。
“奴才司禮監總管司刑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手拍袖子,掀起前衣,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撐在地上,然後,緩緩叩首到地。
看着動作娴熟,磕地有聲,格式标準的太監,在看看旁邊躬身到一半的國丈大人,傅銘天淡淡道,“你是司禮監總管,司皇城禮儀?”
“回陛下的話,奴才得陛下榮恩,有幸得此位。”司刑恭恭敬敬道。
“正好太傅告乖乖,說乖乖尊卑不分,朕總不能任人唯親,但也無法偏聽一家之言,你說說臣子奴才見到朕時,該如何行事?
“臣下見君長之禮,為稽首,頓首五拜……”
“是嗎?”傅銘天罷手,打斷司刑的話,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顧清淼,“原來臣子見皇帝也要下跪的啊!”
“老臣……”
“沒事,沒事,顧愛卿一時糊塗了,朕懂!”傅銘天很貼心的給人開解着,找借口。
“皇上!”顧清淼心下顧不得追究奴才,順着一時糊塗這詞,立馬聲音哽咽,沙啞着,“老臣謝皇上體諒,人老了,也難免會一時不察,做錯什麽事!!皇上,林大人,李大人,兩人亦是啊,他們勾結慶國圖什麽?受慶國賄無非是想利用此機會,讓幾位皇子之間争權奪利,便可不費一兵一卒攻下慶國,讓皇上得漁翁之利,只不過事發突然……皇上聖明如此,定不能被奸佞蒙蔽啊!!”
“顧愛卿,檢舉揭發的可是舒相,今日早朝,當場抄家……舒相可是你乘龍快婿,怎麽沒跟您通風一下?朕還以為是您老的主意呢!朕才會如此迅速徹查的吖!”
“你……你”顧清淼氣急,滿臉通紅,雙手發抖。
“還真沒了禮儀教養不成,對朕稱你?雖說顧國丈,顧愛卿是朕之外祖,但也沒超皇族之尊,逾越規矩如此。朕敬你,莫非你想以此為挾?林李兩位大人,朕可有真定罪通敵叛國?只不過剝了功名察看,為得是那十萬金銀,奇珍異寶,朕倒不知,何時我耽國俸祿有如此之高?”
用皇族之尊擋了長幼有序,一口一句的規矩擋了師者之風,再者當今皇帝拜得師傅可不是他。所以今日就算傳出去,受人指摘的也不是皇帝。
“皇……皇上……”顧清淼頓時沒了聲音,冷汗直流,一時心慌,哆哆嗦嗦,匍匐跪了下來。他所依仗的無非是皇帝的外祖,自古以孝治天下,無形的丹書鐵劵;太祖遺訓的保命符;還有貴為當世大儒,桃李遍天下的門生團體;再者三朝老人的體面。如此種種,皇帝不可能對他有所鉗制,而且現在皇帝羽翼未滿,吳家虎視眈眈,更是要仰仗外戚之際。
居高臨下,看着人眼中閃過的算計,傅銘天壓下心中的冷笑,上輩子還真以為苦口婆心為了自己,誰知曉慈祥背後的算計?果真不管什麽世界,運行規則利益,而不是情感。
“老臣不敢,老臣惶恐,望陛下明鑒!”顧清淼聲音哽咽中,“老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先皇病逝前,曾托幾位老臣多多……
“天下有達尊三。爵一,齒一,德一!齒德俱尊者稱之老臣,顧國丈就今日所言所行,你達到了?朕登基才一年,自是比不上父皇,在爾等眼中連皇兄一半也沒有,對吧?所以幾位自诩老臣便皆有不服,就如同太傅,就仗着師傅情分,就敢欺侮朕?受慶國賄,貪贓枉法,證據确鑿,顧清淼你提及父皇又是為何?莫非想借父皇之名,辱朕,治朕一個不孝之罪?!!”傅銘天憤憤垂桌,說出的話冰冷肅殺,句句帶刺。看着跪地之人,顫顫巍巍,身體有些搖搖欲墜了,頗有昏倒之趨向,于是,傅銘天直接兩眼一翻,氣的昏厥。
“皇上!!”乖乖急忙起身,扶着傅銘天,“快宣太醫,太醫!”
“皇上!!!”衆宮侍急忙上扶,紛紛護着皇帝萬金之軀,往偏殿暖閣移動,一旁招呼侍衛太監飛奔太醫院,忙得手忙腳亂,誰有空搭理在一旁的大臣。
悠悠被擡進去的傅銘天在衆人看不見之時,嘴角微微勾起,冷笑。看誰以後敢裝昏,混名聲,皇帝的威名不是給你們用來上位,賺名譽的。看誰以後敢老臣的自持身份,拎不清如今處境,一口一個先皇的!
作為至今把皇帝氣昏的古今第一位大臣,還是當着檐廊,正大光明挾恩讓人下不來臺的臣子,跪在一旁的顧清淼氣得頹敗在地,烈日漸漸當空照,到是讓他腦子清醒。如今就算他昏過去了,能有什麽用?幾個時辰之後,世人只會道他罔顧尊卑,挾恩相逼,以下犯上,把皇帝給氣昏過去,而不是贊他鐵骨铮铮,文人清骨,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