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暗随流水到天涯
那小叫花年紀雖小卻極是伶俐,難怪窦涯璨如此看重,一路上插科打诨,但不該說的話便一句不問,讓沈秋暝很是滿意。
“鶴鳴派撤走之後,場上局勢如何”
小叫花摸着髒兮兮的下巴想了想,“好像沈公子那藥還挺管用的,正好唐門的少主也還留着,便與謝公子一起為張掌門療傷,具體傷情不得而知,不過我覺得張掌門武功蓋世,應是沒什麽大礙的。”
沈秋暝皺眉:“都人事不省了,還叫沒什麽大礙?何況我看他那分明是真氣紊亂、傷及內腑之象。”
小叫花撓撓腦袋,哭喪着臉,“我不過一個讨飯的,哪裏能看傷?不過是看幫主他們都不甚擔憂,我才……”
沈秋暝嘆息:“叛黨的局勢呢?他們是如何脫身的?”
“似乎是跟着殷莊走了。”
沈秋暝想起先前與殷儉行的交易,微微放下心來。
彎彎繞繞不知走了多久,穿過遍布屍骸的比試場,沈秋暝遠遠便見那座高臺濃煙四起,搖搖欲墜。
“這是”
小叫花瞥了眼:”哦,似乎是謝少莊主下令,要将這臺子一把火燒了。“
沈秋暝蹙眉,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熊熊烈火只燒了約莫一刻,那百尺高臺便轟然坍塌,不知為何更散發出陣陣惡臭。
周遭還有些人未離去,有膽大的過去瞄了眼,便青白了臉色,甚至趴在地上嘔吐起來。沈秋暝縱輕功躍到身旁一棵參天榕樹上,就見那恢宏高臺的地基下竟藏着數十具屍體,更有無數毒蟲蛇蟻在那些森森白骨旁蠕動爬行。
“想不到小小一個終南派竟如此暗藏玄機,更不知這些屍首原是何人。”沈秋暝喃喃自語,小叫花在樹下張望,忽欣喜道,“沈公子,謝少莊主來接應咱們了!”
果然不遠處,謝逸依舊着那身玄衣,慢條斯理地踱步過來,盡管身上衣裳早早被血污染紅,卻還是一派貴家氣度。
“沈兄。”謝逸擡眼看他,沖他拱手。
沈秋暝沖他露齒一笑,拍拍手上浮灰從樹上躍下,朗聲道,“再見謝兄,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謝逸清淺一笑,低聲道,“張掌門已經醒轉,睜眼就問你的消息。”
既已将鶴鳴派安置停當,又确保上下安全,此事說起來沈秋暝絕無過錯,可不知為何他竟還有些心虛,不知是被張知妄自小淫威震懾。于是他摸摸鼻子,尴尬道,“他可知我已回來?”
謝逸抿唇,似笑非笑道,“此番謝某還得多謝沈公子及時回返,如今殷莊主輸了與在下的賭約,怕是要欠在下天大一個人情。”
擡眼望天,沈秋暝悶悶道,“生死一線,你們竟還有閑情逸致打這勞什子賭?師兄……師兄可還好?”
謝逸點頭:“到底春秋鼎盛又有貴派妙藥,張掌門已然無恙。”
近鄉情更怯,沈秋暝心裏甚是矛盾,又想早些見到張知妄确保他平安無事,可自己到底沒送佛送到西,抛下鶴鳴派去而複返,又恐他怪責,面上竟露出幾分孩童的忐忑來。
謝逸看的好笑,出言寬慰道,“聽聞你折返,張掌門很是歡喜。”
沈秋暝勉強笑道:“但願吧。”
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總算到了終南山腳下一處廢棄別莊,也不知是哪個高官顯貴留下的。只見衰草森森,遍地荒蕪,四處皆是厚厚浮灰。
又轉進一處小院,收拾的還算幹淨,謝逸停在一處廂房外,笑道,“我便不打擾你們師兄弟敘舊了,門外皆是可信的山莊門人,若是缺些什麽,或是需人居中聯絡,盡可找他們。”
沈秋暝拱手,很是感激,随即便擡腳進了廂房。
靠裏的榻上,張知妄正和衣而眠,呼吸平緩。
沈秋暝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在榻邊坐下,盯着他看了許久,才緩緩搭上他的脈門,見脈象雖是平穩,卻仍免不了有些虛浮,禁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沈秋暝正自胡思亂想,卻覺手指被人反扣住,一擡眼就見張知妄不知何時已醒了,正睜着幽深的一雙眼靜靜地看他。
“你……”沈秋暝剛欲開口,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也只好愣愣看他。
張知妄與他掌心相貼,十指緊扣,心內是說不出的滿足熨帖,禁不住輕聲道,“沒事了,熬過這段時日,鶴鳴再無大難。”
沈秋暝本來也是心底綿軟,聽他話卻只覺火起心頭,沒好氣道,“鶴鳴鶴鳴鶴鳴,成日裏便是鶴鳴,你自己險些小命歸西為何不提?與那鄭破軍拼內力,引得他氣血逆流這種自傷八百、損敵一千的招數都想得出來,你這鶴鳴掌門還真是能耐,累得最後自己逃不出去,只能靠友派相救,難道這便就是你所謂鶴鳴之主麽?”
張知妄心下尴尬,又見他肝火正旺,自知不宜辯解,便幹脆慘白着張臉虛弱不堪地倚在榻上,滿面委頓蒼涼。
沈秋暝還欲再說,就見張知妄如此示弱,一副病體支離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裏一軟,便軟言道,“不過你畢竟是一派之尊,能做成這樣也當真不易,只是若有下次,可也要記得顧惜自己。”
張知妄趕緊道,“再無下次。”
見他信誓旦旦,沈秋暝甚覺滿意,說的口幹,便欲起身倒些茶水,可衣袖卻被張知妄拽住,随即整個人便一道被扯到榻上。
“你這是做什麽?”沈秋暝愠怒,可又顧及他傷勢,只好僵着平躺在他身側。
張知妄臉埋在他頸側,兩人均歷一場惡戰,并未有機會沐浴,身上盡是血腥泥污之氣,可他卻從未如此安心。
“我口渴,你且放手。”沈秋暝輕聲呵斥,心道張知妄受了點傷,怎麽返老還童似的,任性得吓人。
張知妄并未回話,沈秋暝再看,他竟又已昏睡過去。
靜靜看了他許久,沈秋暝無奈地看了不遠處案幾上的茶壺,也只好就這麽和衣睡下。
不知過了多久,沈秋暝徑自笑出聲來。
口口聲聲讓他沈秋暝遠走高飛,可每次自己回來,他還不是高興得緊?
如今又死命拉着不讓自己走,可若是下次又有險情,他還是會如往日一般急吼吼地趕人吧?
張知妄這般口是心非、難以對付的道士,十方世界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不過好在縱年華偷換,他二人卻幸有來日方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