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倚天萬裏須長劍
鄭破軍冷笑:“雖是個道士卻也小子輕狂,大約是在派中人人吹捧慣了,難不成真以為自己是一代宗師,也能創出一套功夫來不成?”
“所以……”張知妄沖他做了個揖,“貧道這便使出來,請鄭掌門指教一二,想來必會獲益匪淺。且看好,這一式名曰‘鴻斷魚沉’!”
觀戰的殷儉行謝逸等人只覺好笑,張知妄明明是個道士,創的功夫名字卻是旖旎缱绻得不行,也不知鶴鳴衆道士日後學起這劍法來,心裏會不會別扭。
不過這式名字柔情似水,使出來可就截然不同了,鴻斷魚沉,斷的是劍,沉的是心。鄭破軍一見此劍法走勢,心中便叫不好。
此番他是有備而來,自然潛心研究過鶴鳴的秋水劍,那劍法雖然玄妙以極,可也有其致命弱點,那便是雖不乏狠絕之處,卻處處留着生機一線,只要悟透劍法心訣,找到生門,這秋水劍便難傷人性命。
“斷雁孤鴻、杳如黃鶴、雁影分飛、猿啼鶴怨、衡陽雁斷、飛鴻印雪、別鶴孤鸾……”張知妄約莫是起了賣弄之心,竟邊打邊報,劍勢連綿不絕,往往一招未絕,一招又起,此招似含彼招,含糊不清卻又泾渭分明。
“道是無情卻有情……”謝逸若有所思。
正明子摸着胡子:“知妄這孩子果然天資卓絕,百年難見。”
林知非眼眶泛紅:“師傅九泉之下有靈,看見了不知有多高興。”
而沈秋暝心下卻是柔腸百結,都說劍如其人,這招式朦胧蘊藉,似斷未斷,映照的可是張知妄的真心?
鄭破軍面上已露出點點汗珠,顯然已有些應對不了,只好祭出華山的“紫霞天光”,那是華山派的絕招,一旦中劍,不死即殘。
張知妄似笑非笑:“紫霞天光,好陰毒的功夫……那我便送你‘駕鶴西去’!”
他口氣實在刻薄,而手中長劍竟如靈蛇一般繞行向前,纏住鄭破軍之劍,兩劍相抵,劍聲铿锵,二人巋然不動,劍尖也都無法再向前一寸。
不知何時起,衆人已無心再戰,一起望向臺上。沈秋暝默不作聲,心慌意亂。
“掌門師弟的內力很是不錯,秋暝師弟無須擔心。”
沈秋暝木然地點點頭,不知為何想起自己少年時闖蕩江湖、屢屢涉險,也不知那時張知妄在鶴鳴對着白雲枯木,聽聞時是何種心情。
鄭破軍與張知妄均不輕松,鄭破軍憋紅了一張老臉,張知妄的額上也有了細密汗珠。此時已近黃昏,冉冉斜晖下張知妄那慘白臉孔亦被染成一片熏紅,恍若上好的彩瓷,又好似千金難得的吐蕃血玉。
鄭破軍猛然大喝一聲,竟使出了畢生功力,青筋暴起,血脈偾張。
張知妄幾不可見地露出一絲冷笑,仿佛等了許久一般,衆人皆以為他有克敵之法,可鄭破軍手中劍稍眼看就快推入他胸膛,張知妄卻依舊毫無動作。
“難不成他想……”沈秋暝心中一動,目光凝在張知妄腕上。
昔年于鶴鳴,先師讓他與張知妄以拈花指為題比試,張知妄便曾憑隔花碎蕊險勝于他,此厮深谙借力打力、以柔克剛之道。按理說鄭破軍亦是常年位居江湖前五的人物,又對鶴鳴功夫極為稔熟,他為何要如此自尋死路?
其餘人等亦是百般不解,就連錦心繡腸如謝逸,刁鑽奸滑如窦涯璨,亦是無法參透場上玄機。
而一旁武學造詣已至宗師之境的素禪方丈、清微道長對視一眼,心下均是駭然,鄭破軍會如此強來只有一種解釋——那便是張知妄亦起了魚死網破之心,搶在他之前以內力相拼。
張知妄亦是使出七八成的力,一副要與鄭破軍不死不休的架勢,鄭破軍雖心中猜疑,可是如今的局勢可容不得他不進且退,全身的真氣仿佛都凝聚在那小小劍尖之上。那劍尖已險險抵住張知妄的額心,劃出一條深深血痕,再近半寸,那劍稍恐怕就要穿顱而過。若是那樣,縱使張知妄再怎麽少年英雄,再如何驚才絕豔,最終也不過是他鄭破軍的劍下亡魂,冢中枯骨罷了。
不知是否是真氣即将耗竭,抑或是為了這天籌謀了太久太久,鄭破軍眼前竟生出種種幻象——一會是燕王登上禦座,對着自己笑意盈盈,自己接過侯爺的金冊,站在千重階上接受萬臣恭賀;一會是華山之巅,自己連挫素禪方丈、清微道長二人,千百年後都将為武林傳頌;一會是面前跪了一排曾對自己不恭、甚至欺侮過自己的仇人,正磕頭到頭破血流,只求自己寬宥……
只要再近半寸,只要那半寸……
張知妄向來自诩謙謙君子,鄭破軍既如此想要那半寸,他自會善解人意地遂了他的意。只見他猛然回身,向後疾退數丈之遠,竟硬生生受了鄭破軍三成劍氣,那還不算,他先前拼了許久的內力,真氣在丹田蒸騰,整個腑髒都在翻湧不已,唇角亦也有鮮血溢出。
就在沈秋暝按捺不住,想要沖上臺相救時,張知妄竟又腳尖點地,借力躍起,口中清嘯,當真恍若鶴鳴,直上九霄。
随即張知妄手中長劍一挑,負于背後,在臺邊站定,徑自調息。
相比之下,鄭破軍可就沒有他這般游刃有餘,他本就年紀略長,加上修的功夫本就剛猛,需投注更多內力。今日之事又件件在意料之外,他面上不顯,心下早已焦躁異常,方才甚至都無法元神守一,專心禦敵。如今張知妄突然撤力,對他而言便如同一腳從鐵索上踩空,最後墜下萬丈深淵。真氣收不回來,方才又浮想聯翩,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守氣歸元。
張知妄揚起下巴,傲然看他,涼薄雙唇吐出無情譏诮,“剛剛那便是我這俦侶劍的最後一式——鶴鳴九臯。不過見了鄭掌門今日英姿,我倒是可以加上一式,鳶飛戾天,倒也貼切得很。”
将欲歙之,必故張之;将欲弱之,必故強之;将欲廢之,必故興之;将欲取之,必故與之。
張知妄是個道士,自然懂得這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 鳶飛戾天是形容小人逐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