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縣府的後門被人啪啪啪地拍響了。
門外是一個女人有些凄厲的哭聲, “求求你們!開開門!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你們了,開一開門吧!”
負責守門的門房被驚醒,有些不耐煩地拍了拍後門, “吵什麽吵,這裏不是醫館!你找錯地方了!”
然而, 門外的哭求聲音卻還是沒有停止,門房只覺得有些煩不勝煩, “都說了, 這裏是縣府不是醫館!怎麽還就不聽了呢?”
“打開門。”
忽然,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傳來。
門房扭頭一看, 立刻恭敬地道,“是,小郎君。”
來到正是阿融和阿滿,一頭還打着哈欠的老虎慢吞吞地跟在他們身邊, 阿滿時不時地伸出手,撸一把它的耳朵。
縣府後門被打開, 在燈籠的映照下, 能夠隐約看到一個抱着嬰兒的女性輪廓。
見門被打開, 她立刻沖了進來, 把自己懷裏的孩子往前面遞, “求求你們了!快看看我的孩子!她,她一直都不出聲!嗚嗚, 求求大夫, 救救她!”
因為那個女人沖進了燈籠照亮的範圍,阿融和阿滿也看清楚了那個女人的長相。
她不太高,臉龐瘦削,伸出來試圖抓住門房的那只手似乎只剩下了一層皮包裹着骨頭。
她的頭發稀疏而淩亂, 身上的衣服也滿是破洞,甚至連補丁都沒有。
而被她抓住了手臂的那個門房無意中瞥了她懷裏的嬰兒一眼,立刻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如果不是扶住了一旁的牆壁,險些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的娘哎,你抱着的這是什麽東西!”
聞言,阿滿和阿融順勢看向了那個女人抱在懷裏的孩子。
這一看,他們頓時明白了剛才門房被吓到的原因。
那個女人的懷裏是一個早已經死去的嬰兒。
應該是死去的時間太久,那個嬰兒已經開始腐爛,臉上能夠看到十分明顯的屍斑。
甚至,若是仔細聞的話,還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兒。
只不過,在看到那個死去已久的嬰兒之前,他們還以為是那個女人太久沒有清洗身上的衣服,所散發出來的臭味兒。
很顯然,這位可憐的母親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孩子已經死去的事實,仍及試圖尋找大夫拯救自己的孩子。
看到那個嬰兒之後,阿滿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憐憫。
她忍不住看向了阿融,面對一個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孩子的死亡的母親,阿滿有些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想。
只是……
她早晚有一天都要接受現實的。
如今那個嬰兒的腐爛程度還能讓她有些幻想,而等到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腐爛的程度愈發嚴重,她就算是不想接受也必須接受了。
只是不知道那一天到底什麽時候才會來。
而就在阿滿嘆息的時候,阿融忽然冷靜地開口,“你的孩子已經死了。”
“喂!”阿滿不滿地扯了扯阿融,“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現在告訴她,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阿融平淡地開口,“她應該往前看。”
阿滿張了張嘴,“說是這樣說,但是……對她來說,也太殘忍了點兒……”
聽到阿融的話之後,那個可憐的母親一時間如遭雷擊。
她低下頭,愣愣地看着自己懷裏的那個小嬰兒,略有些神經質地抽動了幾下,“不……不會的……不可能的,她怎麽會死呢?明明……明明剛才她還在對我笑的。”
然而,阿融再一次打破了她的幻想,“你剛才說,她已經很久沒有動靜了。”
“不是的……不可能的……”那個女人的身體忽然間顫抖了起來,聲音也愈發尖銳,“不可能!她不可能死了!你們在騙我!你們在騙我!一定是你們在騙我!”
她一邊嘶吼着,一邊試圖沖向阿融,“你騙我!你騙我!”
而她撲過來的動作看在一旁正蹭着阿滿的小圓眼裏,就和挑釁無異!
虎嘯響起,驚動了整個縣府裏的所有人。
聽到虎吼之後,葉瑾聲與謝青珣顧不得其他,連忙趕了過去。
門房見那個女人似乎是要攻擊阿融和阿滿,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抓她,不成想,那個女人的速度太快,他只來記得及抓住那個包裹着小嬰兒的包袱。
一用力,整個襁褓就被門房扯了下來。
那用作襁褓的破布本就是那個女人東拼西湊的,落到地上的時候,全都散了開來。
而那個被包裹在裏面的小嬰兒,此時像是一個破布娃娃般躺在了地上。
“不!”
那個女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顫抖着去抱自己的孩子,“寶寶,寶寶,疼不疼?”
“呼呼,別哭,別哭啊,娘給你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葉瑾聲和謝青珣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發生什麽事了?”
聽見了葉瑾聲的聲音,阿滿一扭頭,立刻松開了抱着老虎腦袋的手,撲進了葉瑾聲的懷裏,“小舅舅,我好難受呀!”
葉瑾聲順勢将阿滿借住,溫聲問道,“是哪裏難受?”
阿滿在他的懷裏蹭了蹭,指向了那個仍舊跪在地上,不停哄着那個已經不會說話的嬰兒的可憐女人,“她好可憐。”
葉瑾聲正安慰阿滿的時候,謝青珣已經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三言兩語地就說給了葉瑾聲聽。
聽完之後,葉瑾聲也忍不住嘆氣,“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上出了點兒問題。”
這個嬰兒看上去還很小,而這個女人又是帶着她從諸平郡一路趕來了紹田縣,一路上風餐露宿,結局可想而知。
只是,知道歸知道,這個女人應該如何安置,也成了一個難題。
衆人皆是沉默的時候,忽然,遠遠地有呼喊的聲音傳來。
“水芹!”
“水芹你在哪兒!”
“水芹!水芹你聽見了就回答我一聲!”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距離,似乎距離縣府也不太遠了。
而那個一直抱着孩子的女人似乎對水芹兩個字兒有反應,一邊哄着她懷裏的孩子,一邊頻頻看向聲音傳來的那個方向。
“你叫水芹?”葉瑾聲上前一步,讓自己詢問的聲音更加溫柔。
那個女人擡頭看了葉瑾聲一眼,又很快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去,側了側身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葉瑾聲看向自己孩子的視線。
見她不回答,葉瑾聲也沒有生氣。
門房已經出門,将那個到處找人的男人喊了進來。
“郎君,人帶過來了。”
找人的那個男人,葉瑾聲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到底是在何處見到了。
“在下柳溫,見過謝明府,葉郎君。”
見葉瑾聲有些疑惑,柳溫自己解釋了一句,“之前曾經在城門處負責流民的登記。”
“原來是你。”葉瑾聲臉上露出了一個恍然的神色,實際上他到底有沒有記起來,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是來找她的嗎?”葉瑾聲指了指坐在地上的那個女人。
“是。”柳溫點頭承認。
葉瑾聲遲疑着道,“她好像……”
說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示意道,“這裏出了點兒問題。”
柳溫也是無奈,拱手道,“葉郎君有所不知,她除了在自己孩子的事情上有些鬧不清楚之外,其餘的時候和正常人也沒有什麽兩樣,幹起活兒來也十分賣力。就是……”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柳溫繼續道,“她每天都會給她的孩子喂奶。”
葉瑾聲覺得,或許這個女人的病情比自己想得更加嚴重,但是葉瑾聲也不是心理醫生,對于這種事情,他也是無可奈何。
不過,喂奶?
葉瑾聲立刻眯起了眼睛,審慎地打量起了這個叫做柳溫的男人,“你怎麽會知道她每天都在給孩子喂奶?”
柳溫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尴尬的神色,“還請葉郎君恕罪,湧來紹田縣的流民甚多,有人見她神志不清,想趁機占便宜,我也是偶爾看到,才知道此事。”
葉瑾聲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抹愠怒,“那些人處理了嗎?”
柳溫看了謝青珣一眼,遲疑着道,“發現之後,便已經上報謝明府,謝明府查明事實後,便按律處理了。”
“因為水芹神智有些問題,我每日會多盯着些,只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麽回事,她忽然自己跑了出來。”
葉瑾聲神色一肅,“突然跑了出來?”
柳溫道,“是的,水芹在她孩子的事情上有些執念,不過這麽晚了,她應該早已經陪着她的孩子睡着了,一般……一般不會跑出來。”
不過,由于水芹這個女子腦子出了點兒問題,這事兒似乎也能解釋得通。
只是,事情真的是如此嗎?
“她為什麽會把縣府的後門認作是醫館?”葉瑾聲問道。
柳溫遲疑了一下,“這……仆不知。”
葉瑾聲的目光又落到了已經重新把襁褓整理好的水芹身上,問道,“你能幫忙問一問她嗎?”
“自然可以。”柳溫道,“只是,她不一定會回答。”
“無妨。”謝青珣補充道,“你只管問就是了。”
大概知道柳溫是一直幫助自己的人,水芹對于他的詢問,明顯不是那麽抗拒,但正如柳溫之前所言,基本上問不出來什麽東西。
讓柳溫将人帶回流民暫住的地方,安置妥當後,葉瑾聲忽然開口,“玄玠,你覺得事情有這麽巧嗎?”
謝青珣道,“不信。”
葉瑾聲思索了一會兒,“可是,我想不明白背後那人的目的。”
把那個女人引到他們縣府的後門處,又是為了什麽?
後門?
葉瑾聲猛地擡頭,恰好對上了謝青珣的視線。
下一瞬,兩個人異口同聲道,“調虎離山!”
葉瑾聲立刻道,“先別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麽了,立刻把縣府裏的所有人都排查一遍,看看是不是有人被混進來了!”
明明已經是深夜,但是整個紹田縣縣府內确實燈火通明。
邵笛也被虎吼聲吵醒,聽說或許是有人故意用一個瘋女人調虎離山,好混進縣府後,邵笛立刻打起精神,帶着人将整個縣府裏的人都檢查了一遍,就連廚房裏燒火的人都沒有漏掉。
“謝明府,葉郎君,沒有發現什麽問題。”邵笛肯定地道。
“那就奇怪了。”葉瑾聲喃喃,“難道真的是意外?”
邵笛道,“不排除這個可能。”
謝青珣眯起了眼睛,一雙眸子黑沉沉的。
翌日
雲娘子與筎娘子為阿滿和阿融準備好了洗漱之物。
只是不知為何,今天的筎娘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如果不是雲娘子提醒,怕是會出好多問題。
“筎娘,你今天是怎麽了?”雲娘子将筎娘拉到了一邊,關切地問道,“怎麽總是出錯?”
“我……”筎娘欲言又止。
雲娘子壓低了聲音,“可是身體不舒服?月信來了?”
筎娘抿了抿唇,“不是。”
“那是為何?”雲娘子的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如此心不在焉,若是傷到了小郎君和小娘子,你要如何交代?”
想起險些被自己端上去的熱水,筎娘臉色漲紅,嗫嚅着道,“我……我以後不會了。”
然而,等筎娘離開後,雲娘子卻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後,轉身去請見謝青珣了。
聽了雲娘子的猜測後,謝青珣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瑾聲,你的意思呢?”
畢竟當初救下筎娘,也是葉瑾聲的意思。
葉瑾聲眉頭不由地皺起,他想起了謝青珣以前說過的話,他懷疑筎娘應該是知道點兒什麽。
但是她為什麽不肯告訴他們呢?
是還是信不過自己和玄玠嗎?
葉瑾聲認真權衡過後,對雲娘子道,“雲娘,這幾天想辦法暗示一下筎娘,最好是能讓她自己來告訴我們,她究竟藏了什麽事兒。”
“是。”雲娘子立刻低頭領命。
“玄玠,你說,她藏着的到底是什麽?”葉瑾聲問道。
謝青珣搖頭,擡手撫摸了一下葉瑾聲的頭發,“等到她開口,我們自然就知道了。”
耿家
耿譽看着跪在下面的仆從,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次你們做得很好。”
“謝郎君誇贊!”跪在下面的那個仆從忍不住在心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幸好,幸好今天的大郎君心情似乎很不錯。
不過,他在心裏又忍不住回想起來縣府後門關門的時候,自己探出去的太多,好像被關門的那個人看到了。
也不知道會不會對大郎君的計劃有些影響。
但是,不管是不是有影響,對于這個仆從而言,他是打死也也不會主動開口的,那是在找死!
耿譽揮了揮手,讓那個仆從下去,然後悠然地拿起了一只透明的茶杯,茶杯裏的淺綠色的茶湯,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晃動。
“哼,等到事成之後,我一定要把那三頭老虎抽了筋,扒了皮,煮了湯,再用虎皮來墊腳。”
想起縣府裏那三頭老虎順滑的皮毛,耿譽就忍不住心情很好。
再想起曾經的驚鴻一瞥,耿譽只覺得渾身火熱。
他把手裏的透明茶杯随手一擱,轉身就向後院走去。
縣府內,謝青珣又着人進行了第二次排查,不過這一次排查的除了人之外,還有縣府內用的水,以及原本沒有,但是突然多出來的東西。
只是,讓衆人覺得失望的是,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興師動衆了好幾次之後,葉瑾聲也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我們的疑心病太重了?或許那個女人真的就只是一個意外?”
謝青珣卻仍舊沉默不語。
他的直覺告訴他,事情是真的不太對,可是整個縣府都搜遍了,确實是沒有任何的異常之處。
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對差役道,“還是不可掉以輕心。”
“是!”那個差役抱拳領命。
然而,經過了三番兩次的排查,那個差役已經喪失了最基礎的警惕心,甚至開始覺得是謝青珣太過疑神疑鬼。
甚至連平時的巡邏都變得散漫了起來。
而另一邊,筎娘在被雲娘子三番五次的暗示過後,終于下定了決心,特意請見了謝青珣。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葉瑾聲立刻扔下了手裏的活計,跑去了謝青珣的書房。
“我聽說筎娘子想要見你?”
一推開門,葉瑾聲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謝青珣點了點頭,“嗯,她已經在外面等着了。”
“那怎麽不趕緊叫她進來?”
謝青珣示意一旁的差役喊人進來,然後道,“因為,我在等你。”
葉瑾聲的唇角露出了一點笑意,聽到開門聲之後,他立刻坐直了身體,在謝青珣的身旁正襟危坐。
将筎娘請進去後,守在門外的差役立刻“砰”得一聲,關上了房門。
因為關門的聲音太大,筎娘心裏一顫,絞在一起的手指都更緊了幾分。
見到筎娘進來,謝青珣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淡淡開口,“我聽雲娘子說,你想見我?”
“是。”筎娘點頭,聲音還有些發顫。
見筎娘很是緊張,葉瑾聲立刻溫和地安慰她,“筎娘,你不要太緊張,有什麽事,盡管告訴玄玠,他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說完,葉瑾聲又舉了個例子,“你看,耿家到現在不都沒敢來找你的麻煩,不是嗎?”
在葉瑾聲溫柔的勸解下,筎娘心裏的緊張逐漸淡去,她咬了咬唇,眸子裏掙紮之色一閃而逝。
片刻後,她提起衣擺,跪在了書案的正前方,開口道,“謝明府,筎娘知罪。”
“哦?”謝青珣的聲音無波無瀾,“是什麽罪?”
筎娘低着頭,被她拿在手裏的帕子似乎都要被她給攪碎了。
“我……我……我其實……”筎娘顫抖了一下後,終于堅定地開口,“我有一物,或許對謝明府來說,十分有用。”
聽到筎娘的話之後,葉瑾聲立刻看向了謝青珣,眸子裏是滿滿的驚詫,居然還真的讓謝青珣說中了,筎娘的手裏,真的有點兒東西。
見謝青珣遲遲不開口,葉瑾聲有些着急,忍不住問道,“筎娘,你說的那東西,到底是什麽?”
筎娘的眸子裏盛滿了悲傷,“是一本賬簿。”
賬簿?
葉瑾聲連忙追問,“在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世界第一打野殿下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