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1)
“我不信, 你讓我看看。”
一邊說着,葉瑾聲一邊伸手去扯謝青珣的腰帶。
“你放心,我有偷偷去找紹田縣的大夫問過。”
去問大夫?
謝青珣按住葉瑾聲的手一頓, 警惕開口,“你去問了什麽?”
“我就只是問了問不小心太用力了會有什麽後果。”葉瑾聲咳嗽了一聲, “為了演示,我捏了捏那位大夫的手腕, 他說這個力度……如果上面沒有出現什麽紅腫的話, 應該就是沒什麽大礙。”
謝青珣:……
他看着葉瑾聲,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玄玠?”
說話的工夫, 謝青珣的衣帶已經被扯開了一半兒。
謝青珣回過神兒來的時候阻攔不及,只能佯作鎮定地道,“現在放心了?”
葉瑾聲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确認沒有自己擔心的情況出現, 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謝青珣把自己的衣帶抽回來系好,看了一眼葉瑾聲, 忍不住點了點他的額頭, 好笑道, “現在怎麽不害羞了?”
葉瑾聲咕哝了一聲, “那還不是擔心你麽……”
“要是真的被我捏出來什麽問題, 我怕我以後都不敢碰你了。”
謝青珣一愣,片刻後, 他大概也琢磨出來了葉瑾聲話裏的意思, 不由得笑道,“瑾聲甘願?”
“那還不是為了你。”葉瑾聲不由得怨念道。
平心而論,葉瑾聲沒想過在上麽?
當然不是。
只是情難自已,葉瑾聲不覺得到時候自己能控制得住自己。
“瑾聲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謝青珣故意道。
葉瑾聲戳了他一下, 頗為坦誠地道,“是你的話,我确實對自己的控制力很沒有信心。”
謝青珣捉住了葉瑾聲準備收回去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吻了吻,笑着道,“是珣的榮幸。"
只是,讓謝青珣有些不解的是,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封闊對自己都顯得過分小心。
不過,因為事情繁忙,謝青珣只是奇怪了一下,并未深究。
虞紹回去之後,除了準備出錢之外,立刻開始着手調查諸平郡虞家的事情。
“祖父,您還記得當時分出去的那一支虞氏嗎?”虞紹恭敬地問道。
“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怎麽突然間問起了這個?”
“我前幾日去拜訪葉郎君的時候,他聽見我姓虞,便提起了諸平郡的虞氏分支。”虞紹秀美的臉上滿是凝重,“不過,看葉郎君的意思,應該不是結仇。”
虞家老爺子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緩緩道,“當年兩家分開的時候,我的年紀也不大,至于當時為何分開,我父親他們一直諱莫如深。”
虞紹微微擰起了眉頭,“這麽多年了,一直都沒有聯系,看來……當時鬧得十分不愉快。”
“應該是。”虞家老爺子慢慢地點了點頭。
“那,如果我想了解當年事情的真相,應該去何處了解?”不弄清楚這裏面的關系,虞紹總覺得心裏不安。
虞老爺子眯起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嘆息着道,“若你想知道,我便去那舊紙堆裏找一找。”
虞紹起身行禮,“多謝祖父。”
虞老爺子擺了擺手,“總歸是為了家族。”
在虞家之後,符家很快便也找上了門。
符家原本便靠着葉瑾聲狠狠賺了一筆,此時當然願意往外拿錢。
唯一一個不開心的人,大概就是耿家大郎君耿譽了吧。
耿家負責貼身服侍耿譽的仆從低着頭,等待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降臨的死亡。
最近一段時間,葉瑾聲可算是出盡了風頭,原本還保持着觀望态度的小世族也開始漸漸改變他們的态度。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耿譽最近的心情似乎很好,看到被送進他房間裏的人,也有了點兒耐心哄上幾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所有的仆役都很好奇,他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耿譽這般心情好,為的是以後自己能活得更長一些。
而在耿譽的房間裏,火盆裏還殘留着些許未曾被焚燒殆盡的紙張。
被燒得只剩一點兒邊角的碎片上,隐約能看到一個有些變形的木字。
有了虞家和符家的加入,葉瑾聲也覺得自己輕松了不少。
大批的青磚被燒制出來,以縣府為中心,沿着幾條主幹道向遠處延伸。
這一番動作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最開始的時候,行人來往的時候還會避着點兒,擔心自己給踩壞了,但等到青磚被鋪了大半之後,百姓們也就察覺到了這裏面的好處。
以往每次下雨的時候,路面都泥濘不堪,出去走一趟,回來的時候必然是一身的泥點子,洗起來也十分麻煩。
但是鋪上了青磚之後,路面頓時變得幹淨了不少,平坦、寬闊、幹淨,以至于不少人踩上去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甚至還有人踮着腳。
看着在一旁指揮着旁人鋪設青磚的葉瑾聲,有膽子大的湊上去問了問,“這位郎君。”
葉瑾聲轉過身,見是一個面容有些蒼老的男人,笑着拱了拱手,“老丈,可是有事?”
“這青磚鋪好後,我們也能走嗎?”
葉瑾聲失笑道,“老丈這是說的哪裏話,謝明府着我等鋪設青石磚路,為的就是方便大家呀!”
聽到葉瑾聲肯定的話語,那位老丈立刻轉身,沖着縣府所在的方向深深一禮。
“謝明府仁德。”
葉瑾聲看着老丈那虔誠的動作,眉眼彎起,“這只是一期工程。接下來還會有二期,三期工程。”
聽了葉瑾聲的話之後,又有人圍攏了過來,“郎君,你說的那個什麽期……什麽程的,是什麽玩意兒?”
葉瑾聲也沒有不耐煩,認真地和他們解釋,“謝明府的意思,是将整個紹田縣的路都平整起來,然後鋪上青磚。”
“不過,紹田縣面積太大,所以只能一部分一部分地來,就比如現在,一期工程就是先把紹田縣內的主幹道都鋪好。”
“那二期呢?”
“二期就是鋪進巷子裏,鋪到大家的家門口。”葉瑾聲笑着道。
聽葉瑾聲說會鋪到自己的家門口,不少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您說的都是真的?!”
不知不覺間,周圍人對于葉瑾聲都用上了敬稱。
葉瑾聲點頭,“等全部鋪好,大家串門、去東西市都會方便很多,很省時間的。”
只是鋪好了青磚還不算,葉瑾聲連帶着把自己前一世的交通規則簡化版也搞了出來。
葉瑾聲計劃在主幹道這些比較寬闊的地方劃出來雙行道和人行道,避免擁堵和車禍。
不過,這都是路建好之後再考慮的事情了。
就在葉瑾聲奮力鋪路的時候,有差役匆匆趕去了縣府。
“流民?”謝青珣猛地擡頭。
“是。”那個差役抱拳道,“粗略估算,大概又将近千人。”
千人。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流民在任何一個年代都是很容易出亂子的存在。
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失去了自己從前的一切,一路上風餐露宿,為的就只有一個目的,活下去。
流民的形成原因有很多,不過,天災和戰亂占據了最大的那個比例。
停工之後,葉瑾聲洗過澡,頭發還濕着,一點兒也不見外地走進了謝青珣的書房,卻看到了他緊擰的眉頭。
“玄玠,出什麽事了?”
聽見葉瑾聲的聲音,謝青珣放下了手裏的文書,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瑾聲回來了?路修得如了?”
“主幹道差不多了。”葉瑾聲把一塊幹燥的布巾往腦袋上一扣,“接下來就需要你出手了。”
路修好,雙行道一劃開,就需要縣府的配合,下達嚴厲的懲罰措施,才能将紹田縣居民以前随地便溺的壞習慣掰回來。
對于這件事,葉瑾聲也有自己的想法。
第一點,占據道德制高點,首先要讓那些随地便溺和扔垃圾的人成為人人唾棄的對象。
第二點,由縣府下達懲罰措施,大致就是被抓到一次就罰多少錢,第二次翻倍,第三次再次翻倍。
而第一次罰款的那個數目,要處于一個能讓大部分百姓肉疼卻又不至于真的影響生活的地步。
至于收上來的罰款,會被用在鋪設新的青石磚路面上。
雙管齊下,時間一長,總能慢慢把那些壞習慣都糾正過來。
“嗯。”謝青珣點了點頭,“相應的條款已經做好了。”
“那就好。”葉瑾聲見謝青珣仍舊愁眉不展,不由疑惑地問道,“玄玠,你是遇上什麽難題了嗎?”
謝青珣嘆了一口氣,“瑾聲,你可還記得我們來紹田縣的時候,所遭遇的暴雨?”
“當然記得。”葉瑾聲正色了起來,“當時我們還擔心會變成洪災呢!”
不過,對于紹田縣而言,那幾天的暴雨所造成的損失尚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雖然不少農作物被淹,但所幸排水及時,搶救回來了大部分,其他沒有救回來的也在水退去後重新種上了莊稼,但是今年秋季的收成必然會有影響,大部分農人可能要過得緊巴巴的了。
“紹田縣還算是幸運,至少還能活下去,而受災最嚴重的,其實是諸平郡。”謝青珣語氣發沉地道,“諸平郡治下,不少縣被盡數淹沒,而田裏的莊稼,也被徹底泡死了,今年秋天,注定顆粒無收。”
葉瑾聲的眉頭也緩緩皺起,“沒人救災嗎?”
至少,等到大水退去之後,應該盡快組織農人進行耕種。
“他們的家都沒了,根本就沒有錢去買種子。”謝青珣無奈地說出了這個事實。
“當地縣府不肯借糧?借種子?”葉瑾聲只覺得不可思議,“至少先搶種一波,好歹也能減少一點兒損失,更何況,南方諸郡和北方不同,一年兩熟甚至三熟都不是沒可能。”
謝青珣看着葉瑾聲氣憤的模樣,“瑾聲,若是他們這般做了,或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流民了。”
葉瑾聲低聲咒罵了一句。
“但他們為什麽要北上?”葉瑾聲疑惑問道。
謝青珣搖頭,“我也不知,可能是意外,也有可能……”
“不管是什麽原因,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安置這些流民。”葉瑾聲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其實,嚴格來說,這次也沒有那麽嚴重。”
“哦?”謝青珣坐直了身體,“瑾聲可有法子?還請不吝賜教。”
“算不上賜教,其實就是常規做法罷了。”葉瑾聲咳嗽了一聲,“最近我們不是正在鋪路嗎?正好可以雇用湧來的流民,工錢就用一日三餐來代替。”
“以工代赈。”謝青珣喃喃着這四個字,眸光逐漸亮起,“瑾聲此法,确實可用。”
“只是欲行此法,還需要多做準備。”
葉瑾聲點頭,“剩下的事情就交給玄玠啦!我只負責出錢!”
謝青珣不由得失笑,“瑾聲難道不覺得虧了麽?”
“錢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況且,他們日後若是能紹田縣附近穩定下來,,也算是增加了此處的人口。”
說到這裏,葉瑾聲挑眉,看向了謝青珣,“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人口大幅度增加,也算是你的政績之一?”
謝青珣點頭,“算。”
“那就一點兒都不虧了呀!”葉瑾聲笑眯眯地道。
紹田縣外。
一個瘦得幾乎是皮包骨的女人佝偻着腰,抱着懷裏那個還不會說話的嬰兒。
她的旁邊,是一個看上去怯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已經瘦得脫了形,眼眶凸出,眼窩凹陷,乍一看上去有些恐怖。
“娘,我餓。”小姑娘扯了扯自己母親的袖子,細聲細氣地道。
長久的饑餓,讓她連大聲說話都做不到。
被女兒扯住,那個已經瘦得皮包骨的女人猶豫了一下,從自己的懷裏掏出來半塊兒黑乎乎的硬餅子,也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
她比劃了一下,原本是想從中間掰開的,猶豫了一下之後,又往左邊挪了一點點,掰開後,把那塊兒大的塞進了自己女兒的嘴裏,另一塊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一邊用力咀嚼着,她一邊狠狠地瞪着因為剛才的那一塊黑乎乎的餅子而圍攏過來的流民。
裏面有男有女,他們相同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那時不時吞咽一下的動作。
那個小姑娘顯然也知道情況緊急,甚至那塊黑乎乎的餅子只咬了幾口,就被她硬生生地呼囫囵個兒地吞了下去,被噎得只翻白眼。
見那塊餅子已經被吃掉,之前圍攏過來的人面無表情地挪開了視線,繼續随着流民隊伍,渾渾噩噩地往前。
“前面就到紹田縣了。”
紹田縣?
聽到這個名字,流民隊伍裏的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們曾經聽人說,紹田縣十分富饒,是他們此行的最後目的地。
一路上,這群流民穿越了野獸叢生的山林,越過沼澤,中途丢下了無數的同伴,終于……終于快要到他們期盼了無數次的終點了嗎?
“媽媽,我們就快到了嗎?”那個看上去像是骷髅的小姑娘的聲音越發小了。
“是,快到了,我們真的快到了!”她的母親聲音裏滿是欣喜。
“是不是到了之後,我們就能吃上一頓飽飯了?”
“對,囡囡,再堅持一下。”那位母親死死地握着自己女兒的手腕,嘴裏不自覺地重複着,“快到了,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不遠處,高聳的城牆出現在了衆人的眼中。
那個母親側過頭,眸子裏滿是淚花,似乎是想和自己的女兒說點兒什麽。
然而,扭頭的時候,她只感覺到自己手上一重,那個骷髅似的小姑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停止了呼吸。
“囡囡?”那位母親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她的膝蓋旁邊就是小姑娘大睜着的眼睛,因為沒有多少肉,她的眼睛睜着的時候顯得有些恐怖。
就那樣呆愣地跪了一會兒之後,那位母親緩緩伸出手,顫抖着手指,合上了小姑娘的眼睛。
掙紮着站起來後,被她抱在懷裏的那個小孩兒身上的破布掀開一角,露出了那個嬰兒緊緊閉着的眼睛。
城牆上,看着一大片湧過來的流民,負責看守城門的守衛不由得捏緊了手裏的兵器。
“真的要開門嗎?”有人開口問道。
“不開門,難道就看着他們去死嗎?”
“可是……”一開始詢問的那個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若是……若是城門打開後,他們拼命沖進來怎麽辦?”
聽到這個問題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後,有人道,“謝明府已經下過命令了,我們依令行事就好。”
“是。”
從看到遠處幾乎是一條線的城牆,再到城牆底下,這些饑腸辘辘的流民走了大半天的時間。只是,走近後,看着一反常态,大開着的城門,所有的流民都愣住了。
這……這和他們以前所遭受的待遇完全不一樣啊?
以前他們經過其他的縣或者是村寨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閉門不出,只除了紹田縣。
這一反常态的行為讓所有人都愣住了,看着那個大開的城門,走在前面的流民怯怯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好。
這時候,城門一側忽然有人大聲喊道,“所有流民!全部排隊登記!”
而在那個負責登記的人一旁,有一輛大車停下,覆蓋在上面的包袱一掀開,一個個大饅頭出現在了所有流民的面前。
“饅頭……”
“真的是饅頭!”
“沒錯!我聞到那股味道了!”
就在流民們一個個雙眼放光的時候,就聽登記處的人大聲喊道,“登記過後,一人免費領兩個饅頭!”
“刷”得一下,所有流民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看向了那個負責登記的男人。
被無數雙饑渴的眼睛看着,負責登記的那個男人覺得自己的心裏有些發毛。
但是他看了一眼在一旁負責守衛的邵笛邵統領,只覺得心裏又踏實了不少,繼續按照原定的計劃,大聲吼道,“若有不肯排隊,試圖搶奪饅頭的人,立斬不赦!”
話音落下,邵笛便抽出了手中長劍,劍光一閃,将旁邊的木頭砍成了兩截。
這……
原本還有些蠢蠢欲動的流民,頓時将心裏的惡念壓了下來,開始蜂擁過去排隊。
眼見着一群人跑過來,那個負責登記的男人立刻大聲吼道,“不肯排隊者,同樣立斬不赦!”
“好好排隊!所有人都能領到食物!”
那個負責登記的男人一遍又一遍地吼着,然而,越是靠近登記處,就越是接近那一大車的饅頭。
終于,有人抵抗不過心裏的渴望,眼冒綠光地沖了過去——
“刷——”
鋒利的長劍掃過,那沖過來的幾個流民頓時身首分離。
這一舉動極大地震懾了之後的那些流民。
他們看着大車上堆成了小山高的饅頭,用力咽了咽口水,在邵笛和一行護衛出鞘的利刃的威脅下,不怎麽情願地去排隊了。
當第一個流民成功地拿到了饅頭之後,排在他後面的人像是被打了一陣強心劑,眼巴巴地往前蹭着,恨不得下一個就是自己。
第一大車的饅頭剛剛“消滅”了一個小山頭的時候,第二大車的饅頭就停在了它的後面。
原本對所謂的人人有份有所懷疑的流民,此時也安安分分地等待了起來。
負責登記的男人按照謝青珣之前制定好的方案,五人一組,讓他們彼此監督,不許做出違法亂紀的時候,不然的話,五個人都要連坐!
連坐!
聽到這個詞語,一個組裏的五個人頓時打起了精神,那可不成!
他們好不容易才能吃一頓飽飯,絕對不能讓哪個沒有腦子的人破壞了!
“姓名。”
負責登記的男人頭也不擡地道。
一個沙啞的女聲響起,“水芹。”
“年齡。”
“二十三。”
一個又一個問題問過并且登記之後,那個男人擡起頭,看向了瘦到皮包骨的水芹的懷裏,“這個孩子也需要登記。”
水芹将蓋着孩子的破布掀開一角,将孩子給登記人員看,“他叫關小路,才十個月大。”
看着那個閉着眼睛的孩子,負責登記的那個男人眼睛裏劃過了一抹憐憫。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那個嬰兒早就已經死了,湊得近了,甚至能隐約聞到腐臭的味道。
見登記的男人遲遲不落筆,水芹着急地道,“官爺,官爺,他很聽話的,不吵也不鬧!”
男人斟酌了一會兒後,看向了一旁的邵笛,邵笛微微點頭,示意他直接登記。
這個時候直接告訴水芹她的孩子已經死了,并不是一個好主意。
見那個負責登記的男人落筆,水芹眸子裏滿是淚水,她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吻了吻那個小嬰兒的額頭,“乖,娘親會保護你的。”
從下午忙碌到深夜,所有趕過來的流民全部登記在案,同時分成了五人小組。
葉瑾聲和謝青珣也是一夜沒睡。
第二天清晨,葉瑾聲和謝青珣親自來到了城門處。
流民并沒有被允許進城,但是有昨天的那兩個大饅頭在,流民久違地吃過了一頓飽飯,所以,見到有人出來,他們的情緒還是比較穩定的。
葉瑾聲看着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大都十分瘦弱,身上裹着幾塊破舊的,帶着好多破洞的舊衣服,上面滿是污漬和塵土。
他們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絲的希冀,他們的頭發像是一叢叢的枯草。
葉瑾聲看着這些流民,忽然間喉間哽塞,原本要說的話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謝青珣察覺到了葉瑾聲的異樣,不着痕跡地捏了捏他的手心,接替了葉瑾聲,将以工代赈的事情簡單說出。
因為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農人,謝青珣沒有咬文嚼字,特意用了這些人也能聽懂的大白話說的。
聽到只要他們肯幹活兒,就能有一日三餐管飽,大多數的流民眼睛裏都帶上了明顯的希冀。
然而,聽了謝青珣的話之後,混在在流民裏的幾個人眼神閃爍了幾下。
“狗剩!你聽見了嗎”
忽然,那個眼神閃爍的男人被和他同一組的人一把抱住,“謝縣令說只要我們能幹活兒,就給我們飯吃!”
被叫做狗剩的男人用力推開他,壓低了聲音道,“我覺得你們也不要把他想得太好了!”
“這世上哪有這麽好的事兒?”
“這怎麽就不好了?”黑石摸着自己的腦袋,“我們給他幹活兒,他給我們飯吃,不都是這樣嗎?”
“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可能他的目的就是讓我們所有人都入奴籍,把我們都賣了呢?!”
“還有這種好事兒?”黑石的眼睛頓時更亮了,“等我吃飽了,還是有一把子力氣的,要是能進縣府裏當仆役,那我一定第一個報名!”
就算是入了奴籍又如何呢?
好歹他們能活下去啊!
被叫做狗剩的男人見自己挑撥沒有效果,忍不住一咬牙,“你們真的是太天真了!這不就是徭役嗎?!”
然而,就在狗剩的話音剛剛落下,就聽見謝青珣公布了工錢标準,雖然不太多,但是對于他們這些流民而言,已經是極大的驚喜了!
狗剩頓時啞口無言。
但他沒注意到的是,除了黑石之外,其他幾個和他同一個組的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同樣的話語。
這個人有問題!
除了給工錢之外,葉瑾聲這一次以工代赈和以往不同的是,他連女人都招。
“這……葉郎君,這樣不太好吧?”邵笛道,“就算是你招了女人,她們也幹不了什麽活兒。”
葉瑾聲擡起手,打斷了邵笛的話,“有力氣的人就去鋪路,沒力氣的人就和老人、小孩兒一起,給他們做飯。”
當然,小孩兒能幹的事情也不多,不過在這附近撿拾柴火還是可以的。
邵笛還想再說什麽,謝青珣卻已經按照葉瑾聲的意思拍板了,“就這樣做。”
“可是……”邵笛還想說什麽,謝青珣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命都要沒了,誰還能顧得上男女?”
邵笛愣了一下,這……謝青珣說的好像也有點兒道理。
因為日子有了盼頭兒,所有的人都十分賣力,因為負責做飯給的工錢比修路少,所以,除了幾個真的幹不動的老人和小孩兒,剩下的所有人全都撲到了修路上去。
邵笛看着進展神速的路面,不由得佩服葉瑾聲和謝青珣,“你們說的是對的。”
休息的時候,和狗剩一個組的其他三個人似乎是終于下定了決心,趁着黑石和狗剩一起去撒尿的功夫,尋到了負責維護工地秩序的差役。
“官爺,我們要舉報一個人!”
以工代赈的第三天,狗剩就被他同組的人給舉報了。
狗剩被抓走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還是懵逼的。
黑石最是單純,見到差役抓起了狗剩,他連忙攔了一下,“官爺,你們這是幹什麽?”
負責抓人的差役将黑石推開,“我們是奉了謝明府的命令來抓人的,你是想拘捕不成?”
黑石還想繼續說什麽,去被他同組的其他三個人拉了回去。
“黑石,你就別管了,好好幹活兒就是了!”
“對啊對啊。”
“縣令抓了狗剩,肯定是狗剩自己有問題。”
“沒錯!你看縣令對咱們這麽好,要是狗剩做了什麽對縣令不好的事兒,牽連到我們可怎麽辦?”
“就是就是。”
黑石除了力氣大,腦子其實并不怎麽轉彎兒,因此沒幾句話就被自己的同伴給哄回去了。
縣府
看着被拎進來的狗剩,謝青珣淡淡地開口,“你的真名叫什麽?”
“回……回謝明府,小人,小人就叫狗剩啊!”狗剩伏跪在地,不敢擡頭,“千真萬确!”
“哦?”謝青珣看着五體投地的狗剩,忽然輕笑了一聲,“是誰讓你在流民裏散播謠言的?”
“什……什麽謠言?”狗剩結結巴巴地道,“小人……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
“還在嘴硬?”謝青珣的聲音頓時變得冷了幾分,“如果不是已經确實掌握了證據,你覺得我會動手抓人嗎?”
在抓狗剩之前,謝青珣就已經派人在流民裏問過了一圈兒了,基本上能夠确認,不停地對別人說紹田縣富庶,引誘這些流民一路往北走過來的,就是這個叫做狗剩的男人。
确認了之後,謝青珣又仔細地觀察了狗剩一段時間,他覺得,狗剩這個男人,不像是真的流民。
他雖然已經盡力弄髒自己,讓自己和流民的形象無限度靠攏了,但是,不是流民就不是流民,他身上的一些細節暴露了他。
“是誰指使你散布紹田縣富足的謠言的?”謝青珣又加重了語氣,厲聲問道。
“我……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啊!”狗剩跪在地上,大聲喊道,“謝明府,我真的是聽別人說的啊!我就是一個小混混,哪裏知道這許多東西,都是聽別人說的啊!”
“哦?”謝青珣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
從狗剩的角度,能夠清晰地看到謝青珣黑色的靴子,還有繡着金線的滾邊。
“那你倒是說說,是從誰那裏聽來的?”
“我……我……”狗剩的眼珠子轉了轉,“我也是聽流民裏的人說的。”
“但是……但是那個老頭兒已經在路上死了。”
“是嗎?”謝青珣的聲音頓時變得更加輕柔了,“但是你的同伴可不是這樣說的。”
說完,他一揮手,就有差役帶着一個五花大綁,嘴裏也被堵住的男人走了進來。
“擡起頭,看着他,告訴我,他是不是你的同伴。”謝青珣冷聲道。
狗剩心裏一顫,緩緩地擡起頭。
即便他表情控制得十分細微,但是看到那個被綁起來的男人的時候,那一瞬間出現的情緒波動,仍舊引起了謝青珣的注意。
“看來,你确實認識他。”謝青珣淡淡地道。
他揮了揮手,讓差役将那個男人帶了下去。
這一次,謝青珣一共在流民的隊伍裏找出來三個值得懷疑的人,全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了起來,分開審訊。
謝青珣蹲下身體,嘆了一口氣,對狗剩道,“指使你們的人是誰?”
“不要妄想用謊言來欺騙我。”謝青珣提醒了他一句,“你的同伴可是已經招了。”
“如果你的回答,和他的回答不一樣。”謝青珣萬份輕柔地道,“你猜,我是相信他,還是相信你?”
狗剩的眼睛一瞬間睜大,露出了惶恐的神色,“我……我真的……”
“你最好想好了再說話。”謝青珣十分體貼地提醒他道,“不然的話,你可能會比死了還要難受。”
“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我這裏有很多。”謝青珣嘆息着道,“你要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你的命重要,還是那個所謂的秘密更加重要。”
狗剩額頭上的汗水已經一滴滴地落了下來,劃過眼角,一部分滲入了他的眼眶裏,讓他的眼睛有些發疼。
見狗剩仍舊不肯說話,謝青珣似乎是已經失去了對他的興趣,起身另一個人道,“他就交給你了,你可以試試你最新琢磨出來的那幾種刑法,注意,別讓人死了。”
聽着謝青珣漸行漸遠的聲音,狗剩的心理防線終于崩潰,在胳膊被人抓住的時候,他瘋狂地掙紮,一邊掙紮一邊哭喊着道,“我說!我說!指使我的人是耿家的人!”
耿家?
聽到這兩個字,原本強制着狗剩的力度頓時消失了。
狗剩早就已經被吓破了膽子,“我……我其實也是偷聽到的,他來找我的時候,說的是他姓木!但是我知道,他們這些人才不會用自己的真名!”
謝青珣坐在上首,手指輕輕敲打着椅子上的扶手,“繼續說。”
‘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部都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狗剩深吸一口氣,繼續道,“他給我的命令就是,讓我混進流民堆裏,想辦法讓這些流民沖擊紹田縣!”
“如果……如果能成功的話,他就會幫助我,讓我進入耿家!”
聽到這裏,謝青珣憐憫地看了狗剩一眼,“某種程度,你應該感謝你所計劃的一切都沒有成功。”
“為……為什麽?”
“你不是紹田縣裏的人把?”謝青珣笑着道,“如果你是紹田縣的人,你就應該知道,耿家在紹田縣的名聲可不怎麽好,他們耿家的大郎君殘暴虐殺。”
說到這裏,謝青珣意味深長地看了狗剩一眼,“你說,他所謂的讓你進入耿家幹活兒,或者說是享福,到底是真的呢,還是想要殺人滅口?”
“畢竟從耿家拖出去的屍體實在是太多了,也不差你一具。”
聽到這裏,狗剩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他喃喃着,似乎是已經喪失了希望。
“可是……可是我妹妹……我妹妹已經被他接進耿家了。”
謝青珣的眸子裏劃過了幾分憐憫,“很可惜,你這輩子可能都無法見到你的妹妹了。”
“不……這不可能!”狗剩搖着頭,“這不可能……他……他是在騙我”
“很顯然,是的。”謝青珣不想再和狗剩廢話下去,“将和你聯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