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縣府。
原本楮宅內做工的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怎麽又把我們叫來了?”
“這……我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黎管事是不是知道點兒什麽?”
“要不, 你去問問?”
“我才不去!”
此時,正在衆人議論中心的黎瓊眉頭深鎖。
在上一次辨認之後,黎瓊回去之後, 也悄悄地調查了起來, 試圖找出那個內鬼。
但是在黎瓊明裏暗裏的調查過後, 最後, 得出了一個讓黎瓊自己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的結論。
那個內鬼,似乎極有可能是巴興。
可是巴興不是已經被燒死了嗎?
在自己懷疑到巴興身上的時候, 黎瓊又那麽一瞬間覺得十分……自責,或者是不可置信。
“巴興已經死了。”
傳統的死者為大的觀念, 讓黎瓊下意識的自己否定起了自己。
然而,讓黎瓊萬萬沒想到的是, 今天,他們這些人居然被通知再次前來縣府辨認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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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縣府裏的宋明府,懷疑那一具屍體不是巴興。
站在縣府內的院子裏,黎瓊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一具燒焦的屍體的時候,那一瞬間湧入後頭的惡心之感。
黎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覺得自己站到那一具被燒焦的屍體的面前的時候,鼻尖兒聞到了一股烤熟了的肉的味道。
正是那種味道, 讓黎瓊克制不住地幹嘔。
他為自己聞到的那種味道惡心,也為自己一瞬間所冒出來的那種想法惡心。
就在衆人小聲地交頭接耳的時候,忽然有差役大聲道, “宋明府到!”
衆人立刻站直了身體,停下了議論,齊聲道,“見過宋明府!”
宋昀微微點頭, 目光在這一群人的臉上掃過,将這些人的擔憂、害怕、惶恐一一掃入眼中。
他溫聲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倒是正好能讓這些人聽清楚他說的話。
“諸位,這一次請你們過來,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讓你們再一次認一認那一具燒焦的屍體。”
什麽?
聽到宋昀的話之後,那一群匠人不由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彼此的眼睛裏看到了同樣的疑惑。
終于,有一個膽子比較大的擡起了手。
宋昀指了指他,道,“請講。”
“宋明府。”那個男人大聲問道,“之前不是已經确認了嗎?被燒死的人是巴興。”
宋昀嘆了一口氣,道,“最近,我們又查到了一些新的線索,而那些新的線索都指明,那一具屍體不是巴興,真正的巴興還活着。”
“什麽?!”
“這怎麽可能?”
“如果巴興還活着,那他為什麽不來找我們?”
“嘶——你說,會不會是……那場火就是巴興放的?”
“哎!你這人……你這人怎麽這樣啊,巴興沒死,大家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我……我這也是合理猜測嘛!”
聽了宋昀的話之後,黎瓊只覺得自己心裏曾經的那個猜測,終于緩緩落地。
或許……曾經他的那些猜測是真的。
只有巴興是那個內鬼,才能解釋,為什麽楮宅裏的狗會沒有絲毫防備,那麽輕易地吃下了有毒的食物。
但是……
黎瓊的腦海裏很快就出現了新的疑惑,既然巴興沒有死,那麽……那個在火海中被燒焦的人,又是誰?
想要分別一個人是誰,靠得不就是那個人的外貌或者是身上的一些特殊胎記之類的嗎?
但是那個人渾身上下都已經被燒成了黑炭,也沒有缺胳膊少腿這種非常明顯的特征,這還讓人怎麽分辨?
待衆人一個接一個走進了那個存放屍體的房間之後,答案終于慢慢解開。
原來,是給那些人看牙齒的。
可是……人的牙齒不都是那個樣子?能有什麽區別?
房間內,仵作看着那些前來認屍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搖頭,也不免在心裏嘆氣。
那位葉郎君想的實在是太簡單了,單憑牙齒,怎麽能認出來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又有誰和別人相處的時候,是注意看對方的牙齒的呢?
但是那位葉郎君卻堅持,每個人的牙齒都是不同的,他稱之為牙模,通過牙齒模型的不同,就能分辨出一個人到底是誰。
當然,這種通過牙齒分辨一個人的身份的辦法,其實是葉瑾聲從一些國外的劇集中看來的。
他其實自己也覺得有些不怎麽靠譜,但是在這一具屍體渾身上下都被燒焦的情況下,他的牙齒,或許真的就是那個唯一的突破點了。
于仵作雖然也不抱期待,但還是認真地按照謝青珣所說的去做了。
萬一呢?
萬一有人能認出來呢?
于仵作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裏其實還抱着一點點的期待的。
終于輪到了黎瓊。
黎瓊邁進來的腳步有些遲疑,他實在是不怎麽想面對那一具被燒焦的屍體了。
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黎瓊就算是再怎麽不願意面的,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于仵作當然也看出來了黎瓊滿心的不情願,他也是很能理解黎瓊的這種不情願。
而且,在黎瓊前面進來的人,也大都是和黎瓊類似的态度。
黎瓊強忍着內心的惡心,看向了那一具焦黑的屍體被掰開的牙齒,只看了一眼他就扭過了頭去。
于仵作看着黎瓊那飛快的動作,忍不住想開口,讓他多看幾眼,只看了一眼,又能看出點兒什麽來?
只是再一想,估計他多看幾眼,應該也看不出什麽東西來,就忍了下去,沒有再多說話。
好在,黎瓊還是知道自己的職責的,強忍着惡心嘔吐的欲望,再次看向了那個被燒焦的人的牙齒。
這一次,黎瓊有些遲疑了起來。
于仵作見他神色有異,連忙道,“你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
黎瓊不是很确定地道,“他……他那一顆門牙有缺口。”
“是!”于仵作壓抑着內心的狂喜,冷靜地道,“我推測,他或許是吃一些比較硬的食物的時候,不小心被小石子之類的砂石硌到了牙齒,所以才缺了一塊兒。”
“你可是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于仵作追問道。
“嗯。”黎瓊點了點頭,有些遲疑地開口,“楮宅內,曾經有一個我認識的人,門牙就被石頭磕掉了。”
“是誰?!”
“那個人早就已經被調走了。”黎瓊道,“叫做茍田。”
“茍田?”聽到這個名字後,宋昀立刻看向了葉瑾聲,“瑾聲,你可還記得此人?”
葉瑾聲有些茫然地搖頭,“楮宅經過擴張後,在裏面工作的人太多了,我對茍田這個名字沒有什麽印象。”
宋昀又看向了謝青珣,看着謝青珣凝眉思索的模樣,宋昀覺得,謝青珣一定知道這個人!
果然,思索過後,謝青珣便開口了。
“茍田此人,我确實認識。”
“啊?”葉瑾聲扭頭,奇怪地看着謝青珣,“那個茍田很重要嗎?”
不然的話,謝青珣為什麽會記住他呢?
謝青珣抓起了葉瑾聲的一只手,低聲道,“那還是楮宅剛剛建起沒多久,我無意中聽到茍田私底下嘴碎,便尋了個理由,将他給調走了。”
“他說什麽了?”葉瑾聲好奇地問道,嘴碎……其實也算是人之常情吧,謝青珣應該也不會只是因為這樣一個理由,就把人給趕走啊。
謝青珣沉默了一會兒後,道,“茍田言語中,對瑾聲多有冒犯。”
葉瑾聲愣愣地看着謝青珣,不一會兒,他的耳朵就漸漸地染上了紅暈,連帶着脖子,都變得紅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宋昀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後,總算是把謝青珣和葉瑾聲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玄玠。”宋昀問道,“茍田被你送去了何處?”
謝青珣蹙眉,道,“此時是興懷處理的,若是想要知道茍田的具體情況,還需要去信詢問興懷。”
“那此事便交由玄玠。”
“嗯。”謝青珣點了點頭,同時,心裏也對興懷有了些不滿。
無論如何,興懷辦事不利的這一頂帽子,是絕對摘不掉的了。
另一處,被派遣出去尋找畫像上的林肅的差役,一把抓住了那個小販的手臂,“你見過這個人?是在哪兒見到的?”
那個小販被差役的動作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道,“就……就在東市不遠處。”
“具體的位置呢?”
“這……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那個小販都要哭了,“官爺,我……我就是個賣菜的,真的不關我的事啊!”
差役沒好氣地道,“行了,別哭哭啼啼的,我們要找的是畫像上的這個人,又不是你,你只需要告訴我們,你是什麽時候見過的這個人,他又買了些什麽,就行了。”
那小販如蒙大赦,忙不疊地道,“那都是一兩個月之前的事情了,那人是來我這兒買菜的,就是吧,他這個人太挑,在我的攤子上挑挑揀揀了好一會兒,各種嫌棄我賣的菜不新鮮,嫌棄完了菜不新鮮之後,又開始挑剔我的菜品種不夠多,事兒太多了!”
說着說着,那小販就忍不住沖着差役大吐苦水。
“不過,入了冬之後,我就挑一些腌菜來賣,那個人就再也沒有來我這兒買過。”
“不過!”那小販似乎是又想起了什麽,補充道,“那個人大冬天的還想買新鮮菜,在咱們這兒問了好一圈兒呢,也不想想,這大冬天的,能有什麽菜可以吃!”
又問了那幾個小販一些問題之後,确定再也沒法從那個小販的嘴裏問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之後,差役才道,“記住,今天你和我們說的話,一個字也不準透露給別人知道,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我們找你打聽一個人,其他的什麽都不要說。”
“哎哎,我懂我懂!”那個小販點頭哈腰地道,“官爺正在查案,肯定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
“你明白就好。”
差役又順着那小販指出來的方向走了過去,在那附近打聽了一圈兒之後,終于确定了畫像裏那個林肅的住處。
“你們幾個,盯緊了這裏。”差役的頭領道,“我立刻去去禀告宋明府。”
“是!”
“都警醒着點兒,別被對方給發現了,聽明白了嗎?”
“是!聽明白了!”
只是,那差役首領走過一段後,回頭一看,忍不住又想敲打一番自己的屬下了,實在是僞裝地太差了!
這不是擺明了自己正在監視那一座宅院嗎?
簡直就是明着給對方送消息!
生氣過後,那差役的首領在心裏惡狠狠地想到,等到這件事情解決完了之後,自己一定要把這群小崽子們拉出去好好訓練一把!
不訓到哭爹喊娘,他就不姓甘!
林宅內,林郎君看了一眼天色,忽然開口道,“今日,便是郎見的最後期限了吧?”
“回郎君,是的。”
林郎君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後,道,“日落之時,我們便啓程離開。”
聽到林郎君的這一句話,林肅微微驚訝,“郎君,您之前不是說,若是太早離開,會被宋昀懷疑的嗎?”
“那是上一次縱火。”林郎君睜開了眼睛,“算算時間,城門守衛最嚴格的時候,應該已經過去了。”
“而且,父親病重,身為人子,我定然是要快馬加鞭,盡快趕回去盡孝的。”
林肅立刻恭敬低頭,“奴這便去收拾行李。”
“不必太多。”林郎君道,“輕裝簡行。”
等到夜色漸深,葉宅的那一把火燒起來,大多數人都要忙于救火,而那時,他們已經早早地出城了。
就算郎見将他們供出來了又能如何,畢竟做下這一樁樁,一件件事的人,是所謂的林郎君啊。
差役的頭領淩錄兵分兩路,一隊留在林宅附近,盯着裏面的人的動靜。
而他自己,則是迅速趕回了縣府,将最新得到的消息彙報給宋昀。
“找到了?人在哪兒?”終于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宋昀立刻忍不住,追問道。
“就在林宅,屬下已經派人盯着了。”
“你做的很好。”宋昀誇贊道,“認真盯着,若是有什麽其他的動靜,迅速來報!”
“是!”
淩錄立刻領命退下。
宋昀長出一口氣,“總算是來了點兒有價值的線索。”
說完後,宋昀看向了謝青珣,忍不住感慨道,“還是要多謝玄玠,不然的話,還不知道多久能查到那些人的具體住處。”
謝青珣對此倒是十分淡定,“這些不過是我的分內之事罷了。”
畢竟被燒毀的楮宅裏,也有謝青珣的一份兒呢。
“說的倒也是。”
只是,有的時候,總是事與願違。
林肅出門的時候,總覺得今日似乎是與往日有些不太一樣,給他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林肅看上去似乎是此間事情的老手,沒一會兒的時間,之前被淩錄留下來盯着人的差役就暴露了個大半。
當然,這些差役們還以為自己沒有暴露,還在那裏裝模作樣地看着小攤上的東西,只是他們的表演技術實在是不怎麽過關,再搭配上小攤販臉上那懵逼的模樣,林肅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發現了他們。
但是,發現了歸發現了,林肅還是有些不太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被人盯上?
他仔仔細細地回憶了自己來到這扶陽縣之後的種種行為,一直非常小心,應該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啊?林肅對自己掃尾的本事還是十分有信心的。
可是,那些前來監視自己的人,又不會是假的。
只是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哪一方勢力的人?
是縣府的?還是葉瑾聲的?
不過,不管是哪一方面的人,對于林肅來說,這兩撥人其實都可以當做是同一波人來看待。
因為那一場大火,縣府必定會介入。
既然暫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暴露的身份,林肅便直接不去想了,他保持着自己和以往一樣的速度,買好了必須的東西之後,又回到了林宅內。
一關上林宅的大門之後,林肅的臉立刻就沉了下來,他腳步匆匆地穿過了回廊,敲響了林郎君的門。
“郎君,奴有要事禀報。”林肅的聲音略微急促了幾分。
屋子裏,林郎君聞言,放下了手裏的筆,沉聲道,“進來。”
林肅依言推開了門,一進門,他就立刻跪伏在了地上。
“奴這一次出門,發現林宅周圍已經多了不少眼線,此處似乎已經暴露,是奴辦事不周,還請郎君責罰。”
林郎君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抓起旁邊的硯臺就扔了下去。
林肅不躲不壁,任由那硯臺砸到了自己的額頭上,黑色的墨汁混雜着鮮紅的血液,順着林肅的臉頰流淌而下,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板上。
大片的墨汁被潑在了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一瞬間變得狼狽無比。
“楚肅,你很好!”林郎君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你對得起我對你的信任嗎?!”
林肅,不,或許應該稱他為楚肅了,他雙手伏地,額頭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是奴該死,只是如今林宅已經被暴露,還請郎君盡快啓程。”
那位林郎君胸膛劇烈起伏,他來到扶陽縣之後,算計了一切,卻唯獨沒有算計到這種情況。
本來,按照這位林郎君所預計的情況,他應該在半夜,回身看着扶陽縣內燃起的大火,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一次,他會給諸平楚氏帶去更為精細的造紙秘方,而他,也能憑借着這一份造紙秘方,徹底壓過他的大哥一頭。
但是,這位林郎君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在只差最後一步的時候,他居然被人摸到了自己的老巢裏來,而在這之前,他們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這簡直就是對他的極致羞辱!
越想越是生氣,林郎君……不,或許此事稱呼他為楚氏郎君才更加合适,他忍不住擡起腳,重重地踹在了楚肅的身上,“養你這麽多你年,你就是這樣吃幹飯的!”
楚肅被踹倒之後,沒有顧忌自身,而是萬分誠懇地對楚氏郎君道,“事不宜遲,還請郎君盡快離開。莫要讓自己陷在危險之地。”
楚郎君就算是心裏憤怒,但是他也知道,楚肅說的很對。
若是在其他的地方,楚郎君其實也不會這麽狼狽,但是要命的是,此時這扶陽縣的縣令是宋昀。
而宋昀是宋氏這一代族長的嫡次子,雖不會襲宗,但宋昀的志向也足夠大,只從他自己申請來到這等偏遠的地區為官就能看得出來,他的所作所為,向來是以實績為準的。
身為世族,卻要跑去偏遠的蠻荒之地當縣令,這在其他世族的眼裏,将嫡次子送去這等地方,完全是要放棄對方的節奏。
但是,當年宋昀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卻獲得了宋氏內不少族人的支持。
換了其他小世族的子弟在此做官,就算最終查出來這一系列的案件之後,是楚氏郎君的手筆,到時候結案的時候,大概也會遮掩一番,因為他們開罪不起諸平楚氏。他們更擔心的是,萬一自己得罪了諸平楚氏,到時候再也無法買到珍貴的紙張該如何?
但現在,在扶陽縣縣令的位子上的人是宋昀。
宋昀可不會管自己到底是什麽身份,他真的敢判,因為他的背後是宋氏,更何況,宋昀還占了大義,就算此事最後被鬧上了朝堂,宋氏也是能牢牢地占據上風的。
反觀諸平楚氏呢?
這位楚氏郎君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慌,只不過是一個旁支的庶子,權衡過利弊之後,有極大的可能,自己會被直接放棄。
“不行,我不能接受。”這位楚郎君比了比眼睛,安慰自己,“我的手裏還有最新的造紙術,我就不信,家族裏的那群老頑固能不動心!”
七松齋內售賣的紙張質量上佳,且花樣繁多,只不過是一年的時間,就已經聲名鵲起,幾乎能與楚氏紙分庭抗禮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想辦法,千裏迢迢地來到扶陽縣,試圖找出七松紙如此高質量的原因。
“郎君!”楚肅打斷了他的沉思,急促地道,“郎君,現在時間緊急,奴會引開那些跟蹤者,郎君可以盡快離開。”
楚郎君冷笑一聲,“楚肅,你給我等着!”
說完,他看也不看楚肅一眼,匆匆離開,喚來了其他人,“立刻收拾行囊,我們現在就離開!”
等到楚郎君離開之後,楚肅才閉了閉眼睛,從地上起身。
他拿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自己臉上的墨汁與鮮血,喊來了幾個人,吩咐了下去。
那幾個仆人看着楚肅臉上身上的墨汁和鮮血,忍不住開口道,“林管事,您不如先處理一下傷口?”
楚肅搖了搖頭,“你們盡快去辦,我換一身衣服就來。”
“是。”
因為時間緊急,楚肅換衣服的時候非常快,至于臉上和頭上的墨汁與鮮血,就只是随意地擦了擦,确定別人看不到墨跡之後便是了。
至于頭發上的墨汁,他沒有去管。
整個林宅內的人都已經動了起來,雖然楚郎君還是覺得楚肅沒用,但是在這種關鍵時候,他還是得依靠楚肅來調度人員。
“巴興呢?”楚郎君語氣惡劣地問道。
“人還在柴房裏。”楚肅道。
“盡快把他給我扔出去。”楚郎君厭惡地開口,“留在林宅裏,也是個麻煩。”
楚肅低聲道,“郎君放心,奴會将他藏在馬車車廂下面,不會有人發現的。”
楚郎君點了點頭,忍不住煩躁地道,“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走?!”
“還請郎君稍待片刻,”楚肅恭敬道,“是奴手腳慢了。”
但是,此時的楚郎君卻覺得楚肅的每一句話似乎都是在對自己的諷刺,他忍不住道,“怎麽,你是覺得我剛才打你打錯了?”
“奴不敢這般想。”楚肅的身體頓時彎得更低了,“還請郎君明鑒。”
“哼,我諒你也不敢。”
此時,還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徹底暴露的差役們,看到林宅裏有馬車趕了出來,立刻互相提醒,道,“快看,來了,來了!”
淩錄立刻指揮,“甘辰,你帶着人守在這裏,不要離開,我帶着幾個人跟上去!”
“是!頭兒!”
而在第一輛馬車離開後沒多久,很快,林宅內就再次趕出來了第二輛馬車。
甘辰啐了一口,“還真的是讓淩老大踩到了,這林宅裏的人還真的是徐晃了一槍!”
若是淩錄帶着他們所有人都去追那第一輛馬車,想必,這第二輛馬車就會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吧?!
“兄弟們,跟我一起,跟上!”甘辰立刻道。
“是!”
“等一等,甘頭兒!”忽然,一個差役捂着自己的肚子,臉都扭曲了起來,“我……我得先去一趟茅房!我……我肚子疼!”
甘辰眼皮子跳了跳,忍不住道,“你他娘的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去!要拉別在這兒拉!”
“是!”那個肚子疼的差役立刻夾着腿小跑了出去,尋了一個隐蔽的地方就脫下了褲子。
等他解決完回來後,忽然發現,林宅的門口,又趕出來一輛馬車。
這差役愣了一會兒後,忽然爆了一句粗口,“他娘的,這林宅裏的人怎麽跟兔子似的,這是挖了多少個洞?”
眼看着那車越走越遠,那個差役猶豫了一會兒後,一把抓住旁邊的一個小孩兒,“嘿,小東西,你幫我幹點兒事兒,事後我給你五枚銅板怎麽樣?”
那小孩兒的眼睛立刻亮了,伸出了手開始讨價還價,“十個銅板!”
那差役的眼皮抽了抽,“個小屁孩兒,真他娘的會讨價還價!”
眼看着那馬車就要走遠了,差役直接把自己的荷包塞進了那個小孩兒手裏,“你找找你的同伴,盯着林宅門口,看看是不是還有馬車出來,如果有,就找個人跟上去,然後你立刻去縣府裏告知宋縣令,知道了沒?”
“知道了知道了!”小孩兒打開那個差役塞過來的錢袋,立刻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這裏面可不止十個銅板呢!
差役沒辦法,也只能暫時相信這個小孩兒了,說完後,他立刻追了上去。
那個小孩兒從荷包裏拿出來二十個銅板,用裏面剩下的六個銅板,“雇傭”了自己的小夥伴兒們盯着着林宅,至于他自己麽,屁颠屁颠兒地跑去了縣府。
看到一個小孩兒跑過來,縣府裏留守的差役,第一反應就是趕人,“去去去!小孩兒不要來這裏玩兒,這不是給你們玩兒的地方!”
那個小孩兒眼珠子一轉,把之前那個差役塞給自己的荷包給那人看,“我來可是有正事兒的!”
差役立刻認出了自己同伴的荷包,沒辦法,像是繡工這麽醜的荷包,整個縣府內,獨此一家,偏偏這荷包的主人還寶貝地像是什麽似的,據說是他的女兒親手繡的。
看到了那個荷包之後,差役神色立刻變得嚴肅了起來,将那個小孩兒帶到了宋昀的面前。
那小孩兒也沒想到,自己真的能見到宋昀宋縣令,整個人都變得緊張了起來,甚至不知道自己動手能往那邊擱了。
宋昀聽那差役說了具體的事情之後,立刻對那個小孩兒道,“這位小郎君,不要害怕,把衛文和你說的事情,詳細說給我聽。”
好在,那小孩兒雖然緊張,但是口齒清晰,很快就把事情給講了個清楚。
聽完後,宋昀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狡兔三窟。”
說完,他立刻吩咐道,“去,給城門處的人送信兒,今天所有姓林的人都不準出城!”
想了想,片刻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姓楚的也不行!”
城門處。
城門守衛還是和往常一樣,檢查來往行人的過所,确認無誤之後,才會将人放出,或者是放人進來。
很快,就檢查到了一輛馬車。
那馬車看着十分樸素,駕車的馬車夫把自己的過所交給了城門守衛。
“楚健,諸平人士。”
确認那人的過所沒有問題之後,城門守衛剛要放人,忽然有差役過來。
“宋明府有令!凡事姓林之人,一律不準出城,待檢查過後,才許離開!”
聽到姓林的人不準出城後,那個馬車夫的手顫了顫,但是很快就歸于了平靜。
但是片刻後,那差役又道,“姓楚的人,同樣不準出城!”
這!
那個馬車夫立刻擡起頭,詢問道,“這位官爺,您這是合意?”
差役騎在馬上,聽了那個馬車夫的話之後,冷聲道,“這是宋明府的命令,至于到底為何,我等不知。”
“可是……”
“放心,只要查明你們與縱火一事無關,自然會放你們離去。”那差役揮了揮手裏的馬鞭,“宋明府一向明察秋毫,必定不會讓你們蒙冤。”
“若是有人想強行出城……”那個差役意味深長地道,“怕是心裏有鬼。”
這時候,那馬車裏忽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位官爺,我等确實與那縱火一事無關,家中傳來書信,父親病重,怕是不久于人世,我身為人子,自然要盡快趕回去盡孝,還請幾位官爺行個方便。”
爹快死了?
聽了對方的這個理由,城門守衛有些為難,生老病死,這确實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但是差役卻分毫不肯退讓,“這位郎君,還請放心,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了,而且,現在天色都已經黑了,你就算是離開,也肯定要在野外露宿,也不必急于這一時。”
“哎!我說,你這人是怎麽說話的?”馬車夫忍不住大聲嚷嚷了起來,“就是因為我們家老爺快不行了,所以郎君才會連夜趕回去的,怎麽到了你這兒,就成了不着急了?你還是不是人?!”
眼看着就要在城門口吵起來,率先跟蹤過來的淩錄也得知了縣府內的消息,立刻跳了出來,“把人抓起來!帶去縣府!!!”
“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怎麽随意抓人!你們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一陣喧鬧過後,淩錄衆人将那個馬車夫拿下,同時掀開了馬車的車簾,“林肅,林郎君,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縣府。
葉瑾聲看着淡定地站在公堂之上的林肅,忍不住拿出了之前謝青珣繪制的畫像,兩相比較之後,他忍不住感慨,“真的好像啊。”
“玄玠,你這一手畫人的本事,簡直絕了!”
這要是擱在後世,那就是急缺的人才啊!
可能,這就是天賦吧。
謝青珣垂眸,淺笑着對葉瑾聲道,“瑾聲若是想學,我便教你。”
“那還是算了。”葉瑾聲拒絕地幹脆利落,“我字都還練出個名堂來呢,學什麽畫?”
正說話的功夫,負責檢查那一輛馬車的差役進來,急聲道,“回宋明府,那馬車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宋昀一驚,立刻問道,“是誰?”
“剛剛已經确認,是巴興。”
巴興?
葉瑾聲一驚,巴興死了?那豈不是意味着人證沒了?
這可如何是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世界第一打野殿下 1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