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
或許是阿滿表現得太震驚, 阿融甚至也有了一絲絲的遲疑,“可,小叔父幫我洗過澡, 他确實是男子。”
“也是哦。”阿滿平日裏洗澡都是由另外一位女性仆從負責的, 葉瑾聲确實從未在她洗澡的時候出現過。
“不過, ”阿融又開口道, “我曾經在書上看到,有兩個男子, 起卧間如同夫妻。”
“哦?”阿滿托着下巴,立刻繼續問道, “那然後呢?他們成親了嗎?”
阿融搖頭,“不曾。”
“啊……”阿滿立刻蔫了下來。
“但是, ”阿融伸出手,拍了拍阿滿的肩膀,安慰她道,“就算是不成親,只要舅舅和小叔叔決定以後永遠不分開,不也是一樣嗎?”
“那……”阿滿想了想, “就跟我和阿融一樣?”
“應該吧?”阿融覺得這兩件事情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但又覺得差不多。
兩個小家夥兒從出生之後, 就一直彼此陪伴着長大,在他們兩個人的認知裏,他們兩兄妹是永遠也不會分開的。
只是, 此時的他們還太小,并不能理解愛情與親情之間的區別,也并不知曉,人在世間, 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那我們應該怎麽做?”阿滿立刻問道。
阿融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
居然連阿融都不知道要怎麽做!
阿滿兩條胳膊一伸,整個人都癱在了桌子上,“啊……舅舅是不是和小叔叔吵架了呀?”
今天晚上,飯桌上的氣氛非常不對勁兒。但是兩個小孩兒暫時只能察覺到那股不對勁兒,卻無法感受到以往謝青珣和葉瑾聲之間那似有若無的暧昧,不然的話,也就不會大半夜地在這裏唉聲嘆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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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阿融遲疑着道,“或許,我們應該多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
阿滿一咕嚕滾到了自家兄弟的懷裏,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忍痛道,“那……那好吧。”
她平時還是很喜歡粘着葉瑾聲的。
但是,為了以後能夠一直不分開,阿滿決定暫時忍耐一下下。
此時,正在吃飯的兩個人并不知道阿融和阿滿商量了什麽。
吃過飯後,葉瑾聲說了一聲“我回房間了”,就直接躲進了自己的房間裏。
謝青珣将手裏的筷子放下,拿過一旁的布巾随意地擦了擦手,看了葉瑾聲離開的方向好一會兒後,也起身離開了。
房間內,葉瑾聲坐在書案前,看着面前潔白的紙張,片刻後,取過一旁的毛筆,準備将那些纏繞在自己腦海裏的問題一個一個地寫下來,慢慢地梳理清楚。
而他落筆的第一個問題就是——
“喜歡玄玠嗎?”
喜歡嗎?
葉瑾聲默默地在心裏問自己,若說不喜歡,那便是自己騙自己了。
那麽……
“願意和玄玠共同面對未來的一切嗎?無論是疾病還是貧窮,無論是鄙夷還是贊美?”
寫完之後,葉瑾聲眉頭微微皺起,這一句話,怎麽聽上去那麽像他前一世結婚的時候,新人進行宣誓時候的誓詞啊?
盯着第二個問題看了好一會兒之後,葉瑾聲覺得,現在的自己養活謝青珣和阿融阿滿三個人毫無問題!
但很快,葉瑾聲就想到了還在暗處虎視眈眈的諸平楚氏,在這個問題上,他頓時變得猶豫了起來。
若是諸平楚氏對自己發難,自己真的能夠抵抗得了嗎?
諸平楚氏,那可是一個大世族,只論積累,就不知道比自己這個連來歷都不清楚的人厚實多少。
而且這個年代,官商勾結更是常見,而葉瑾聲目前所能結交到的官府人員,也就是宋昀了。
不對。
葉瑾聲忽然想起,宋昀其實是宋氏的人,認真來講的話,自己算是通過宋昀,和宋氏搭上了線,也算是一重保障。
但是,葉瑾聲提醒自己,不能只想着倚靠宋氏,自己也要努力強大起來。
單單是有錢是不夠的,還要擁有權力,不然的話,別人随手往你的腦袋上扣一頂帽子,把你家抄了,你都是求告無門。
當然,這種情況有些極端,卻不可不防。
這一點,日後需要重視起來了。
想完後,葉瑾聲繼續往下寫。
“能接受和對方的親密接觸嗎?”
說實話,這一行字,葉瑾聲寫下來的時候,就覺得十分不自在。
明明房間裏就只有他一個人,但他還是有些面紅耳赤。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成年人之間會做的事情,心照不宣。
葉瑾聲咳嗽了一聲,稍稍腦補了一下,就直接住腦了。
反正……反正我是不怎麽抵觸的。
葉瑾聲飛快地在腦海裏回答了一下,然後進入了下一題。
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成親都是一件大事,而且是兩個家庭之間的大事。
對于葉瑾聲自己而言,這一世的他應該也是孤兒,而謝青珣,他出身世族,只是和他的家族不怎麽對付,這一點,葉瑾聲在平日裏的蛛絲馬跡中就能看出來。
若是謝青珣的家族非常反對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結合呢?
葉瑾聲默默思考着這個問題,大概……大概謝青珣會直接無視掉別人的反對吧。
不知為何,葉瑾聲對于這個問題的答案非常篤定。
因為房間裏只有葉瑾聲一個人,所以,能夠看到他嘴角那一抹笑意的,只有旁邊正在安靜燃燒的燈火。
很快,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在紙上浮現,沒多久,葉瑾聲的目光就落到了阿融和阿滿這兩個名字身上。
他曾經以為阿融和阿滿姓謝,實際上并不是,兩個小家夥兒姓薛,等他們長大了,便會被人稱呼為薛郎君和薛女郎。
長大啊……
想到這兩個字,葉瑾聲竟然萌生了一種淡淡的不舍。
相處了這麽久,就算是再鐵石心腸的人,大概也要被焐熱了,更何況是葉瑾聲。
況且,若是他與謝青珣确定要在一起之後,葉瑾聲便也會順理成章地成為阿融和阿滿的長輩。
他們兩個人都不會有後代,待百年之後,他們兩個人留下的東西,只會是阿融和阿滿的。
想到這裏,葉瑾聲便提筆将嫁妝和聘禮寫了上去。
都說不少姑娘的嫁妝是從小就開始攢的,那豈不是說,自己現在就要準備起來了?至少,等到阿滿出嫁的時候,十裏紅妝不能少吧?
阿融求取好人家的姑娘,聘禮也不能太寒酸。
所以,不能耽于享受,自己還是要繼續奮鬥才行!
葉瑾聲思索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從日常生活上着手,比如平時所說的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
其中,葉瑾聲把鹽給圈了出來,片刻後,又提筆寫下了糖和酒。
如今梁朝的鹽,提取技術還不是太成熟,吃起來的時候有些苦澀的味道,或許,可以嘗試改進一下。
而糖,除了饴糖之外,梁朝已經出現了蔗糖,同樣的,正處于剛開始發展的時期,技術不成熟,吃起來和葉瑾聲記憶裏的糖也是完全不一樣。
至于酒……蒸餾的技術他已經教給了五味齋,只是傳統的白酒釀造需消耗糧食,不若……發展果酒。
盯着這三個方向看了一會兒後,葉瑾聲最終無奈地将鹽和糖劃掉了,無他,扶陽縣地處偏北,也不靠海,曬海鹽和制作白糖對他而言有些過于難了。
也就是果酒還能嘗試一下。
但葉瑾聲不死心,又開始琢磨其他的門路。
好歹自己也是一個穿越人士,辦法總比困難多。
只是,夜色已深,他打了個哈欠,眼淚都因為這個哈欠流出來了。
擦去眼角滲出的淚水後,葉瑾聲餘光瞥見一旁的陶器,眸子忽然一亮。
對了,隔壁的虞叢音!
虞叢音之前曾說,他家裏是做陶瓷生意的,既然如此,那可以和他合作,嘗試制作玻璃。
除了玻璃之外,還可以想辦法改進燒制陶瓷的瓷窯以及工藝,将一些後世讓人驚豔的瓷器燒制出來。
當然,燒制陶瓷也需要專門的陶土,雖說以前扶陽縣的周圍沒有人制作陶器,但萬一是有人看漏眼睛了呢?葉瑾聲不死心地想道。
至于虞叢音是否會信任自己的問題,葉瑾聲也想好了解決的方法,直接雇傭他們家裏的瓷窯幫自己燒制不就行了?
到時候,等玻璃燒制出來,他們就算是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這期間耗費的時間一定很長,葉瑾聲覺得自己需要做好準備。
因為一整個晚上越想越多,越想越偏,落在紙上的字也是越來越多……
等葉瑾聲終于停筆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他竟然又熬了一晚上。
而書案上,已經堆起了一摞厚厚的計劃書。
打了個哈欠,葉瑾聲往床上一撲,立刻就睡了過去。
只是,葉瑾聲沒睡幾個時辰,就被迫醒了過來。
黎瓊已經抱着賬簿在正廳裏等了好一會兒了。
葉瑾聲洗了把臉,反應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想起來,是啊,自己之前就和黎瓊說過,讓他一個季度前來彙報一次工作情況。
原來三個月已經過去了啊,好快。
葉瑾聲換好衣服後立刻趕了過去。
看到葉瑾聲進門,黎瓊立刻站起身,行了一禮,“仆見過郎君。”
而在黎瓊的身邊,是另外一個有些陌生的臉孔,樣貌和氣,氣質溫文,應當是跟着一起過來的賬房先生。
“黎管事,伍賬房,請坐。”葉瑾聲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他認識這個賬房先生,能夠掌管一個鋪子的賬房,那人不僅需要精通算術,而且個人的品格也得能讓人放心才行,聘請他的時候,葉瑾聲和謝青珣也考核了對方很久。
黎瓊道謝後,卻沒有落座,而是和伍永将那一摞的賬簿,都抱到了葉瑾聲的面前來。
“郎君,這便是楮宅內,三個月內的收支了。”
黎瓊的這一份賬簿,是連帶着七松齋的收益一并送上來的。
葉瑾聲點了點頭,直接翻開了賬簿,看了沒一會兒,他就覺得有些頭暈眼花。
這古代的賬簿可和現代不太一樣,若是沒有專門學過的話,看古代的賬簿,簡直就像是看天書似的,也難怪一家鋪子需要請專門的賬房先生了。
這可真不是給人看的。葉瑾聲在心裏吐槽了一句。
對于已經習慣了現代那種非常簡潔的記賬方式的葉瑾聲而言,這賬簿簡直沒法看。
但是在下屬的面前,葉瑾聲肯定不能表現出自己看不懂賬簿的樣子,他将那一疊賬簿翻了翻之後,便道,“知道了,我會抽空看的,你們去忙吧。”
“是。”
等到黎瓊和伍永這位賬房先生一起離開後,葉瑾聲才抱着賬簿沖去了謝青珣那裏。
“玄玠!救命啊啊啊!”
葉瑾聲沖進來的時候,謝青珣正在給阿融和阿滿授課。
看着齊齊看向了自己的三個人,葉瑾聲幹笑一聲,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忘記了……”
無他,原本,葉瑾聲也應該和阿融阿滿一起上課的,但是他昨天晚上熬了一整晚,今天也就沒能起身,當然沒法來上課了。
如今他人往這邊一站,簡直和前一世逃課的時候被老師抓到一樣尴尬。
謝青珣放下了手裏的竹簡,“睡醒了?”
葉瑾聲:……
在兩個小家夥兒的注視下,葉瑾聲屈辱地點了點頭。
阿融和阿滿對視了一眼後,阿滿率先起身,“舅舅!我今天想去徐大夫那裏,和他學着辨認草藥!”
“我和阿滿一起。”她的旁邊,阿融也站起了身。
謝青珣淡淡地看了他們兩個人一眼,直将他們看到身體後面冒冷汗,這才嗯了一聲,放他們離開了。
于是,整個房間裏,便只剩下了拿着竹簡的謝青珣和抱着一摞賬簿的葉瑾聲。
“瑾聲有何事?”謝青珣問道,仿佛昨天晚上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葉瑾聲恍惚了一下後,愣愣開口,“我……我看不懂賬簿。”
謝青珣的眸子裏劃過了一抹了然,下一瞬,他拍了拍身側的座位,“坐到這邊來,我教你。”
葉瑾聲看着謝青珣身側的位置,內心掙紮了幾秒鐘後,便順從地起身,來到了謝青珣的身邊坐下。
或許是受到竹簡的影響,黎瓊和伍永送上來的賬簿也和葉瑾聲印象裏的賬簿不同,不是用線裝訂而成的冊子,而是卷成了卷軸的那種。
謝青珣将賬簿打開,指着上面的一些特殊內容和标記,把它們的含義說給葉瑾聲聽。
經過了謝青珣的講解,葉瑾聲雖然看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磕磕絆絆,偶爾就需要看一眼自己記下來的筆記,但好歹是将這賬簿給理清楚了。
“這樣不行。”看完了一卷賬簿後,葉瑾聲忍不住使勁兒地揉着自己的太陽穴,“看起來太麻煩了,而且很容易壞賬。”
這樣傳統的記賬方法,不夠清晰,也非常繁瑣,實在是太容易做假賬了。
謝青珣倒是沒覺得有什麽,或許是他已經看習慣了。
“你先等一等。”葉瑾聲拿過來一張紙,先畫了幾道橫線,又畫了幾道豎線,然後在橫線和豎線的空格裏,分別寫上了收入、支出、日期、合計等等幾個字。
又把老賬簿上的內容抄錄進了新式收支表格中,一項一項,清晰明了。
謝青珣一開始還看得有些疑惑,但是等葉瑾聲畫完之後,他的神色就變得凝重了起來,也大致猜出了這新式賬簿應該如何使用。
等到葉瑾聲全部寫完,他便準确地報出了三個數字,第一個數字是總收益,第二個數字是總支出,而最後一個,便是純利潤。
這可比那豎着一列一列記下來的賬簿簡單清晰多了!
那一瞬,謝青珣已經開始思索,若是用這賬簿,他名下的那些鋪子田莊之類,管事賬房之類的就像是想做假賬,也得掂量一下了。
雖說無法完全杜絕做假賬的可能,但是相比較于之前的那種記賬方法,這種新式的記賬方法,即便是不曾學過查賬的外行人,也能一眼看明白。
做假賬就困難了許多,也很容易被人看出來。
葉瑾聲見謝青珣一直不說話,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玄玠,你覺得怎麽樣?”
謝青珣回過神兒來,直接握住了葉瑾聲的手,語氣誠摯道,“此法極好,瑾聲果然大才。”
葉瑾聲不好意思地說,“啊,這個……其實是我以前看過別人用這種方法記賬,我還以為這邊也是同樣的記賬方法呢。不過,有用就好。”
至于這一堆賬簿,葉瑾聲直接扔到了一邊,準備讓黎瓊和伍永帶回去,重新整理成新式賬簿再給自己看。
尚不知道這一繁重任務的黎瓊&伍永:忽然覺得背後一涼。
不過,說到賬簿,葉瑾聲摩挲着卷成筒狀的賬簿,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再推一下,把線裝書的概念提出來了。
楮宅內,葉瑾聲将裁切成長方形的紙張疊在一起,在短邊處,用一根比較粗的縫衣針,用力刺透了紙張,将一整摞紙張縫了起來。
縫好後,他将那一摞裝好的紙張遞給了伍永,同時,把自己之前用作展示的表格同時送了過去。
伍永雖然看着年輕,但實際上他的年紀也不小了,做賬房的時間很長,幾乎是看到葉瑾聲遞過來的那個表格後,稍一思索,就明白了這種表格的方便之處。
伍永忍不住道,“此種方法,可是郎君所想?”
“不是。”葉瑾聲幹脆利落地道,“是我以前見別人用過。”
“原是如此。”伍永感慨道,“此物若是制好,所做出來的賬簿,簡單幹淨,清晰易懂,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啊!”
葉瑾聲在心裏默默道,那可不,表格在現代社會可重要了。
“既如此。”葉瑾聲繼續道,“還請伍賬房按照新式賬簿,重新整理一份吧。”
伍永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
“此後的賬簿,便直接用這種表格進行統計。”葉瑾聲見他神色間仿佛雷劈,又安慰了他一下。
但對于伍永而言,他卻只想仰天長嘯,這算是哪門子的安慰!
深吸一口氣,伍永對着葉瑾聲行了一禮,“伍永定不負郎君所托!”
葉瑾聲想要将所有的賬簿都換成新式的,伍永能夠理解,而他作為賬房先生,這些都是他的分內之事,若是他連這點兒小事兒都做不好,他還有什麽臉面留在楮宅?
見伍永激情滿滿,葉瑾聲滿意地點頭,“我相信你!”
将事情安排妥當後,葉瑾聲便看到伍永從衣服裏取出來一把筷子,忍不住笑道,“伍賬房這是餓了?我待會兒讓人去五味齋取飯菜過來,算是犒賞大家了。”
五味齋?
伍永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如今扶陽縣內,五味齋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甚至一些臨近郡縣的人,也慕名而來,這一來基本上就不想走了,連帶着扶陽縣內的地皮也貴了不少,饒是如此,仍舊有些供不應求。
葉瑾聲當時和宋昀談好的是年底分紅,看五味齋如今的客流量,等到年底,分紅應該也十分可觀吧?
搖了搖頭,葉瑾聲把這個念頭扔出腦海,這個問題,等到年底的時候再說。
倒是伍永,在最開始聽到五味齋三個字的時候興奮了一會兒,接下來的時間就有些欲言又止。
葉瑾聲以為他是有什麽要求,不好意思開口說,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道,“伍賬房,你有什麽話,直說就好。”
伍永似乎還是有些猶豫,最終,他還是咬了咬牙,将他之前的那一把筷子取出,對着葉瑾聲道,“郎君,此物非是筷子,而是算籌。”
葉瑾聲:……
“啊?”
他低頭看着被伍永拿在手裏的算籌,一根一根的小木棍,确實……像筷子。
葉瑾聲有些稀奇地把那算籌拿過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古老的計算工具。
在家裏的時候,他習慣了心算,謝青珣的心算能力似乎也和葉瑾聲不相上下,所以,葉瑾聲一直沒能見識到這個時代的計算工具——算籌。
将那算籌看過一回後,葉瑾聲還給了伍永,笑着道,“是我之前看錯了。”
伍永立刻行禮,“郎君不怪仆多嘴便好。”
其實這提醒伍永不應該說的,只是他自小喜歡算術,這算籌是他的心愛之物,被誤認為是筷子,伍永很難不在意。
當然,這僅限于葉瑾聲在的時候,若是此時站在伍永面前的是謝青珣,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提出異議。
回到葉宅之後,葉瑾聲立刻興致勃勃地拉住了謝青珣,“玄玠!你有算籌嗎?”
謝青珣有些疑惑,“怎麽說起這個?”
他自然是有的,只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給阿融和阿滿用的。
葉瑾聲一屁股坐到了謝青珣的身邊,和他分享自己今天的所見所聞。
末了道,“我把伍永的算籌誤認為是筷子了。”
雖然當時葉瑾聲盡力表現地雲淡風輕,但是尴尬仍舊不可避免,只是,在下屬的面前,葉瑾聲也需要維持自己的形象。
在葉瑾聲的前一世,算籌究竟時什麽時候發明的,沒有什麽可靠記載。
比較早的記載是《老子》,裏面有一句“善數不用籌策”,便說明,至少在春秋末年以前,算籌就是人們的主要計算工具了。
算籌記數采取縱橫兩式,它的完成記數制度記載于《孫子算經》中:“凡算之法,先識其位。一縱十橫,百立千僵,千十相望,萬百相當。”
《夏侯陽算經》又補充了“滿六已上,五在上方,六不積算,五不單張”。
用上面所說的那些符號,以及用空位表達零,那麽任何一個自然數都可以表示出來。
算籌計數是完全采用十進位置值制的,是當時世界上最簡便的計算工具,最先進的記數制度,比古巴比倫的六十進位置值制方便,比古希臘、羅馬的十進非位置值制先進。許多學者認為印度--阿拉伯數字的創造,借鑒于中國古代的十進位置值制記數法。
根據劉徽的記載,負數産生後,用紅籌表正數,黑籌表負數,“或以邪正為異”。
算籌通常用竹,也有用木、骨、石制成的。《漢書》有載:“其算法用竹,徑一分,長六寸”,分別合今天0.23cm與13.8cm。
但是算籌太長,計算的時候,占據的面積過大;截面為圓形,容易滾動。所以為了方便,後期逐漸縮短算籌長度,并使截面由圓變方。
而用算籌進行的計算,稱之為籌算。
在珠算出現以前,葉瑾聲前一世古代數學的輝煌成就,基本上都是用算籌與籌算取得的。①
“能給我看看嗎?”葉瑾聲好奇地問道。
他小時候接觸過算盤,但算籌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呢。
謝青珣自然不會拒絕,很快便将算籌取來。
那一摞算籌放在一只長方形的盒子裏,葉瑾聲打開盒子後,取出其中一支,有些疑惑地開口,“這好像不是木頭或者竹子做成的。”
顏色潔白,像是……
“此物為象牙所制。”謝青珣平淡地道。
葉瑾聲不由得咋舌,也不知道是哪一頭無辜的大象遭了毒手。
嘆了一口氣,葉瑾聲問道,“這算籌要怎麽用?”
謝青珣的手伸了過來,取過了幾支算籌,簡單地給葉瑾聲解釋了一下計算方式。
葉瑾聲學得很快,沒一會兒就能自己有模有樣地用算籌進行計算了。
只是,對于已經習慣了心算的葉瑾聲而言,這種算籌用起來,手擺弄算籌小棍子的速度壓根跟不上他腦子裏的計算速度,用起來頗有些雞肋。
也難怪謝青珣平日裏幾乎不怎麽用這算籌了。
葉瑾聲無聊地擺弄着幾根算籌,忽然有些想念珠算時候,那清脆的算盤聲響。
雖然他和謝青珣用不上,但是珠算顯然用起來比算籌更加方便,而且,由于算盤的珠子都是直接串在木杆上的,手指撥弄起來的時候也更加利落。
見葉瑾聲忽然想着想着就自己笑了起來,謝青珣伸出手,輕輕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溫聲道,“在笑什麽?”
沒注意到謝青珣方才那有些過于親昵的動作,葉瑾聲神秘兮兮地道,“我有一個好東西給你看,不過……需要一點兒時間。”
“好東西?”謝青珣揚眉道,“珣期待萬分。”
葉瑾聲在紙上畫了一個簡單的算盤模樣,去找了扶陽縣裏一個有名的木匠。
一靠近那戶木匠的住處,葉瑾聲就聞到了一股原木清香。
越是往那木匠家走,堆在附近的木頭就越來越多。
房門大開着,只是院子裏沒有人,葉瑾聲打量了一圈兒後,擡手敲了敲門,“請問,闵郎君在家嗎?”
“哎!在呢!”
很快,屋子裏就走出來一個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郎君是來打家具的?”
葉瑾聲搖頭,“我不是來做家具的,我來是想找闵郎君定制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算盤。”葉瑾聲把那一張紙遞了過去。
看到那個叫做算盤的東西居然是畫在紙上的,那位木匠拿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
那張紙張上畫的不僅僅是算盤的模型,還有算盤各部分拆分出來的零件模樣,當然,那是葉瑾聲自己琢磨出來的。
“闵郎君。”葉瑾聲道,“那些拆分出來的零件,我不是很确定,還要勞煩您多試一試了。”
“這地方不對。”闵郎君指着葉瑾聲畫出來的其中一個零件,“切的位置錯了。”
這算盤也不算是什麽難制作的玩意兒,最麻煩的其實還是算珠。需要一個一個打磨,穿孔。
算盤的規格不同,算珠的數量也不同,葉瑾聲這一次做的是标準十三檔算盤,算珠上二下五,總計九十一顆。
“這可是個水磨功法啊。”木匠道,“不過不是圓形的,做起來還能簡單點兒。”
葉瑾聲聞言道,“那闵郎君需要多久?”
木匠估算了一下時間,“我這邊還有別的活兒,郎君若是能等的話,大概十來天後就能做好了。”
十來天後嗎?
葉瑾聲微微皺眉,時間有點兒久,“能再快點兒嗎?”
那木匠不由得道,“郎君想要多久?”
葉瑾聲想了想,問道,“你最快的話,能幾天做完?”
木匠正色道,“最快的話,七天。”
葉瑾聲直接道,“那就七天。”
說完,他将錢袋打開,“這是加急制作的費用,你看看夠不夠。”
木匠将錢袋接過來,忍不住嘶了一聲,“這位郎君,你錢給多了。”
葉瑾聲笑了笑,“若是闵郎君覺得過意不去,不妨再快一點兒。”
“這哪兒能快得了。”木匠道。
然而,說是這樣說,但是葉瑾聲給的錢夠多,這位木匠直接把這個算盤提到了前面做,磨珠子這種費功夫的事兒,他們整個木匠坊一起上,最後提前一天,完成了那一個算盤的制作。
将算盤制作完之後,木匠拿着它晃了晃,算珠彼此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師傅,這個叫做算盤的到底是幹什麽用的?”一個學徒問道,這一次他也幫着打磨了不少珠子,簡直是磨得頭暈眼花。
“不清楚。”木匠搖了搖頭,随口道,“估計是做出來給家裏的小孩兒玩兒的吧?”
“那這玩具也未免太貴了點兒。”另一個學徒嘟哝道。
這位姓闵的木匠還算是好說話,性子也比較溫和,所以他手底下的學徒也活潑一些,不像是別人家的,每天都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哪一句話說錯了,哪一件事做錯了,輕則辱罵,重則拳打腳踢。
但那也沒辦法,都說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他們這些被送來給別人當學徒的,為了能學到點兒以後能糊口的本事,就算是再累再苦也只能是打碎牙齒和血吞。
聽到有人從木匠坊裏送來了東西後,葉瑾聲心裏一喜,“快拿過來!”
算盤用布包裹着,将布取下後,一個和葉瑾聲記憶中沒有多少差別的算盤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仔仔細細地撫摸着算盤的外框,手指微動,撥弄着算盤上的算珠。
清脆的“啪啪啪”聲頓時在屋子裏響起。
趁着兩個小家夥兒不在,葉瑾聲拿着算盤,興沖沖地跑去了謝青珣的房間。
“玄玠!”
人未到,聲先至。
謝青珣停下了手裏的毛筆,微微張開手臂,似乎是等待着葉瑾聲撲進他的懷裏。
只可惜,他失望了。
走近後,葉瑾聲神秘兮兮地道,“玄玠,你猜一猜,我要給你看的是什麽?”
葉瑾聲跑動的時候,算珠上下滾動,發出了噼裏啪啦的聲音。
謝青珣眉梢揚起,“莫非是,棋子?”
“不是。”葉瑾聲搖頭,“你再猜!”
“那是……玉珠?”
“也不是。”
謝青珣又想了一會兒,見葉瑾聲一副我任由你猜,你絕對猜不到的模樣,眸中笑意閃過,沉吟着在屋子裏踱了起來。
然後,在踱步至葉瑾聲身邊的時候,手猛得伸出——
完全沒想到謝青珣居然也會搞突然襲擊,葉瑾聲一點兒防備都沒有,只覺得手裏一空,下一瞬,那一把算盤就出現在了謝青珣的手上。
葉瑾聲瞪圓了眼睛,“玄玠,你詐我!”
謝青珣笑眯眯地開口,“兵不厭詐。”
說完,他一手按上了葉瑾聲的腦袋,另一只手晃了晃那算盤,狐疑道,“這是……”
謝青珣在自己的記憶裏回想着,最終找到了一個有些相似的,“波浪鼓?”
波浪鼓左右晃動能發出聲音,這算盤一晃也能發出聲音,倒确實有些相似之處。
但葉瑾聲聽了之後,卻只震驚于謝青珣的聯想能力。
他解釋道,“這就是我之前說要送給你的禮物,算盤。和算籌一樣,也是數字計算的工具。”
“哦?”
聽到是數字計算的工具,謝青珣看向算盤的目光頓時變得嚴肅了起來,“要如何用?還請瑾聲教我。”
“咳咳。”葉瑾聲咳嗽了一聲,“教倒是談不上。”
說完,葉瑾聲拉着謝青珣坐到了一旁,給他解釋道,“這算盤是這樣用的,用的時候需要先歸零,就是上面的珠子靠上,下面的珠子靠下。”
葉瑾聲一邊說着,一邊順手給撥正了。
“上面的一個珠子,一個代表五,而下面的珠子,一個代表一。”
“最右邊往最左邊,分別是個十百千萬……”
“若是你想撥出來一個數字,比如,七百一十六。那就分別是七一六,七是上一下二,一是下一,六是上一下一。”
“你自己來試試看!”
說完,葉瑾聲把算盤挪到了謝青珣的那邊,“我給你出數字。”
謝青珣的手指搭在了算盤上,淺笑着看向了葉瑾聲,“還請葉先生出題。”
葉先生?
葉瑾聲險些被謝青珣的這一聲先生給嗆到。
“不不不,不用喊先生。”葉瑾聲連忙擺手。
謝青珣卻故意狐疑開口,“為何不能喊先生?”
葉瑾聲:“……”
你自己還能不知道嗎?
謝青珣見葉瑾聲不答,促狹道,“是珣錯了,葉先生尚未及冠,我該喚一聲小先生才是。”
葉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