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有恙 和好吧
唐婉和江晝的房間在一樓, 岑虞的在招待所三樓,她抱着衣服往回跑的時候,經過門口招待所老板娘的房間。
老板娘拿着鑰匙正在開門, 手裏微微顫抖,對着鑰匙孔插了老半天也沒對準位置, 好不容易打開門。
聽到有人的腳步聲,她扶着門把手, 回頭張望,看見了岑虞。
老板娘蠟白着一張臉,朝她趕緊招招手, “出大事兒了。”她的聲音驚恐而慌張。
“......”岑虞一愣, 頓住了腳步, 被她臉上慘白的表情吓到, “怎麽了?”
老板娘餘光掃了一眼在她房間裏已經睡着了的麗蘇, 輕悄悄地重新關上門。
“麗玮業死了!”她壓低了嗓子,音調裏卻依然難掩震驚。
岑虞錯愕地看着她,也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剛才她光顧着去擔心沈镌白的傷, 雖然偶爾會想到麗玮業, 但有村警和村幹部去抓,倒不擔心之後會讓他跑了,不管是對麗蘇做的事, 還是對他持刀傷人,岑虞沒想着會放過他。
只是她着實沒有預料到, 才過去了短短幾個小時,麗玮業就死了?
她透過走廊裏的窗戶,看見在老板娘房間裏睡得不算安穩的麗蘇,小姑娘整個人縮成一團, 裹在被子裏,臉上還有剛剛哭過的痕跡,眉心緊緊的皺着,仿佛受驚受怕的小獸。
岑虞怕房間隔音不好,拉着老板娘去到招待所外面。
下過雨的濕氣撲面而來,她出來時沒穿外套,一股涼意頃刻裹挾住了她。
夜晚的冰溪鎮并不太平。
離招待所不遠處的衛生所,燈火通明,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吵吵嚷嚷,你一言我一語,像極了在刑場看完行刑後的烏合之衆。
就連外科醫生轟人,這次也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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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視線也落在衛生所那邊,“我剛從那邊回來,聽說是麗玮業為了躲村警抓他,往山上逃的時候,在懸崖村放了一把火。”
“拿發電的機油,潑了到處都是,火一下就着了。”
“......”岑虞怔怔地站在黑暗裏,看向懸崖村的方向。
真是個瘋子,她的臉色不由蒼白。
在她以往的環境裏,至少接觸到的人和事,絕對不會去輕易地碰觸法律的底線,以至于讓她忽視了世界上許多角落裏都隐藏了危險。
淹沒在茫茫人群裏,某個不起眼的人,也許下一秒就會做出什麽極端偏激的事情。
“那懸崖村怎麽樣了?”她問,腦子裏閃過之前在村口遇見的老人滄桑的臉。
“燒了些草房子,得虧火燒起來時下的那一場雨,村子裏人都沒事。”
老板娘繼續說:“倒是麗玮業他自己,躲的時候被火燒斷掉下來的房梁砸到了頭。”
她說到一半,想起在衛生所看到麗玮業的樣子,忍不住地作嘔起來,“都是血,腦漿都出來了。”
“等被村警送下來的時候,人已經沒了。”
“......”
“我都後悔去湊熱鬧看了,吓死人呀,晚上也不知道能不能睡着覺。”老板娘後怕地拍拍胸口,唏噓道:“你說他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麗蘇要是知道了,不得難過死?家裏就剩下那麽個親人了。”
“......”聽老板娘提到麗蘇,岑虞扯了扯嘴角,腦子裏想起白天在麗蘇家看見的那一幕。
有些親人,活着倒不如死了。
老板娘見岑虞許久沒有講話,目光看向她,倏地落在她露出的脖子上,細白的脖頸上,被人摁出的紅印醒目。
那會兒在衛生所的時候,沒上山的村警來做了簡單的筆錄,她接麗蘇的時候,聽了一嘴大概。
“你這裏也是麗玮業抓的吧?”
“你們是發生了什麽,怎麽搞成這個樣子啊?”
衛生所裏人多嘴雜,岑虞沒有把全部的事情經過說出來,只把麗玮業和他們在林子裏發生的打鬥交代了。
關于麗蘇的那部分,她原本還沒有想好該怎麽說。
冰溪鎮一共就那麽大。
如果麗蘇的事情被別人知道了,免不了流言蜚語漫天的飛。
很難保證在這樣閉塞的村鎮裏,沒有人會不戴着有色眼鏡去看待她。
即使麗蘇什麽也沒有做錯,甚至還是受到傷害的那一方,但有些事情,就是很不公平,很不講道理的存在。
就像岑虞知道,招待所老板娘是個很熱情很好的人,但她同樣不會把麗蘇的事情告訴她。
因為在善與惡的中間地帶,一些閑言碎語,帶着偏見的解讀,有時候也能摧毀一個人。
岑虞抱着衣服的手緊了緊,最後什麽也沒有說。
“麗蘇不是還有個媽媽嗎?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經過這一出事之後,麗玮業也死了,麗蘇今後該由誰來照顧,成了很大的問題。
岑虞能想到的,只有寄希望于麗蘇的媽媽。
她聽周卓話裏的意思,麗蘇的媽媽應該是想找回麗蘇的,只是懸崖村裏大家護着守着,偏袒着麗家,不肯人見麗蘇。
“不太清楚诶。”老板娘搖搖頭,“四五年都沒見過了。”
“她以前是哪的人也不知道嗎?”
“……”老板娘神色猶豫,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說,最後嘆了口氣,“我直接和你講實話了吧。”
“麗蘇媽媽,是麗家花錢買來的,麗玮業瘸了腿,又沒正經營生,娶不到媳婦兒,他老子老娘就從人販子那買了個姑娘。”
以前的冰溪這片區域比現在還要落魄,根本沒有人管,就連村警村幹部也是近些年來才有的。
“......”聞言,岑虞猛地擡起頭,看向老板娘,滿眼地吃驚。
今晚發生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刷新她的認知。
過去她在冰溪鎮看到的,平和、淳樸、善良的假象被撕裂開來,暴露出裏面因為貧窮這一原罪,引發的一系列血淋淋的真實和愚昧。
“後來不知道怎麽的,那姑娘和麗蘇爸爸好上了,也不鬧了,就踏踏實實在麗家過着日子。只是麗蘇爸爸一直覺得虧欠了他弟弟,随着麗玮業賴在家裏坐吃山空。”
“麗蘇媽媽實在受不了了,才走的。”
老板娘回憶起女人的樣子,清秀漂亮,舉止談吐裏看得出是受過教育的。
連到她小賣部裏買東西,因為錢不夠,賒賬的時候也是滿臉通紅,拉不下臉皮,之後很快就把賒賬還了回來。
因為這件事,老板娘對麗蘇媽媽的印象很好。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麽,拍了拍大腿,“啊——”
“我以前的賒賬本裏,可能還有麗蘇媽媽的聯系方式。”
岑虞擡起眼,重新燃起希望,“能找到嗎?”
“我可以試試,不過得廢些功夫,好多年前的事兒了,也不知道在哪一本上。”老板娘說。
來她店裏買東西賒賬的人很多,每天都要寄個好幾頁,光本子,這些年她都寫了幾箱。
而且也不知道那麽多年過去了,麗蘇媽媽是不是還在用原來的號碼,但總歸是有了線索。
說着老板娘摸出口袋裏的鑰匙串,翻到堆舊物倉庫的,“我現在就去找。”
岑虞趕緊道謝,“有勞了。”
老板娘擺擺手,“別客氣,麗蘇也是我看着長大的小孩,家裏出了這些事兒,怪讓人心疼的,有我幫得上的,當然得幫。”
她看了眼岑虞手裏抱着的男士衣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得揶揄,“沈老師在你那吧?你快回去照顧他吧。”
“你們倆什麽時候好上的啊?我都沒看出來。”老板娘眼裏透着想聽八卦的光。
“......”岑虞呵呵幹笑,選擇性地避而不答:“那我先回去了。”
她小跑着上了樓,掃了一眼腕處的手表,這一趟出來耽誤的夠久,也不知道沈镌白一個人在幹什麽。
岑虞回到房間的時候,床和椅子上都沒有人,衛生間的門關着,裏面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她皺起眉,敲了敲門,“沈镌白,你現在不可以洗澡。”用的命令語氣。
“......”
短暫的沉默。
“我沒洗。”裏面傳來男人的回話,聲線裏透着些許的虛弱。
“沒洗你開什麽花灑?我都聽見聲音了。”岑虞明顯是在懷疑,她知道沈镌白潔癖嚴重,估計是受不了身上到處都是泥點和水,肯定是趁着她不在,自己在裏面洗澡了。
“你開門。”她敲門的力道和頻率加重加快。
“......”
“你等一下。”沒辦法,沈镌白關了花灑,無奈地說。
“不行,你現在就給我開門。”岑虞怕他真洗了澡,傷口沾到水,沒輕沒重。
她提高了幾度音調,強勢而不容拒絕。
沈镌白停頓了兩秒,“你确定?”
“少廢話,立刻、馬上。”岑虞經過一晚上的事情累加,到現在已經沒那麽有耐心。
話音剛落——
衛生間的門就被人打開。
白色的水汽彌漫,傾瀉出來。
在氤氲的水汽裏,沈镌白渾身不着寸縷,站在門口。
黑發散亂,濕漉漉地垂落至額前,偶爾有水珠落下,打濕了他鴉羽似的眼睫。
沒了衣物的遮擋,他的身形展現無遺,肩寬腰窄,腹部的肌肉線條勻稱,兩條腿筆直修長,幾乎是羅馬雕像一般完美的比例。
除了肩膀上綁着的白色繃帶,醒目突兀。
“......”
衛生間裏的景象一覽無餘。
岑虞怔怔地呆了兩秒,反應過來,臉瞬間漲的通紅,一路紅到了脖子。
她慌忙地背過身,“你幹什麽不穿衣服啊!”
沈镌白眨了眨水潤的眸子,一副無辜的模樣,“不是你讓我開門的嗎,而且我也問過你了。”
“......”岑虞雙手蒙住臉,右手五指扣在眼睛上,只露出一條縫,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将手裏的衣物塞給他,“快點換上。”
沈镌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沒再回衛生間,直接旁若無人的,就在房間裏換了起來。
眼睛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岑虞尴尬地擡起頭,一直盯着頭頂上方的燈看。
沈镌白肩膀受了傷,一邊的胳膊和手不能用,動作幅度受到限制,穿衣服的時候很不方便。
慢騰騰穿了很久,偏偏唐婉這次給她拿的衣服,又是襯衫加牛仔褲這種不太方便穿的。
耳畔一直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怎麽也沒見沈镌白說好了,她沒忍住餘光瞥過去。
只見沈镌白好半天,才剛剛套上褲子,單手折騰着拉鏈和金屬的扣子。
因為是新的牛仔褲,也不知道是什麽牌子,扣子的扣眼都還沒剪開,他皺起眉,就要上兩只手去弄。
“......”岑虞抿了抿嘴角,注意到他肩膀繃帶處已經有淡淡的粉紅色滲了出來。
顧不得再和他矯情,她從床頭櫃裏翻出一把剪刀,“我來吧。”
聞言,沈镌白動作頓了頓,擡起眼看向她,拿着剪刀朝他走來。
他臉色有些微的僵硬,最後松開了放在褲腰上的手,坐在沙發椅上,老老實實地等她來弄。
站着不好剪,也看不清,岑虞彎下腰,扯着他褲子邊沿,找到扣眼開始剪。
柔軟的長發順着她的臉頰落了下去,搭在男人的腰間,發梢蹭到男人緊致結實的小腹向下,癢癢麻麻。
空氣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玫瑰清甜。
沈镌白盯着她埋頭在他腿間動作,眼睫振了振,慌張地斂下眸子,隐去了瞳孔裏異樣的情緒。
只有喉結上下突滾,暴露了他的忍耐。
牛仔褲的布料相對硬挺,岑虞帶出來的剪刀只是一把小剪刀,不算鋒利,廢了好久的力氣,才把扣眼解開。
“好了。”她擡起頭,撐着床沿,拉遠了距離站起來。
“......”沈镌白悄無聲息地呼出一口氣。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快速地把扣子扣上。
岑虞把床上她的筆記本電腦收起來,兩個枕頭疊在一起,扶着沈镌白靠在上面,讓他躺的能夠舒服一些。
沈镌白沒和她客氣,被麗玮業劃到的傷口不算淺,流了不少的血,又把岑虞一路背下山,雖然剛才還有功夫逗她玩,但其實也确實是吃不消了。
他躺好以後,岑虞跪在另一半的床上,欲言又止。
“我有個事想和你說。”
沈镌疏懶地‘嗯’了一聲,示意她說。
“......”岑虞停頓半晌,把她剛剛得知的消息轉告給了他,“麗玮業死了。”
聞言,沈镌白倏地掀起眼皮,漆黑一團的眸子裏有和她聽到這個消息時一樣的震驚。
四目相對。
良久。
沈镌白垂下眸子,哦了一聲,表現的有些漠不關心。
“不是他,今天死的可能是你。”他說。
語氣裏透着對麗玮業死亡的漠然冷淡,近乎于殘忍。
“......”
岑虞盯着他,薄薄的唇畔,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眼睫低垂,斂住了瞳眸裏的情緒。
她張了張嘴,嗫嚅了兩下道:“也可能是你。”
微不可聞的啪嗒一聲——
水珠毫無預期的,從眼眶裏落了下來,滴到了白色的被子上,印下小小一塊深色。
“……”岑虞慌忙地抹了一把臉,像是不想被他發現,跳下床轉身往衛生間的方向去,“我幫你拿毛巾擦頭發。”
沈镌白擡起眼,凝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眸子沉了沉。
明明是拿個毛巾的功夫,岑虞在衛生間裏卻待了很久。
出來的時候,眼睛裏紅紅的。
她重新跪坐回床上,直起背,手裏捧着寬大的白色浴巾,蓋在沈镌白的頭上。
“......”
沈镌白抿了抿唇,擡起手,壓住她動作的手,扯了下來。
“別忙活了。”他說着,用沒有受傷的那只胳膊,将她攬住,禁锢在側身。
男人的胸膛寬厚而溫熱。
她怔怔地由着他抱着自己,貪婪着這一份溫暖。
冰涼的脊背,一點一點的回暖。
沈镌白拉過她的手,攤開她的掌心,在上面放了什麽東西。
正正方方的片狀,棱角分明,有些微的咯手,是他從被丢掉的衣服裏找回來的。
“......”
岑虞迷茫地低下頭,看見她掌心裏的東西。
淡藍色的卡紙裁成的五六厘米長的小卡片。
邊角沾上了血。
卡片上用油畫棒畫出線框和花朵綠葉。
中間是稚嫩的幼兒體,岑虞認出了是眠眠的字。
上面寫着歪歪扭扭的三個字——
和好券。
“......”
“和好吧,”沈镌白直直地凝着她,将她側臉的碎發別至而後,低聲輕喃,“好不好?”
岑虞盯着手裏兒戲一樣的‘和好券’,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又氤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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