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恙 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她不是演女二嗎?”
沈镌白眉心皺起,“女二要什麽床戲?”
“......”
“拍攝通告裏是這麽寫的,”陳則越對着詳細內容念,“懷玦公主尾随雲往,誤入青樓,遭人強...”
剩下兩個詞有些刺耳,他截住了聲音,“備注裏還特意寫了這場戲要清場。”
這不就是床戲的意思嗎。
“......”沈镌白将擦到一半的毛巾搭在沙發扶手上,“拿劇本給我看。”
陳則越應聲,抱着電腦連上了總統套房裏的便攜式打印機。
打印機裏沒有紙了,他用座機打給前臺。
沈镌白靠在沙發裏,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最後等得不耐煩了,“電腦給我,我直接看電子版。”
輕薄的銀色筆記本電腦架在他右腿的膝蓋上,他徑直劃過劇本封面,一目十行地看起劇本。
表情專注而認真,時不時抿唇思索着什麽。
早些年沈镌白自己帶團隊做游戲的時候,審核過很多游戲劇本,好的游戲故事表達,并不遜色于電影、電視劇。
雖然他不會寫劇本,但出于對市場的敏銳度,能夠很清晰地知道什麽樣的劇本是用戶想看的,什麽樣的劇本是市場裏的藍海。
《蜃樓》電視劇一集的劇本量在萬字左右,一共四十集,字數和一本長篇小說差不多。
沈镌白一目十行,也看了很久,眼睛酸澀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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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已經不早,陳則越縮在沙發椅上,悄悄打了個哈欠,老板不休息,他也不敢說走。
偌大的總統套房裏,只有指尖按在觸控板上的‘咔噠咔噠’聲。
淩晨兩點。
筆記本電腦‘啪’地被合上。
昏昏欲睡的陳則越聽見響動,打了個激靈,從沙發椅上坐直,清醒過來。
沈镌白把筆記本電腦丢還給他,“聯系編劇,把裏面我批注的戲删掉,故事不通順的地方,用其他說法圓回來。”
“......”陳則越抱着電腦,掃向Word文檔裏右側密密的批注,面露難色。
“《蜃樓》這部劇請的編劇是出了名的不愛改戲,可能不太好辦。”
尤其是蜃樓已經開拍了,如果要大規模改戲,主編劇肯定得進組,但之前和編劇簽的合同裏,明明白白寫了不跟組這一條件。
“編劇是誰?”沈镌白食指與拇指按在眉心處,眼眸阖上閉目養神,神情裏難掩疲憊。
但凡是業內有些名氣的編劇,懷宇游戲沒少合作過,旗下的幾款乙女游戲,還和有些編劇簽了長期合作。
“姜芷。”
“......”聞言,沈镌白睜開眼,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陳則越對于這個名字很有印象。
以前和公司元老級員工聊天的時候,知道她是懷宇最早期的主劇情策劃。
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突然離開了公司。
當時姜芷是公司裏重要的人物,劇情決定了一個游戲的基礎,也決定了配合劇情展開的玩法基調。
沒了她,後續很多功能開發都推進不下去。
據說沈镌白花了很大的精力,才重新組建了劇情團隊。
第二天,岑虞原定的戲是在晚上。
但不知道為什麽,劇組一大早重新發了一份改過的拍攝通告。
通稿裏之前被删掉的戲,又重新加了回來,改到白天補拍。
岑虞坐在保姆車裏,合上電腦,“今天的戲怎麽排成這樣?”
宋文文是和劇組直接對接的人,她早上已經問清楚情況,“聽說是因為投資方不滿意劇本被胡亂删減嫁接,所以又重新按原劇本拍了。”
“......”聞言,岑虞沒再說什麽,從包裏翻出對應要補拍戲的劇本,重新背臺詞。
反而宋文文笑嘻嘻地繼續說:“還有這樣的好事兒,本來我看咱們的戲被删到只剩下一百分鐘,可生氣了呢。”
“之前跟組編劇按張導意思改的,嫁接的我都沒眼看,明顯不符合女主人設的戲碼也硬要加。”
宋文文啧啧感嘆,“果然投資人還是有眼光,知道心疼我偶像姜芷寫的劇本,不讓瞎改。”
以往岑虞拍戲,常常會根據情境,把劇本裏不恰當的臺詞和導演讨論進行修改。
但這次她不得不承認,姜芷的劇本确實寫得很好,每一句臺詞情緒拿捏都恰到好處。
“......”岑虞凝着劇本上的字,半天背不下一句臺詞。
她抿了一口咖啡,冰美式的苦澀在唇齒間萦繞。
到了劇組。
下車時,宋文文注意到岑虞手裏拎着一個袋子,“虞虞姐,你拿的是什麽啊?”
“......”岑虞面無表情道:“垃圾。”
到了劇組,工作人員在有條不紊地布景。
昨天夜裏下了一場雨,攝影棚有一處漏水,重新修整花了比預期更長的時間。
岑虞候場的時間,幹脆去導演室和導演對晚上要拍的那場重場戲。
這兩天劇組的總導演張鐳負責一個體育活動的開幕式,人不在劇組,執行的工作就交給了副導演。
副導演趙小晨雖然名氣不大,但是很有才氣的女導演。
岑虞走到導演室門口,和從裏面大步走出來的趙小晨撞了個正着。
趙小晨短發利落,嘴裏叼着根煙。
穿着一身軍綠色的工裝,雙手插兜,蹬着黑皮靴,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
岑虞倒沒在意,跟組的壓力大,尤其是導演。
張鐳現在不在,所有的事兒都得她拍板,這幾天就沒見她心情好過。
“趙導。”
她把人叫住,“下午那場戲,我想和你對一對,看要怎麽拍。”
“......”趙小晨吸了一口煙,吐出嗆人的煙霧,“不用對了。”
“那場戲被删了。”她的語氣裏攜着不難聽出的不滿。
岑虞一愣,“為什麽?拍攝通告裏不還有嗎?”
趙小晨幾口就把煙抽完,丢在泥地裏,厚底靴來回碾了碾,“嗯,編劇剛決定删的。”
“......”
“可是這場戲如果删了,後面很多角色的行為,都沒辦法解釋了啊。”岑虞疑惑不解。
這一場戲是懷玦這個角色,重要的成長轉折。
懷玦公主偶遇雲往,詫異于雲往與自己極為相似的長相,尾随雲往進入三教九流之所。
被雲往的仇敵誤人,陷害進入青樓,供不知名的嫖客賞玩。
從此以後,國色牡丹蒙塵。
這件事對懷玦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也為她日後處處針對雲往的行為做了解釋。
她把自己受到傷害而産生的恨意,轉嫁給了雲往,認為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岑虞想了一晚上,怎麽樣才能把床戲裏的張力和絕望演出來。
“你以為我想删啊。”趙小晨聳聳肩,視線瞥了瞥後面,“我說了不算,編劇就在裏面,你問她吧。”
岑虞推開導演室,簡陋的桌椅裏,坐着一個女人。
她愣了愣,并不是她以為的跟組編劇,而是劇本主編劇,姜芷。
“......”
姜芷穿着一襲幹練優雅的黑色職業裝,黑發高高的盤起,妝容精致,一副精明的職場女性打扮。
和她印象裏的姜芷,相去甚遠。
岑虞明顯感覺得到時間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一種資本加身的優越感。
姜芷擡起頭來也看見了她,眸光微閃,保持着姿态矜持,“好久不見啊。”
“......”
岑虞抿着唇,有些意外她的出現。
但轉念一想,沈镌白既然來了劇組,那姜芷出現在這裏,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畢竟他們以前,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一半的時間都膩在一起工作。
“懷玦遭到施暴的那場戲,為什麽删了?”她沒心情和姜芷維持表面上的敘舊客套,單刀直入。
“......”
姜芷細細地打量岑虞。
一身淡紫色的薄紗宮裝,環佩叮當,美得不可方物,仿佛書裏活的懷玦公主走了出來。
沈镌白三年沒有聯系過她。
好不容易的主動聯系,結果竟然還是因為要幫岑虞改戲。
她的眼裏閃過一絲複雜情緒,不耐煩地阖上桌前的筆記本,“我還想問你呢。”
壓抑不住心底的忿懑,她冷冷道:“既然豁不出去演,就不要接這個戲,半途找沈镌白幫你改戲算什麽?”
“......”岑虞愣在原地,警覺而又不明所以地問:“你什麽意思?”
這時,導演室外有人推門而進。
“姜編劇,制片找您。”戴着耳麥的場務道。
突然的打斷,讓原本升起的劍拔弩張瞬間消散。
“......”姜芷收回失控的情緒,自嘲地笑笑。
她不再多說什麽,和岑虞擦肩而過,直接出了導演室。
現下不是拍戲的點,導演室裏空無一人,岑虞怔怔地站在原地。
腦子裏閃過剛才姜芷睨着她時的眼神,瞳孔裏帶着令人熟悉的輕蔑。
仿佛是大人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
就像過去她和沈镌白吵完架,姜芷充當和事佬的勸慰。
讓她懂點事兒,理解他們的工作,別給沈镌白添亂。
仿佛姜芷才是最懂他,最能替他省心的人。
“......”岑虞耳邊嗡嗡作響,一股無名火從下往上沖。
誰他媽找沈镌白改戲了?
因為被姜芷莫名其妙的說教,岑虞心底憋了一肚子的氣沒處洩。
中午午休,場務拉着幾車幾車的飲料零食,在劇組裏分發,說是投資方請的。
岑虞半靠在休息用的行軍椅上,沒有動彈。
周身散發着一股的低氣壓。
助理宋文文也不知道怎麽了,只覺溫度有點冷,默默地關掉了小電扇。
周度拿着一杯奶茶出現,視線落在岑虞身上。
想起昨天晚上陳助理的暗示,臉上的表情複雜,欲言又止。
他輕咳一聲,“岑老師,怎麽不去拿奶茶?”
“不愛喝。”岑虞冷冷道。
周度吸了一口奶茶,嚼着裏面的芋圓,“是嗎,我還以為你愛喝這家奶茶呢,三天兩頭就讓助理給你買。”
岑虞低頭玩手機,沒接話。
換了以前,演員那麽不給制片面子,熱臉貼冷屁股,周度肯定要不高興。
這會兒他卻跟沒脾氣一樣,也不計較,撓撓頭,悻悻地自己走了。
陳則越算準演員休息的時間,出現在攝影棚裏,一眼看見人群裏醒目的女人。
他走近,“岑小姐,打擾了,我來取衣服。”
岑虞掀起眼皮,看到陳則越的一張公式化的笑臉,一肚子的火又被勾了起來。
“他人呢?我找他。”
攝影棚外不遠的停車場。
一輛奢華低調的黑色轎車打着火。
陳則越手搭在額頭,在太陽底下暴曬,留車裏兩個人單獨相處。
車載空調的冷氣溫度很低,冷風無聲地吹出。
狹窄的車內空間,安靜而壓抑。
岑虞身上還穿着戲服,因為天氣炎熱,最外一層戲拍完就脫了。
只餘一件裏衣輕紗曼妙,淡色抹胸上繡着精致的海棠花,襯得一對美人骨精致深邃,古典之中透着若有若無的妩媚。
沈镌白懶散地靠在後車座椅上,掃一眼中間隔板上搭着的紙袋子,漫不經心地揶揄道:“真洗了?我以為你會當垃圾丢了。”
“......”
岑虞雙手抱臂,以一種戒備的姿态,她輕輕地呵笑一聲,“我敢不洗嗎,怕我不洗,沈總給我穿小鞋。”
聞言沈镌白微愣,不明就裏,“我什麽時候給你穿小鞋了。”
“删戲加戲,不是您一句話的事?”
岑虞一字一頓繼續說:“沈總想怎麽改就怎麽改,但麻煩您別讓人誤會,質疑我的專業能力。”
“......”沈镌白聽她一口一個‘沈總’,拿腔拿調地稱呼他為‘您’,覺得異常刺耳。
額角青筋凸起,他皺了皺眉,擡手兩指按在太陽穴上。
“岑虞,好好說話,”他耐着性子,“你不高興是因為我删了那場床戲?”
“......”岑虞斜眼睨着他,沒吭聲。
“照着之前的劇本內容,用這場戲作為沖突,的确會讓角色更加豐滿立體。”
沈镌白解釋道:“是可以有,但沒必要。女主和女二都喜歡男主,這樣的沖突在一個愛情劇裏面已經足夠了。”
“所以你覺得,一個女性角色的行為動力就只會依靠愛情?”岑虞氣笑了,反問道。
她想飾演的是一個被摧毀自我後,不斷撕裂與掙紮的形象,而不是那麽單薄的戀愛腦。
“還是說,你很喜歡兩女争一男的戲碼?置身其中很高興吧?”
“......”沈镌白盯着她,妝容精致的臉上,帶着不屑掩飾的嘲諷,把他的意思曲解的莫名其妙。
他無奈地嘆氣,“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要真想演,可以不改戲,我讓導演拉燈拍。”沈镌白做出讓步。
“拉燈和删了有什麽區別?”
戲劇的張力根本沒辦法表現出來。
岑虞一向是那種,要麽不演,要麽就要很認真的完成一個角色塑造的人。
“……”
氣氛有些僵持。
沈镌白沉默不語,對上她的眸子。
半晌。
他緩緩地開腔,聲音低低沉沉,透着隐約的示弱意味。
“但我接受不了。”
即使知道是演戲,也不能接受她在別人身下,被暴力的賞析與把玩。
“......”
“沈镌白。”岑虞眼睫微擡,淡淡地開口,“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的聲音冰冷疏離,每一個音咬字極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