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恙 比陌生還不如
《予她無恙》
文/景戈
大雨滂沱,浸濕了一路鋪開的紅毯。
在觥籌交錯和聲色犬馬裏,明星慈善晚宴已經結束許久。
會場的地下車庫。
岑虞從拐角的樓道出現,走路帶風,好像後面有什麽避之不及的東西。
她的長相極美,妝容冶豔。
尤其那雙桃花眼,眼睫輕掃,透着一股冷傲,帶刺兒又惹人心癢。
黑色低領高定禮裙裹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不堪一握的細腰,以及美人骨下的豐腴柔媚。
車門猛地被拽開,然後‘砰’地關上,聲音巨大,震得遠處聲控感應燈亮了一片。
唐婉坐在駕駛座被吓了一跳,“怎麽了這是,火氣這麽大?”
車裏空氣憋悶,岑虞臉上的表情不太好。
窗戶落下,水汽夾雜着地下室的淡淡黴味進來。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心情,胡謅了個理由,“想拍的畫沒拍到。”
聞言,唐婉笑了笑,不怎麽在意地安慰道:“沒事,換個禮物送老爺子也一樣。”
慈善晚會的拍品裏,無外乎是品牌商和明星個人捐贈的珠寶首飾,也有不少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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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拍賣品最後都變成一個個攀比的數字。
岑虞唯一感興趣的是其中一幅劉軒老先生的國畫《杏花煙雨》。
過幾天岑老爺子八十大壽,他一向喜歡劉軒。
只是拍賣的時候,岑虞沒想到會有人和她搶拍這樣一幅名不見經傳的畫,而且出了大手筆,她實在搶不過。
唐婉往車外探了探頭,“文文人呢?”
宋文文是經紀公司給岑虞配的生活助理,小姑娘還在實習期,明年才畢業。
“文文的導師臨時找她,說是論文有些問題,我就讓她先下班了。”
唐婉皺了皺眉,“要不我和公司說,給你換一個助理,省錢也不是這麽省的。”
文文的實習工資低,但不穩定,三天兩頭要跑學校。
“別了,再找個新助理還得磨合。”
岑虞心不在焉地說,眼睫低垂,蒙着一層疲憊倦意。
“行吧,你說了算。”
唐婉聳聳肩,手搭在車鑰匙上,擰了半圈,發動機打起火,近光燈倏地亮起。
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從對面緩緩駛來,唐婉自覺車技一般,停在原地,等對方先過。
勞斯萊斯在不遠處停定,司機下車,戴着白手套的手搭在車門上,好像是在候着誰。
不多時,從岑虞剛剛出來的樓道裏,複走來一個男人。
他的身形勻稱修長,西裝革履,仿佛天生的衣架子。
舉手投足透着一股子的矜貴,光是站在那裏就足以成為焦點。
唐婉作為一個摸爬滾打好幾年的經紀人,對于圈裏圈外的資本摸得門兒清,一眼認出了眼前的男人。
她敲了敲方向盤,“哎,你看前面。”
岑虞擡眼看過去,車庫裏光線不算亮,唐婉怕她看不清楚,切了個遠光燈。
遠處的男人好像是感受了旁側光線的變化,轉過頭來,單薄的眸子眯了眯。
他臉上的表情很冷,但不妨礙整張臉的完美無暇,仿佛被精雕細琢過,渾身散發出上位者的高壓。
唐婉挑了挑眉,心滿意足地啧啧嘴。
“帥嗎?”她扭頭問。
“......”岑虞凝着前方,語氣平淡,“一般。”
唐婉對她的審美表示懷疑,“怎麽能是一般,你是不是沒看清楚。”
岑虞沉默地收回目光。
那一張臉。
早在之前她就已經看得不能再清楚了。
她的思緒回到剛才慈善晚宴會場——
在争奇鬥豔的女明星裏,岑虞坐在主席臺邊緣的角落,時不時有上臺的嘉賓走過。
來來往往的人無不有意無意将視線掠過她,男人眼珠子裏透着驚豔,女人眼珠子裏藏着嫉妒。
劉軒的《杏花煙雨》被人以五百萬的價格拍走。
拍賣錘落下,主持人正邀請中拍的某總上臺時,一道轟隆的雷聲響起,蓋過了喧嚷的人聲。
會場裏的燈倏地全滅,是雷雨天導致電路燒斷。
晚會進行到這裏,後面的流程已經沒什麽。
主持人和晚會導演商量後,拿起麥道歉,草草地結尾。
周圍是椅子移開,人們走動的聲音。
岑虞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沒急着離開。
她的夜盲症很嚴重,夜視能力幾乎沒有。
其他人可以借着月色看見黑暗裏的東西,對于她來說,卻是什麽也看不見。
這會兒人都在往外走,保不準磕碰,她索性乖乖待在原地。
人走的差不多的時候,經紀人唐婉打來電話,因為大雨路上堵車,讓她再多等一會。
等待的時間裏,岑虞聽見誰的機械表在‘咔噠咔噠’地走,不動聲色裏催得人沒耐性。
不知過了多久,唐婉終于再次打電話來,“我到了,雨太大了,你直接來地下車庫吧。”
挂了電話,岑虞點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功能,界面卡了一瞬,屏幕倏地黑掉,隐匿在沉沉的黑暗裏。
因為拍賣會太無聊,她大半時間都在玩手機,電量終于耗盡,自動關機。
“......”岑虞抿了抿嘴角,伸手去翻手包,原本常備的小手電卻不在裏面。
衣着華麗的明星們陸續搭車離開,會場裏變得安靜而空曠,只剩下零星的工作人員做收尾。
從剛才就一直靠在牆角的男人,支起懶散的身體,發出聲響也準備離開。
沒有別的辦法,猜測對方應該是會場的服務生,岑虞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角。
西服布料很有質感,觸感微涼。
“......”
男人的動作明顯一頓。
“不好意思,”岑虞盡量讓自己聲音友善,“請問能麻煩你送我去一趟車庫嗎?”
她對着黑暗裏身形挺拔高大的輪廓解釋:“我有夜盲症,晚上看不見東西。”
“......”
男人單薄的眼皮低垂,沒有講話,好像是在審視她。
長久的沉默讓岑虞有些拿不準主意,以為對方是不願意。
就在她準備開口說抱歉的時候,男人淡淡‘嗯’了一聲,語調冷淡,聽不出情緒。
聞言,岑虞松了口氣,摸黑從椅子上站起來。
男人在她起來的時候,适時地将座椅向後推,不至于碰撞到她。
“你的手機能打手電筒嗎?”
有光源的話,她勉強能看見一點點路。
男人摸了摸兩邊西服褲袋,剛才準備上臺的時候,手機被他留在了桌上,估計這會兒被助理收着。
“我手機不在。”
“需要我扶你嗎?”他問。
男人的嗓音意外的好聽,清朗沉沉,吐字幹淨。
字正腔圓裏,透着對陌生人的疏離客氣。
岑虞凝着沉沉的夜色,有些出神,許久才客氣地回了聲‘謝謝’。
她的手虛晃着向外伸,在黑暗裏試探,好像是真的什麽也看不見。
男人微不可見地蹙眉,精準地扣住她的手腕。
肌膚觸碰間,岑虞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繭,溫熱而粗糙。
她愣了一瞬,沒來及反應,男人已經将她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隔着襯衫西服。
邊界感短暫地打破,迅速地恢複。
從會場到地下車庫的距離不算遠。
只是會場還沒有來電,不能搭電梯,他們繞遠路走的樓梯。
男人的話很少,偶爾出聲也是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
“臺階。”他提醒。
岑虞小心翼翼地邁步,低着頭,腳下是一片黑暗,好像随時會一腳踏空。
她不自覺地攥緊了男人的手腕,熨燙整潔的西服被攥出了褶子。
鮮少有人走的樓梯,只有高跟鞋和皮鞋踩在臺階上的聲音。
冰冷,帶有回響。
越往下,越感覺到空氣裏的濕潤。
雨水順着天窗縫隙洩漏進來,打濕了大理石的地面。
只能用來走紅毯的昂貴高跟鞋,在濕滑的地板上打了個踉跄。
岑虞瞬間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前栽。
男人先她一步,走在前面,眼疾手快地伸出另一只胳膊,将她攔腰截住。
失重的感覺讓人心悸,岑虞下意識伸手去抓他。
腳踩的臺階濕漉漉,動一下都是滑的,她依靠着對方勉強站穩。
肢體接觸間,她恍惚走神,發現男人的身形很高,她穿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依然只到他的下巴。
岑虞擡起頭來的時候,腦袋不小心還碰到他一下。
她慌張地想要道歉。
‘啪嗒’的聲音閃過。
樓道裏的白熾燈一個個亮起,瞬間天光大亮——
男人的臉映入眼簾。
那是一張極為好看的臉。
五官精致而深邃,眉骨裏透着不馴的桀骜。
單薄的眼皮低垂着,漆黑的瞳眸看向她時,仿佛冰涼的曜石。
好像什麽也沒能激起他情緒的起伏。
以前那麽不喜歡穿正裝的人,現在卻是一身高定西裝筆挺,襯得他高瘦挺拔。
白襯衫的扣子系到最上,明明是一本正經的嚴謹打扮,依然壓不住他身上的冷傲恣意。
岑虞腦子裏‘嗡’地一下。
她沉默地盯着他,看清了男人上眼皮那顆小小的痣,咽下還沒說出口的‘抱歉’,嘴角的弧度也斂了下去。
沈镌白平靜地和她對視。
清晰地将她臉上的變化看去。
笑意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用矜持疏離立起的防線。
好像沒把他放進眼裏,比陌生還不如。
他們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
男人的手臂結實有力量,鎖着她的細腰。
精致的晚禮服後背镂空,他的手掌覆蓋在她露出的肌膚上,細膩和粗糙碰撞,滾燙灼人。
“......”岑虞下巴輕擡,聲音冷淡,“放開。”
沈镌白挑了挑眉,聽話地松開手,嘴角虛勾着。
半晌。
他疏懶地開了腔,“夜盲症這個借口挺好,以前我怎麽不知道。”
“......”岑虞聽出他語氣裏淡淡的戲谑。
好像她請他幫忙,是蹩腳而刻意的招惹。
見她半天不講話,沈镌白擡起眼。
小痣被卷進眼皮裏消失,拖着漫不經心的語調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
岑虞仰着臉,對上他的瞳仁,仿佛兩泓深不見底的潭水。
以一種無事發生的平靜态度和她寒暄。
明明他們不是什麽可以站着好好說話的關系。
“送到這裏就可以。”她淡淡地開口,純粹當他是不認識的會場服務生。
岑虞從手包裏抽出一張粉色紙幣,折了兩折,踮起腳,塞進他西裝左胸的口袋。
指尖輕慢地拍了拍他的胸口,“這是你的小費。”
說完,她一眼不再多分給他,蹬掉礙事的高跟鞋,拎在手上,赤着腳徑直離開。
過道裏吹過穿堂風,掀起她如瀑的長發,只餘下一股冷調的玫瑰淺香。
“......”
“你才回國應該不知道,他是沈镌白,如今沈氏集團的掌權人,商界炙手可熱的貴公子,多得是女明星想往他身上貼。”
女人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
“......”岑虞聽着唐婉頗為興奮的介紹,沒來由升起一股煩躁,傾身靠近方向盤,将左側撥杆重新調回近光燈。
遠處的男人瞬間隐匿進黑暗。
沈镌白的視線朝她們的方向停留一瞬,車燈晃目刺眼,看不真切。
他垂下眼皮,雙眸微微眯起,盯着西服口袋裏露出一角的紙幣。
胸口處還殘留着女人手指拂過的痕跡,癢癢麻麻。
良久。
他忽地輕笑,攜着些許的涼意。
而後彎腰進了勞斯萊斯,隔絕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