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妥協
二人直面相向,誰也沒有開口,似乎也沒有人想要退一步。
沈驚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他一直以為顧清芷是個聰明人,不然不會在發現他之後卻當做不知,一心借他的手來做事。
沈驚竹喜歡她,樂得替她拿刀。
喜歡?
迄今為止,沈驚竹都覺得這兩個字何其可笑,但可笑的是他就是如此可笑。
他希望顧清芷只屬于他一個人,屬于現在的沈驚竹,而與往日有關的與“沈驚竹”有關的,都該被割裂殆盡。
顧清芷也一直都這樣做的,她從未在沈驚竹面前顯露過對于原身的懷戀和思念,她眼中裝的從來都是現在的他。
沈驚竹理所當然地覺得顧清芷同他一樣。
然而當他知道顧清芷懷孕的時候,他才恍然她從未想過同他如何,顧清芷的薄情從來不只是對一個人。
沈驚竹牽動嘴角,笑意森然,“這個孩子對你來說重要嗎?”
顧清芷沒有回答。
沈驚竹目光盯着她,在她的額間吻了下,輕聲道,“把藥喝了吧,從今往後平國公府的女主人只有你一人,你想要什麽都有,若是你覺得不夠,想當皇後,想當萬人之上的人了,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手摩挲着顧清芷的臉頰,再次道,“你都知道,不是嗎?”
顧清芷蹙眉看着他。
她确實都知道。眼前這個男人的脾氣秉性她知道,他的能力手段她知道,他能走到多高能多尊貴她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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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驚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給的承諾也都可以兌現。
“這個交易,夠劃算了,”沈驚竹輕聲勸誡她,他想要顧清芷自己放棄,這樣她日後想起來才不會也不能恨他,“你一向懂得取舍,他還沒有重要到讓你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
顧清芷沉默着,沈驚竹也不會逼她。
她想,他便等着。
沈驚竹心想,他這一世沒了祖父,但他終究不是自己一個人了,他還有顧清芷,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松手。
“沈……夫君,”顧清芷似乎是嘆了口氣,“古往今來,小産向來是一道不亞于生産的坎兒,你知道嗎?”
沈驚竹眉心一跳,沒有開口。
他心裏莫名有些煩躁,不知道顧清芷同他說這些幹什麽。
“我天生體寒,雖不算身嬌體弱卻也不算多麽康健,這碗藥喝下去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不過,也說不定。”顧清芷拿過沈驚竹手中的碗。
她沒有難過,也沒有求他,只是單純地平靜地敘述這件事情。
藥碗抵在唇邊,顧清芷驀然擡眼看向他,卻又什麽都不說。
沈驚竹的眉頭皺了起來,被他想盡辦法壓抑的不安情緒再次冒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當顧清芷看向他之時,心像是突然被揪住了一般得窒悶。
他有種不好的預感,若是今日他真的讓顧清芷喝下這碗藥,那麽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靠近他分毫。
還有,傷身。
沈驚竹的目光落在了那碗藥上,目光沉重。
顧清芷似是不再奢望,自嘲地笑了聲。
這一聲仿佛釘在了沈驚竹的心上,讓他心裏一緊。
還未想清,沈驚竹已經擡手抓住了顧清芷的手腕。
顧清芷被迫将碗拿得裏唇邊遠了一點,她似乎有些疑惑地看向沈驚竹,不懂他是何用意。
“夫君後悔了嗎?”顧清芷木然問。
沈驚竹的手緊了緊,他不想退步,不想開口,但也不想就這樣松手。
他鮮少這樣游移不定,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沉默不動。
就在此時,侍從急急地敲門,“世子!那個婦人出事了!”
沈驚竹盯着顧清芷,對外面的人問,“怎麽回事?”
“這,那婦人服藥之後突然暈厥,流血不止,大夫說她本就虛弱,用藥又猛,怕是熬不過去了。”
屋內一片令人難捱的寂靜。
顧清芷的手動了動,似乎是想要掙脫桎梏,沈驚竹這才如夢方醒一般,對侍從道,“下去。”
“她能活便活,不能活也算是為我祖父償命,”沈驚竹低聲對顧清芷說道,“我不在乎別人的死活。”
他一向不在乎,他也無甚可在乎。
不在乎是好的,動起手來也沒有顧忌。顧清芷心想。
攥着她手腕的手收緊又松開,松開又收緊,似乎其主人正飽受掙紮,沈驚竹的目光一直未曾在顧清芷臉上離開,可惜他并未從這張臉上看見任何其他的情緒。
也是,做人如顧清芷這般,不會自讨苦吃,也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
他希望她如此,可她真如他所願,沈驚竹又覺得哪裏不對。
最終,手中的藥碗被人端走,啪地一聲落在地上,藥碗四分五裂,深色的藥湯灑了一地。
沈驚竹抹掉手指灑上的藥湯,苦澀的味道漸漸在屋子裏彌漫開來。先前熬藥之時他在離床遠的地方開了窗,味道散去,現如今這苦味就在他腳邊,只覺得越發濃郁。
顧清芷聞到這味道有些不适地皺了皺眉頭,“你……”
“如果,”沈驚竹緩緩開口,手指輕撫着顧清芷的臉頰,“如果這個孩子我留下會怎麽樣?”
沈驚竹無法想象如果他不動這個孩子會如何,他現在所想的都是如果他動了顧清芷可能會如那婦人一樣。
他從不怕死,以往甚至想死。
可一想到她可能會死,沈驚竹只覺得胸口疼。
顧清芷看着他,說道,“不會怎樣。”
沈驚竹沉默片刻,突兀地笑了,“好。”他到底還是下不去手。
他湊近顧清芷,一手掐住她的下颌直接吻了過去。
缱/绻纏/綿,耐心親吻。
“我今日放他一馬,”沈驚竹挨着她的唇,說道,“只希望夫人不要讓我失望。”
沈驚竹的眼睛今夜格外明亮,卻也格外執拗,“我已然沒了祖父,便只剩下你一人,無論如何你都不能離開我。”
他伸手将她攬入懷中,低頭埋頸,神情有些疲憊地閉上了雙眼,“讓我抱一會兒,還要去給祖父守靈。”
她贏了。
沈驚竹所言所做都在她意料之外。她的地位或許比她自己所想要更加重要。
提防了這麽久,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身前的人緊緊貼着,片刻脆弱經由身體向她傳遞而來。
顧清芷忽然意識到,這一刻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覺得疲累,也不是只有她一人妥協,他們都是如此。
顧清芷目光看向虛空之處,半晌伸手拍了拍沈驚竹的脊背,“嗯。”
……
平國公下葬之日,顧清芷見到了沈大老爺,他看起來還算是得體,只是掩飾不住的哀恸與絕望。
見到他的人沒想到沈大老爺幾日之間變得判若兩人,人都瘦了一圈,走路發抖,想來是親父之死打擊深重。
只顧清芷覺得不對勁,與其說是打擊,不如說是恐懼,他怕着那個是他兒子的男人,以至于一直戰戰兢兢。
沈驚竹沒有殺他,卻也沒有放過他。照他的來說,平國公府總不能幾月之內除他自己,其餘人都死絕了,總得有人活着說話。
沈大老爺聽着這話吓得險些暈死過去,但也很明白他得靠着兒子活。
沈驚竹看着棺材下葬,又看着沈大老爺在墳前痛哭流涕。
他笑了下,“祖父當寬心。”
只要有他一日在,沈大老爺日日都是孝子慈父。
這一次,他要留住平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