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不太會哄人。”◎
王氏原本正在院裏喂豬, 并琢磨着晚上做些什麽飯菜,忽然間竟聽得院外傳來一片熟悉的嬉笑聲,整個人便像晴天霹靂似的,扔了潲瓢便往院外趕。
及至門口, 已看見方大駿領着一夥流裏流氣的男人走來, 王氏呵斥道:“你又來幹什麽?!”
方大駿正跟同伴說笑,不想王氏一來便拂他面子, 皺眉道:“二嬸這是什麽話?”
王氏擋在門口, 心虛地看那群男人一眼,自知他們都村裏常跟方大駿厮混在一塊的地痞潑皮, 隐忍道:“家裏有遠客,不方便照顧你, 你趕緊帶着這些人離開!”
方大駿不及說話, 身後有一群狐朋狗友議論道:“大駿, 什麽意思?聽你二嬸這話, 像是不大待見我們啊?”
“就是,什麽遠客?居然比你這親侄兒還金貴?”
“別是你二嬸趁着你叔進城趕集, 在屋裏偷藏了男人吧?”
不知是誰嚷來這樣一句,王氏怛然色變,衆人則□□大笑, 說的話愈發粗鄙。
方大駿今日便是為着王氏口中的“遠客”而來,聽得朋友侮辱王氏,半點不惱, 順水推舟道:“二嬸,什麽樣的遠客是我見不得的, 要您這樣護着?”
王氏想着屋裏卧床養傷的齊岷、被方大駿虎視眈眈的虞歡, 堅守在院門口, 握拳道:“少在這裏血口噴人!我再說一次,帶着你的這幫人走!”
方大駿“呵”一聲,掏耳朵道:“大家夥可聽見了?我二嬸攆人的這架勢兇得很呢,看來順兒沒說錯,這一把年紀的騷婆娘八成是在屋裏藏姘頭了!”
“方大駿!”王氏切齒拊心。
方大駿搡開她:“走,進屋抓奸夫!”
王氏猝不及防,狠狠摔倒在地,回頭看時,方大駿一行已沖入院內,當下顧不上疼,撲進來道:“方大駿!你這強盜!你憑什麽帶人闖進我家?!”
方大駿充耳不聞,惦記着那天在院牆外的驚鴻一瞥,只管往廂房走。
Advertisement
王氏想起虞歡,奮不顧身,從後把他衣角抓住,狠聲道:“方大駿,你再敢往前一步,信不信我今日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方大駿不厭其煩,一腳踹開她。
王氏“咚”一聲撞倒在地,伸手摸見額頭流血,寒聲道:“你……你這畜生!你對得起當年大牛的救命之恩嗎?!”
方大駿回頭看見王氏陰狠的臉,冷漠道:“原來你還記得你那傻兒子是怎麽死的啊。”
王氏一震。
方大駿道:“既然記得,那就對我好點兒,不然,你對得起你兒子的在天之靈嗎?”
王氏想起五年前為救方大駿被海盜活活殺死的兒子,再一聽這句話,幾乎氣絕。
方大駿不屑地收回目光,上前一步,推開廂房的屋門,便欲闊步入內,忽被一只鐵爪似的手揪住衣領,整個人竟像被索命繩拴住,載進屋裏。
“嘭”一聲,房門從內砸上,方大駿那一群狐朋狗友被堵在屋外,相顧茫然,不及回神,裏面突然傳來方大駿的慘叫。
衆人大驚,忙要上前解救,然而房門從內鎖上,竟是撼動不得。
便在這時,屋裏傳來一男人清清泠泠聲音:“打算從哪兒開始出氣?”
一女子嬌聲道:“既然對長輩出言不遜,那便先把舌頭拔了吧。”
那男人似低低一笑:“可以,不過舌頭只有一根,拔了就沒了,不如等他賠罪以後再拔?”
女子嗔道:“那便聽官人的吧。”
屋裏很快又傳來方大駿的喊叫聲,這次乃是破口大罵,憤恨至極。順兒等人是知道方伯家裏情況的,今日跟着方大駿來,便是想仗勢欺人,趁着方伯外出、那男人養傷,玩一玩被方大駿稱為天仙下凡的綠裙女郎,誰承想竟會撞上這樣的情況?
順兒又驚又氣,轉頭看見倒在地上的王氏,拔腿過去,抓起王氏喝道:“屋裏那奸夫聽着!你再敢動大駿,信不信我立刻把這老淫*婦……”
不及說完,方大駿的慘叫聲再次震動門板,夾着凄厲哀嚎:“別……別!快放開我二嬸!啊!”
順兒被喊得心驚膽戰,被同伴勸着放開王氏,撲回屋前。
哀嚎聲裏,那清冷男人聲音道:“接着來想如何?”
女子曼聲道:“他用腿踢了大娘。”
男人嗯一聲,很快,屋裏傳來骨頭斷裂的咔嚓聲,方大駿鬼哭狼嚎。
女子道:“他用胳膊推了大娘。”
男人又嗯一聲,“咔嚓”一下,方大駿慘叫得近乎失聲。
屋外衆人魂飛魄散,難以想象屋裏究竟是何等情形,恍惚中,手足竟都僵冷起來,額頭淌下涔涔冷汗。
“嗯,差不多了,叫他去給大娘賠罪吧。”
男人聽得女人的話,說聲“行”,下一刻,鎖住的房門轟然打開。
撲在外面的一群人作鳥獸四散。
方大駿鼻青臉腫,匍匐在地,用一條胳膊、一條腿艱難地爬出來,除鼻孔、嘴角淌着血外,身上不見半點傷,然而右手、左腿僵着一動不動,已然是斷了。
“大……大駿?!”
順兒渾身發抖,竟不敢上前攙扶。
屋來投來一抹高大陰影,一身着布衣、然而氣勢攝人的男人緩步走出來,擡腳踩住方大駿的後脖。
方大駿趴在王氏跟前,瞳孔收縮,不敢再動。
齊岷道:“賠罪。”
方大駿滿目通紅,瞪着眼前的王氏,不甘心道:“……二嬸,我……錯了!”
王氏一頭鮮血,噙淚瞪着方大駿,含恨不語。
齊岷腳下用力,再次道:“賠罪。”
方大駿劇痛難忍,怒嚎一聲“二嬸”,為王氏的态度而憎恨:“你……是要眼睜睜地看着我死嗎?!”
王氏聽得這聲“死”,思緒一下又回到五年前那個殘酷的雨夜,如果不是眼前的方大駿,大牛根本不會再次沖出家門,是他把大牛一人扔進了海盜的砍刀下,再跑回方家避難,并死死地抵着院門,不準他們開門救兒……
“二嬸……你記着,我要是死了,我二叔不會放過你……大牛不會放過你,你……就是我們老方家的千古罪人!”
王氏悲恸欲絕,恨聲道:“你……給我滾!”
方大駿目眦盡裂,便欲再斥,齊岷眼眸微微垂下來,心裏稍作考量後,足尖下壓。
“咔嚓”一聲,方大駿腦袋一歪,氣息戛然,齊岷收腳,淡漠道:“擡走吧。”
順兒等人見他離開,這才敢簇擁上來,七慌八亂地擡着方大駿離開,走前不忘回頭,用心記住了齊岷的長相。
王氏癱坐在地上,滿臉血淚,泣不成聲。
虞歡從屋裏出來,扶起王氏,柔聲道:“大娘,進屋來擦藥吧。”
天色漸漸發灰,虞歡在屋裏給王氏處理完傷口,齊岷從外面進來。
虞歡看見他手裏拿着的包袱,心頭一跳。
齊岷面色淡然,看一眼王氏後,道:“方大駿傷勢嚴重,怕是活不長,大娘記得報官。”
王氏聞言一凜,再見齊岷手裏拿着的包袱,更是愕然:“小齊,你這是……”
齊岷道:“我與內人本不該在大娘家裏叨擾這麽多日,如今失手殺人,更不能久留,還望大娘見諒。”
“誰說你殺人了?”王氏急得站起來,本就蒼白的臉因焦急更顯憔悴,“你不過是看不慣他欺辱我,出手教訓!他今日帶着那一幫潑皮過來,本就是居心不良,你不收拾他,他們便要來欺負你!你便是失手殺他,那也是他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家有家規,國有國法,在大周,便是無心之舉,殺人也當獲罪。”齊岷神色冷靜,态度則堅決,“大娘不必再勸,救命之恩,齊某銘感五內,他日有緣,再當重謝。”
說完,齊岷伸手向虞歡。
虞歡自知緣由,握住他寬厚的大手。
王氏看着他二人離開,抹着淚疾追出來,卻已見齊岷背影決然,牽着虞歡消失在牆垣後。
深秋的夜來得極快,二人離開方家後,朝着大海的方向走,不多時,灰蒙蒙的夜幕覆壓下來,風裏漸多蕭瑟冷意。
虞歡惦記着齊岷在屋裏跟王氏所說的話,開口道:“你确信他死了?”
齊岷不答反問:“我在你眼裏是有多虛弱,連一個方大駿都拿不下來?”
虞歡了然,道:“那,你就是故意的了?”
并非是懷疑方大駿傷勢太重,可能死亡,而是早便下了殺手,所以才交代王氏報官,并帶着她匆匆離開。
否則,被官府查到,他們的身份便會敗露無遺,所有潛伏在暗處的情愫也必将無處遁形。
“嗯。”齊岷看着前方的朦胧樹影,沒否認。
虞歡沉默。
前頭便是長着刺槐樹的海岸,從觀海園撤離時所乘的那艘漁船仍在,齊岷心裏略松口氣,牽着虞歡上船,離岸後,靠着艙壁坐下來。
虞歡坐在對面,二人四目相對,眼神在夜色裏顯得平靜又洶湧。
“生氣了?”齊岷淡聲。
虞歡側目看向一旁:“生什麽氣?”
齊岷啞口。
今日究竟要不要殺方大駿,他是猶豫過的,不殺,是不想把事情鬧太大,以至于改變他們留宿方家的惬意處境;可是如果不殺,以這類人死性不改、睚眦必報的脾性,以後必然會對方伯夫婦變本加厲。
他不可能一直在方家待下去,待他和虞歡走後,方伯、王氏該如何對付一個窮兇極惡的方大駿?
齊岷微微抿唇,耐心道:“此人不除,方伯、大娘以後難以自處。”
虞歡淡淡道:“我知道呀。”
齊岷挑眉,道:“那還跟我置氣?”
虞歡看回他,又不吭聲了。
齊岷更确信她是生氣了,有點頭大,他原本以為她生氣是他擅作主張,急着離開這裏,從頭至尾沒有跟她商量一聲,現在解釋清楚了,發現仍然無效,不由有些惶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局面。
想了想,齊岷坦誠道:“我不太會哄人,你若對我有哪裏不滿,直說出來,或許我能哄得快一些。”
虞歡心說誰要你這呆瓜來哄,誰又要你哄快,悶聲道:“我原本還打算多住幾日的。”
齊岷嗯一聲,很認真地恭候下文。
虞歡接着道:“我原本還有個心願,是打算在這裏完成的。”
齊岷忙道:“什麽心願?”
虞歡不肯說,眉尖一聳,語氣微惱:“反正錯過了。”
齊岷往艙外看一眼,離岸并不遠,他随時可以劃回去。
“說,不會錯過。”
虞歡仍是不說,目光瞄在他臉上,然後慢慢往下,滑過他落着陰影的唇窩,滑過他令人浮想聯翩的喉結,接着往下滑……最後落在一處不可明言的所在。
齊岷一瞬領會,伸手扣起她下颔,指尖竟在發燙。
虞歡被迫仰臉,半點不憷,反而借勢往前一湊:“會錯過嗎?”
——會錯過嗎?
船艙狹窄,夜色昏黑,她湊過來,又是呵氣如蘭,又是秋波明送,齊岷剎那間氣血都朝着先前被她瞄的那一處而去,感覺自己要瘋了。
“那是別人家。”半晌,齊岷才聽見自己從喉嚨裏憋出這樣一句。
虞歡悶悶“哦”一聲,道:“你還有這樣的講究呀?”
“……”齊岷指尖更燙,聲音更悶,竟有點像個被調戲後惱羞成怒的女兒家,“至少不能是別人家。”
虞歡笑,笑完更壞:“那……這兒呢?”
作者有話說:
齊害羞又上線了。
—
(掉落小紅包)
—
感謝在2022-08-02 21:00:00~2022-08-03 2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能沒有溫泉蛋、季惜 5瓶;19 2瓶;跟別人撞名所以改名了、47310614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