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做一次露水夫妻,有何不可?”◎
浪潮起伏, 靠近樹林的礁石後,篝火躍動,虞歡就着最裏側的一大塊礁石躺下來,頭枕着胳膊。
面前放着今晚撿來的貝殼, 滿當當一堆, 有白的,有黃的, 有紅的, 有些帶着斑紋,有些是純色。
虞歡耐心地把貝殼撥弄整齊, 眉尖微微一颦。
漂亮的貝殼她都有了,可惜的是, 就缺一顆珍珠。
虞歡目光朝前放。
齊岷背對着篝火, 坐在前方的礁石缺口處, 身形似一座山, 冷硬又沉默。
虞歡知道他現在恨不能撕掉自己,但還是厚着臉皮問:“大人沒有撿到珍珠?”
果然, 回應給她的只有風聲、潮聲、篝火燃燒的哔啵聲。
虞歡不以為意,低下頭開始入睡,睡前說:“明日我想看日出, 勞煩齊大人叫一叫我。”
前方仍舊沒回應,篝火隔在二人中間,哔啵有聲。
虞歡算是明白了, 某人今晚是鐵了心要做一座山。
虞歡心裏哼一聲,不再叨擾, 閉上眼睛, 很快入夢。
夜風吹着身後烏泱泱的樹林, 海浪在眼前一波接一波地卷上岸來,拍打着遠處的礁石,濺起碎雪一樣的浪花。
海面起伏,漫天星辰似被打翻在了浪裏。
齊岷坐在礁石缺口處,堵着風,手裏摩挲着一顆泛着微光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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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風吹在面頰上,有些冷,唇跟着變幹燥,然而先前留在上面的那抹觸感仍像烙鐵一樣地烙着。
齊岷眼神冷凝,目光在海上。
身後傳來勻長的呼吸聲,是虞歡睡熟了,齊岷從懷裏拿出放丹藥的白瓷瓶,把珍珠放進去。
然後,齊岷起身脫掉外袍,走至虞歡跟前。
火光烨烨,虞歡蜷着身體睡在礁石底下,雙手收在下巴處,頭顱低着,模樣竟像一只貓。
齊岷沒多看,扔下外袍給她蓋上,走回缺口處坐下。
亥時三刻,本該熄燈的永安寺裏仍舊燈火通明,大殿裏,辛益焦躁地徘徊着,聽得殿門從外打開,立刻看去。
跪在蒲團上向菩薩祈福的春白跟着轉身,見得錦衣衛張峰匆匆行來,向辛益抱拳一禮。
“還是沒有大人跟王妃的下落?”辛益見張峰神色疲憊而黯淡,已然猜出結果。
張峰果然搖頭,說道:“靠近寺廟的山林都派人搜過了,沒發現大人跟王妃的蹤跡。”
事發以後,張峰當即聯絡了登州府衙,一是叫他們幫忙押送在寺裏擒拿的東廠要犯,二是派人增援雲盤山,尋找失蹤的齊岷、虞歡、辛蕊等人。
如今,辛蕊那邊已經大概查明眉目,派人去救,齊岷這邊卻仍然下落不明。
辛益黑臉沉着:“接着查。”
“是。”
張峰領命走後,辛益又開始在大殿裏走來走去,春白跪在蒲團上祈禱,聽得他腳步聲越來越沉悶煩躁,不由多看了幾眼。
最後一眼,被辛益逮住,春白被他那眼神吓得一哆嗦,忙扭回頭。
辛益本想問“看什麽”,轉念想到她也在憂心,便緩了語氣,改問:“幾時了?”
春白看一眼更漏,回:“馬上子時了。”
辛益整個人的氣壓明顯更低。
春白抿了抿唇,勸慰道:“齊大人英明神勇,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辛大人不必太擔心了。”
這是春白的心裏話,上次在青州廟會上,齊岷就把虞歡護得毫發無損,這次雖然情況兇險一些,可是齊岷策馬追上來時,氣勢相當撼人,春白莫名有一種信任感——齊岷一定是能救下王妃、護住王妃的。
辛益眼神依然很冷:“你以為我擔心的是這個?”
“那……大人擔心的是什麽?”春白怔然。
辛益沒好氣地瞪她一眼,略一思忖後,走上來。
“如果今晚上一直找不着人,那我家大人,跟你家王妃——”
辛益用手指着春白,語氣越發有種咬牙的架勢:“孤男寡女,荒郊野嶺,會發生什麽,你不擔心?”
春白一震後,恍然大悟。
虞歡對齊岷的心思,已然快能媲美司馬昭了,聯想虞歡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春白心驚肉跳,不敢再往下細想。
辛益便見春白眼神閃爍,嚅嗫說:“可是,大人先前不是都說了,齊大人是個連柳下惠都要自愧不如的正人君子。想來,像齊大人這樣潔身自好的人,必然不會跟我家王妃做出什麽逾矩的事,是吧?”
辛益一聲冷笑。
春白:“……”
是呢,他家大人是正人君子了,可是她家王妃很不是啊!
春白掙紮:“……那就算我家王妃想要做什麽,憑齊大人的本事,應該也不至于讓王妃為所……欲為吧?”
齊岷那樣的男人,他要是不願意,哪個女人能侵犯得了?春白等着辛益的認同,然而半晌,等來的只有沉默。
春白:“?!”
辛益面沉如水,心亂如麻,走開。
春白大驚:“辛大人,難道齊大人對我家王妃……”
“做夢呢?”辛益打斷。
春白弱聲:“那就是說,他倆在一起還是很‘安全’的?”
辛益心想“安全個屁”,管他倆有沒有做出越軌的事,今晚要是獨處一夜,名聲便必然難以保全。
衆口铄金,日後這件事情傳至萬歲爺耳裏,頭一個被波及的,只會是齊岷。
辛益面色鐵青,再一想最近齊岷對虞歡的态度,臉越發黑得鍋底一樣,轉身往外。
“大人去哪兒?”
“找人!”
“大人等等,我也去!”
初秋的夜晚并不漫長,大概卯時,黑壓壓的天幕盡頭開始破開一束微光。
齊岷小臂搭在膝蓋上,看着那束微光慢慢擴開,天空從黢黑變成蒼藍,起身,走至虞歡跟前。
礁石堆裏的篝火沒有滅,亮光烨烨,虞歡睡在最裏側,睡姿又變了一個。
齊岷彎腰撿蓋在她身上的外袍,發現衣袍早被她卷在身下,衣領被攥在她手心裏,抵着臉頰。
齊岷試着拉了一下,沒拉動。
風吹着篝火,躍動的火光照耀着底下人的睡顏,齊岷看了一會兒,斂眸,看向擺在地上的那一堆貝殼。
貝殼大大小小,統共有二十三個。
虞歡今年,是二十三歲吧。
腦海裏莫名閃過這個念頭,齊岷斂神,退開一步,在篝火前坐下。
篝火燃燒,驅散着身體上的寒氣,齊岷往火裏扔着樹枝,再擡頭看時,海天相接處光澤斑斓,魚肚白吞沒灰藍,正放着金紅色的霞光。
日頭該探出來了。
齊岷垂眸,沉默少頃後,扔下樹枝。
虞歡是被一陣“啪啪”的聲音吵醒來的,睜開眼時,看見天光朦胧,有人在敲打她辛苦撿來的貝殼。
虞歡一骨碌坐直起來,不及發作,那罪魁禍首放下貝殼,站直身。
虞歡仰頭,順着朝上看,見齊岷臉龐逆着光,下颔朝旁邊一揚。
“前面。”
“?”
虞歡轉頭,驀地怔住。
漫天霞光萬丈,一輪火紅的圓日正從海平線上冉冉升起,似金龍躍海而出,噴射出萬裏金芒,焚化黑夜。
虞歡瞠目,扔掉身上的外袍,朝礁石外跑去。
齊岷撿起衣袍,穿回身上,衣袍還殘留着虞歡身上的體溫,暖烘烘的,夾雜一絲馨香。
喉結微動,齊岷扣上革帶,向前走去。
海風拂面,浟湙金波順着海浪翻湧起伏,虞歡抱着雙膝坐在沙灘上,一錯不錯地看着前方的日出。
雲蒸霞蔚,探出頭來的紅日一點點離開海面,橫卧在天際,烈火一樣地燒燃着大片天空。
虞歡專注地看着,淩亂的鬓發被海風吹亂,衣裙飛飏,卻一點都不妨礙她。
齊岷在她身後駐足,不知為何,忽然感覺她太安靜了。
不知過去多久,虞歡說:“還是日出更美。”
齊岷看着眼前這輪看了無數次的朝日,不做聲。
虞歡忽然問:“齊大人,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齊岷不明所以:“考慮什麽?”
虞歡很直接:“與我歡愛一次。”
齊岷愣了一下,然後,氣極反笑。
霞光漫天,隔在彼此間的夜幕影影綽綽,虞歡抱膝坐着,仍然很認真:“我不會糾纏你的。”
似為了表明态度,虞歡接着說:“我本非完璧,就算與你有私情,入宮後,萬歲爺也察覺不了。此去京城,山高路遠,旅途漫漫,你我做一次露水夫妻,有何不可?”
齊岷不回應。
虞歡說:“若是你還不放心,事後,也可以殺了我。”
有海浪拍打在遠處的礁石上,卷起嘩然浪聲,齊岷斂眸看向虞歡,看見她被飛揚的鬓發拂亂的側臉。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臉上看見這樣平靜的神情。
“王妃對自己的性命,似乎不屑一顧。”
虞歡反問:“齊大人很惜命?”
齊岷靜默少頃:“當然。”
虞歡笑了一笑。
是了,他能從罪囚掙紮成如今高高在上的錦衣衛指揮使,為此不惜認賊宦馮敬忠為父,這樣的人,當然是很惜命、很頑強的了。
“那我能問齊大人一個問題嗎?”虞歡不再試圖從生死的角度去勸說他,改問道,“大人為何至今都沒有心上人?總不能真跟馮敬忠一樣,是個閹人吧?”
這是虞歡第二次拿這件事情來開玩笑,齊岷的反應很淡。
虞歡道:“難道大人就不想體會一下有情人耳鬓厮磨,兩情相悅的滋味嗎?”
齊岷唇角微動,似又笑了一下。
“王妃對我有情?”
“有啊。”虞歡回頭看過來,眼梢有笑。
齊岷望着前方,眼底無波,明顯是不信的。
虞歡歪着頭,撒嬌:“大人別不信嘛。”
海浪卷來,又默默散場,一望無垠的海天已徹底亮了起來。
虞歡誠懇又狡黠:“大人可是我主動親的第一個男人。”
遠方的天色烈焰一樣奔湧在齊岷眼底,瘋狂,熱烈,他欲言又止,啞聲:
“走了。”
作者有話說:
有的男人呢,嘴比哪兒都硬,是誰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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