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會心疼你的。”◎
樹底昏暗, 飛鳥震落窸窣樹葉,虞歡爬起來,看見齊岷滿是血的左側臉龐,心頭大震。
轉頭看時, 斜坡陡峭, 樹叢裏有嶙峋怪石突起,虞歡反應過來, 齊岷的頭是滾下來時被石頭撞破的。
難怪先前有聽見“咚”的沉悶聲音。
虞歡看回奄奄一息的齊岷, 再一想被他護在懷裏,連頭發都沒少一根的自己, 聲音突然哽咽:“你……”
齊岷耷着眼,于昏暗視線裏看見她一副要為亡者恸哭的表情, 撐着地面坐起來。
虞歡一愣後, 忙要去攙扶一二, 然而甫一動身, 倏又栽倒下去。
齊岷便又伸出手,握住她胳膊, 扶起她。
虞歡仰臉,坦然解釋:“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特別軟。”
“……”齊岷早發現了, 放開手,“奶茶裏被下了軟骨散。”
“軟骨散?”虞歡怔然。
齊岷眼神清明,離開永安寺後, 他跟虞歡共同飲用過的只有那一壺奶茶,如今二人皆中招, 緣由必然在奶茶裏。
想必, 賊人是趁着他們在永安寺裏打鬥時潛入車隊裏下毒的。
“你也喝了。”沉吟時, 虞歡出聲,是肯定的語氣。
齊岷“嗯”一聲。
“那你軟嗎?”虞歡由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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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岷抿唇,對上虞歡清亮的眼神,沒回答。
虞歡颦眉,反應過來話裏有歧義後,挑唇笑了。
他居然會介意啊。
齊岷看見虞歡的笑,更不會答,移開眼,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瓷瓶。
“手。”
虞歡攤開手。
齊岷倒出一顆丹藥給她,紅色的,想來是解藥。
“你的呢?”虞歡沒撤手,怕他把僅剩的一顆給自己。
齊岷便又再倒了一顆。
虞歡乖乖拈起一顆,趁齊岷放瓷瓶的檔口,喂給他。
唇被一擠,緊跟着丹藥入內,齊岷含着,掀眼。
虞歡柔聲:“你受傷了,我該照顧你。”
丹藥被銜在齒間,唇瓣是被指頭碰過的觸感,齊岷盯着虞歡,吞下藥時,喉結滾動。
虞歡很滿意,看着他,吃下自己的那一顆解藥。
藥是苦的,可是虞歡心頭發甜,主動說:“我來幫你包紮傷口吧。”
說着,便開始給齊岷檢查傷口,齊岷偏頭躲開她,伸手在臉側一摸,果然見得滿手血。
他臉龐本就被血污映襯得冶麗,被這樣一摸,淩亂、狼狽感更令其散發一種莫名勾人的氣質,虞歡的心跳快起來,抓住他的手:“我幫你。”
齊岷又掀眼,在虞歡拿着錦帕擦過來時,反手把她兩只手一并抓住。
虞歡一怔。
齊岷瞥一眼她手裏繡着花瓣的錦帕,認出來,那是一簇開得正盛的茉莉花,綠的葉,白的瓣,栩栩如生,幽香馥郁。
腦海裏有些記憶一下被調動起來,鬼使神差的,齊岷松開虞歡,接住錦帕。
虞歡便看着他先用自己那方錦帕擦拭臉上的血,很快,那簇雪白的茉莉花被侵染成血紅色。
虞歡的心跳更快,關心地問:“還需要別的嗎?”
齊岷用錦帕按住流血的頭部,傷口在左耳上方,有些深,現在,他需要及時包紮傷口。
虞歡會意,開始解裙帶。
齊岷打斷:“用刀。”
虞歡看一眼齊岷腰側的繡春刀,了然,他是要她用刀把兩截長長的裙帶割斷,而不是把整條馬面裙脫下來。
虞歡嘴微撇,伸手握住他的刀。
刀身很重,沾着血,散發着腥氣,虞歡用力拔*出來,沒握穩。
齊岷托住她的手,想了想,徑自握住刀柄,把刀鋒展露出來。
虞歡握着兩截裙帶放上去,刀鋒削鐵如泥,不需用力,兩截裙帶斷開。
齊岷收刀回鞘。
裙帶很長,跟錦帕一樣,都是雪白色,虞歡坐直起來,開始給齊岷包紮傷口。
老樹枝葉茂密,樹角僅有寥寥兩束微光,虞歡靠近,手裏的裙帶一圈圈地纏繞着齊岷的頭。齊岷垂着漆黑濃密的睫,收斂眼神,目之所及,是虞歡馬面裙上簌動的樹葉剪影。
頭頂有撲棱棱的聲音掠過,似山鳥飛回,鼻端萦繞着越來越濃的幽香。
齊岷一時分不清,那香氣究竟是原本錦帕上的,還是虞歡身上散發來的。
山風卷林,樹葉婆娑聲似暴雨侵襲,春白抱着啼哭不止的嬰孩茫然地行走在茂林深處,手裏握着的匕首簌簌發抖。
天上日頭漸斜,茂林裏有倦鳥飛回,噗噗的振翼聲裏突然夾雜一串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春白悚然剎住腳步,握緊匕首。
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近,春白全身發抖,咬緊嘴唇反身一擊。
來人出手如電,擒住她腕門輕輕一扣,匕首被奪,春白失聲驚叫。
待得看清來人是誰,春白的眼淚奪眶而出。
“辛大人!”
落葉蕭蕭,辛益逆着日影站在面前,仍是先前走時的那身裝束,挺拔勁瘦,精神昂然。
反觀春白,發髻淩亂,形容憔悴,衣裳上甚至有破損的痕跡,整個人簡直狼狽不堪。
辛益眼神幾度變化:“你怎麽在這兒?”
又道:“發生了何事?大人和王妃呢?”
春白淚水漣漣,懷裏抱着的嬰孩也在放聲哭訴,哭聲纏繞辛益雙耳。
辛益頭大如鬥:“先別哭了!”說完,見春白咬住嘴唇,可憐兮兮,又不忍再苛責,便訓那嬰孩:“這孩子都哭一天了,怎麽還在哭?”
春白努力忍住眼淚,不忘輕拍襁褓安撫嬰孩,待平複下來,這才把離開永安寺後,被黑衣人襲擊的事情說了。
辛益聽完,神色複雜,問道:“你跟大人他們分開多久了?”
春白看一眼天上日頭,說道:“大概快兩個時辰了。”
辛益不語。
先前他在永安寺裏追那一撥挾持辛蕊的黑衣人而去,很快便發現那撥黑衣人并不是東廠的人,此行的目的也并不是齊岷或虞歡,倒像是趁人之危,專為辛蕊而來。
可眼下春白又說,那撥黑衣人試圖劫持馬車,傷害虞歡,如此看來,先前的推測又要被推翻。
正思忖,忽聽得春白道:“辛大人不是去救辛姑娘了嗎?情況怎樣?”
辛益本就黑的臉更一沉,悶聲:“跟丢了。”
春白啞然。
雲盤山占地極廣,路況又複雜,辛益起初還能循着痕跡追蹤,後來很快被甩開,也正是因此,他推斷賊人并非是東廠餘孽,而是對雲盤山地形了然于胸的賊寇。
比如,常年往來于登州界內的本地人。
見春白一臉意外兼失望,辛益皺眉:“跟丢很奇怪?這山那麽大,你不也迷路了?”
春白嚅嗫:“我是頭一回來嘛。”
“……”辛益張口結舌。
春白最怕他黑臉,忙問道:“那我們現在是去找大人和王妃,還是去找辛姑娘?”
辛益抿唇,瞥一眼樹林前方:“碰見誰找誰吧。”
春白點頭,跟着他向前走,卻沒留神腳下碎石,一個趔趄朝前栽去。
辛益眼疾手快,伸手在她腰間一攬,春白受力轉身,差點撞上辛益下颔。
辛益心神一震,忙松開手。
春白耳鬓飛紅,跟着後退一步,惶恐地低下頭:“謝、謝謝辛大人。”
辛益“嗯”一聲,莫名感覺氣氛有些尴尬,往前走時,聽得襁褓裏的哭聲不斷,便說道:“怎麽還在哭?沒吃東西嗎?”
春白看回襁褓裏的嬰孩,心疼地道:“我現在沒有奶了。”
辛益聽完一愣,眼神頃刻間變得很複雜。
“你……剛剛有?”
辛益偷瞄春白,試着确認,見春白點頭,胸膛裏突然窒了一下,不知是什麽滋味。
春白皮膚很白,小臉秀麗,個頭并不高,性情柔柔弱弱的,看着像個沒出閣的小丫頭,沒想到,竟然是個生育有孩子的婦人了。
辛益心裏五味雜陳,聲音莫名有些沉悶:“那要再等多久才能有?”
春白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一問,疑惑地擡頭。
辛益閃開目光:“我的意思是,你的……那個,要多久才能恢複?”
春白一頭霧水,恍然後,腦袋似燒沸的茶壺,兩耳冒煙:“大人在說什麽呀?!”
赤日不斷向西下沉,參天蔽日的樹林裏,日光漫射。
虞歡擡手擋了一下從前方斜射過來的光,伸指勾住齊岷腰後的革帶,湊上前躲起來。
前方腳步跟着停下。
虞歡理直氣壯:“光太刺眼,我躲一躲。”
日頭在西,正是二人所行的方向,光線的确刺人眼,齊岷眯眼看着日光滲漏的樹林前方,道:“手拿出來。”
虞歡問:“拿出來,還給我躲麽?”
齊岷抿唇:“給。”
虞歡微笑,收回手指。
二人複又前行,齊岷腳步放慢,虞歡躲在他的影子裏,在後道:“東廠的人還會來殺我嗎?”
“那些不是東廠人。”齊岷糾正。
“那是哪兒的人?”虞歡納悶,“周全山?”
“不是。”
虞歡感慨:“看來想殺我的人很多啊。”
齊岷眉峰微沉,欲言又止。
埋伏在樹林裏的那一撥黑衣人的确不是東廠餘孽,否則,下在奶茶裏的毒便不可能僅僅是軟骨散。其次,劫車的黑衣人一路狂奔,途中完全有機會置虞歡于死地,可是他的目的顯然并非在于此。
至于一心想要救走燕王遺孤的周全山,就更不可能把所剩無幾的兵力耗費在這兒了。
齊岷思緒起伏,慢慢想起一人,眼底掠過寒芒。
“王妃可與皇後有過來往?”
虞歡反應很快,說出齊岷心底所猜:“你是想說,派人刺殺我的是劉皇後?”
“……”齊岷淡聲,“問問。”
黑衣人趁亂闖入永安寺後,劫走了辛蕊,目前,登州城裏跟辛蕊有過節的乃是那大名鼎鼎的纨绔程義正。
而皇後劉氏的母族,便是登州程氏,算起來,程義正應該是劉氏的表弟。
“沒有。”虞歡回答,“我從來不曾見過她,也從來沒有過來往。”
齊岷默然。
虞歡知道他又在沉思,打斷道:“算了,別想了,你頭上有傷,想多一定頭疼。我會心疼你的。”
齊岷嘴唇再次抿緊,看着前方。
虞歡環視着四周,落日西沉,林內暮光燦燦,令人分不清方向。算起來,他們已在這些樹林裏走了快兩個時辰了。
“這雲盤山除了樹林以外,就沒有別的景致了嗎?”虞歡倒是不急着出去,漫聲調侃着,不介意再多逛一會兒。
齊岷靜默少頃,接茬:“想要什麽景致?”
虞歡故意說:“大海。”
齊岷不吭聲。
虞歡笑,她就是喜歡戲弄他。
有風從前方吹來,斑駁在草地上的樹影嘩然而動,樹葉縫隙間滲漏的金輝如春雨灑落。虞歡仰臉看着,跟着齊岷向前走,倏而風勢更盛,頭頂繁茂的枝幹散開,露出了一片湛藍的天空。
虞歡微愣,收回目光向前一看,樹林開闊,沙灘綿亘,接天的波光映入眸底。
齊岷收住腳步,示意前方。
“海。”
天幕流雲,飛鳥在水天交接處翺翔,消失在幕帳盡頭,波光粼粼的海面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眼前。
一望無際,如夢似幻。
虞歡看呆了。
作者有話說:
明早來實現歡歡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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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2-07-01 09:00:00~2022-07-06 22: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iva 9個;芝芝、呵呵、uheryija宜家、歲歲、謝相與、讀者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靂裏離li、hen會長 5瓶;小辛林 3瓶;Aurora、呵呵、hello看我、可樂味□□糖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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