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焚香調情,當心佛祖懲戒。”◎
齊岷拿過虞歡手裏的高香, 往香爐裏插時,提醒:“佛門重地,莫要喧嘩。”
虞歡明知故問:“我哪一句喧嘩了?”
高香确實難插穩,齊岷換個地方, 聽得虞歡道:“叫你一聲哥哥, 難道還見不得人?”
說着,語調開始暧昧:“又沒叫情哥哥。”
有香灰落下來, 燙在了手上, 齊岷插穩香,松開手, 聲音略沉:“焚香調情,當心佛祖懲戒。”
“我燒的是增緣香, 佛祖當庇佑我。”
“……”
齊岷低頭看了她一眼。
有人在對面咳嗽一聲, 齊岷沒看。這時, 春白捧着三柱燃着的香走過來, 問虞歡:“姑娘,這三柱香是您親自供奉, 還是讓大人幫您?”
虞歡接過來:“哥哥替我燒了高香,這三支,當然該由我替哥哥供奉給佛祖。”
不用多說, 那三柱也是增緣香。
敬完香後,僧人領着衆人前往天王殿裏拜佛,辛家兄妹跟在後頭, 臉色已是一個賽一個的難看。
辛蕊用胳膊肘撞了辛益一下,辛益了然, 及至門檻前, 殷勤地在虞歡身側虛扶一把:“齊姑娘, 當心門檻!”
“……”虞歡瞄他一眼,莫名其妙。
辛益皮笑肉不笑:“其實說起這永安寺,我比令兄要熟悉得多,齊姑娘若不介意,不如由我來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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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歡明确說:“介意。”
辛益:“……”
辛蕊:“……”
天王殿裏正中供奉着一座高大的彌勒佛像,左右則是威風凜凜的四大天王,虞歡跪在蒲團上參拜,齊岷就站在其後,寸步不離。
辛家兄妹二人杵在一側,頭上似頂了一大團陰雲。
拜完彌勒佛後,衆人接着往後走,永安寺很大,天王殿後是藥師殿、卧佛殿、觀音殿,每座殿裏都供奉有佛像。
虞歡一一拜過去。
辛蕊在背後望房梁,一臉心如死灰,辛益等虞歡拜完觀音後,厚着臉皮尾随至其身後,低頭問:“齊姑娘求什麽,如此虔誠?”
“求姻緣。”
僧人聽聞,有話要說,辛益伸手打斷:“說起求姻緣,後山那邊正有一棵姻緣樹,不如我帶姑娘去看看?”
虞歡意外地看他一眼,接着看向齊岷:“哥哥知道那姻緣樹嗎?”
齊岷:“知道。”
辛益:“……”
辛蕊:“……”
虞歡于是跟着齊岷朝左側長廊走去,二人身形一高一矮,一英武,一玲珑,從背後看着,有眼的人都要贊嘆一聲“天生一對,地造一雙”。
辛蕊快氣成了一只河豚。
辛益于心不忍,湊至齊岷那邊,苦苦懇求:“頭兒,給我一次保護王妃的機會吧。”
齊岷知道他的心思,兩廂權衡後,回答:“下次。”
“……”
辛益屏息,變成了第二只河豚。
僧人随行,見辛益沒跟來,便熱情地給虞歡介紹那姻緣樹的來由。原來,永安寺是百年老寺,而後山上的那棵姻緣樹的壽命已有三百年之久,在建寺以前,就是十裏八鄉用來求神拜佛的去處。永安寺建成以後,香客前來寺裏禮佛,又不忍古樹被棄,便将從寺裏求來的紅綢挂在樹上祈福,因行此舉的多半是年輕女子,且所求又皆是姻緣,日而久之,那樹便成了姻緣樹。
“說起來,三年前,齊大人也在那姻緣樹上系過紅綢呢。”
僧人笑着談起往事,虞歡一聽,來了興致:“哦?哥哥那麽早就開始求姻緣了?”
齊岷現在聽她喊“哥哥”,耳朵已不發麻了,整個人雲淡風輕的,仿佛談的是他人過往。
“随便一求。”
這是實話,三年前的那條姻緣紅綢,乃是辛益硬塞給他的,他嫌拿着麻煩,便順手挂到了樹上。
“求姻緣怎能随便?這樣不虔誠,難怪我至今沒有嫂嫂。”虞歡接嘴接得像模像樣,對僧人說道,“勞煩師父一會兒再多給我一條紅綢。”
庭院裏有小門直抵後山,僧人在殿裏取來祈福用的紅綢後,領着衆人抄近路。行得不久,忽聽得風聲似雨,虞歡仰頭一看,竟見一大棵百年古樹屹立牆後,枝葉繁茂如傘,參天蔽日,無數條紅綢在蒼翠闊葉間飄飏,映着晨輝,美似仙境。
這棵姻緣樹,乃是一棵三百多年的梧桐樹。
衆人在樹下駐足,虞歡默默看着樹上飛飏的綢條,走神半晌後,看向手裏的紅綢。
紅綢一共有兩條,虞歡把那條多出來的遞給齊岷。
齊岷想了想,仍是接了過來。
“哥哥想娶怎樣的嫂嫂?”虞歡在一側問。
齊岷聽她讓僧人多準備一條紅綢時,就已料着會有這一遭,聽完眉目不動,将那天敷衍辛益的話拎出來:“端莊,賢淑,聰慧,話少。”
虞歡臉厚如牆:“聽起來,跟我有些像。”
齊岷便補充:“相貌一般。”
“假的吧。”虞歡沒忍住,斜乜他一眼。
齊岷得這一眼,莫名很順心,擡手把紅綢系在樹枝上。
“千真萬确。”
虞歡看着他漆黑的眼,心知他是成心的,低哼一聲,伸出紅綢,示意他幫忙系。
齊岷不動:“既然想求姻緣,那還是自己系更有誠意一些。”
虞歡不肯:“樹太高大,我夠不着。”
齊岷下颌微動,指一指一條靠近虞歡肩膀的樹枝。
虞歡嫌棄:“太矮了,我看不上。”
齊岷:“……”
二人一時對峙,虞歡問那僧人:“師父,可有綢條一定要自己系上才算有誠意的說法?”
僧人笑念一聲“阿彌陀佛”,回道:“施主是齊大人的胞妹,兄長幫妹妹求一求姻緣,佛祖只會感念二位兄妹情深,庇佑二位都心想事成。”
辛家兄妹在一側捂胸口,春白低頭玩着手指不吭聲。
虞歡仰看齊岷,笑着搖一搖紅綢:“哥哥,聽見了?”
齊岷看着她那雙促狹的桃花眼,沒再反駁,拿過紅綢後,轉身系在另一條高于頭頂的枝幹上。
虞歡臉色微變:“你……”
齊岷三下五除二系完,兩條嶄新的紅綢相隔半丈,在風裏簌簌地飄起來。
虞歡不甘心,恨聲說:“你會後悔的。”
齊岷回頭,一臉無所畏懼。
姻緣求完了,僧人提起寺裏的住持雲心方丈,說方丈這會兒應該就在牆那頭的念佛堂裏念經,問齊岷等人可要前去探望。
齊岷答要,僧人便領着衆人返回寺裏。
辛蕊跟在後頭,想着姻緣樹下的一幕,痛心疾首,偷偷嗆道:“求了一次,又求一次,是想把頭一任咒死麽?”
辛益板臉:“你咒誰呢?”
辛蕊扭開頭,氣得快哭了。
念佛堂跟後山僅一牆之隔,左側緊挨着大雄寶殿,右側是藏經樓。回寺後,僧人領着衆人來到念佛堂前的庭院裏,便要上前叩門,忽聽得念佛堂裏“哐當”一聲巨響。
“住持?!”
僧人大驚,忙要推門查看,卻聽裏面有人怒喝:“丢人現眼!恬不知恥!我……我怎會教出有你這樣的孽徒?!”
僧人一震,反應過來是住持在裏頭訓斥弟子,當下不敢再推門。
齊岷等人駐足在院中,聽得住持這一聲怒罵,也都臉色各異。
僧人折返回來,赧然道:“齊大人,實在不湊巧,看來今日……”
齊岷示意無妨,瞥一眼門窗緊閉的念佛堂,道:“既然住持在堂中訓誡弟子,我等自然不便叨擾,改日再來拜會。”
僧人解釋道:“住持在念佛堂裏念經,從來都是獨自一人的,今日也不知怎麽回事,或許是哪個弟子犯了大錯,是以被叫去訓話了。”
僧人說話時,又有罵聲斷斷續續地從念佛堂裏傳出來,然而東一句、西一句,渾然不成邏輯。并且,那憤怒的罵聲裏頗有一絲虛弱,令人感覺外強中幹。
齊岷不多言,略一點頭後,向辛益使了個眼色。
辛益跟從他多年,當下心神一肅,朝僧人笑道:“慧清師父帶大人他們先行,我突然有些內急,解決完便過來,不必等我。”
僧人不多想,告知茅廁方位,因震懾于念佛堂裏的罵聲,便沒在原地久留,急匆匆領着衆人往寺前行去。
辛益離開後,閃入牆角,并未朝着僧人指引的茅廁方向而行,而是縱身一躍,悄聲落在念佛堂屋頂。
底下的罵聲在齊岷等人離開後明顯衰弱下來,辛益耳根微動,尋得雲心方丈所在方位,揭開一片青瓦,朝下窺看。
空闊的念佛堂內,雲心方丈正被一香客裝扮的男子五花大綁,嘴裏緊跟着塞上布團。
“臭和尚,罵起人來倒是有幾成功力。”
雲心方丈嘴裏嗚嗚有聲,似仍在大罵,被那男子一掌劈在脖頸上,暈厥在地。
辛益凜然,盯緊那名香客,便想一窺真容,冷不防香客擡頭看來,忙迅速放下青瓦,提氣躍開。
僧人領着齊岷等人返回前院時,原本人影寥寥的寺廟裏多了不少香客,齊岷眼觀八方,不離虞歡左右,正聚精會神,手背突然被撓了一下。
是虞歡的手。
齊岷忍住心頭的癢意,側頭。
虞歡走在身旁,仰起臉來,一副懵懂的模樣。
“哥哥離我太近了。”
齊岷抿唇,并不挪開,虞歡便故意往旁側走。
齊岷抓住她手腕,拉回來,瞥見她上揚的唇角。
“有意思?”齊岷忍不住沉了聲。
四周是來往的香客,有人朝他們看,虞歡先前的不滿被此刻的愉悅沖散,笑着說:“有啊。”
齊岷又看見了她尖尖的、俏皮的梨渦。
前頭便是天王殿,僧人指着前頭的一座歇腳的涼亭,問齊岷可要在那裏等候辛益。
齊岷移開看虞歡的目光,回可以,便在這時,忽聽得一陣熟悉的啼哭聲傳來。衆人循聲看去,見青煙缭繞的香爐後,站着一位布裙荊釵、懷抱嬰孩的年輕婦人,竟然正是先前在寺外樹林裏所遇的那一位。
婦人似在等人,見着衆人,眼睛一亮,疾步走過來。
“奴家王氏,見過恩人們!”婦人抱着哭鬧不止的孩子施了一禮。
辛蕊正因齊岷、虞歡二人當衆打情罵俏七竅生煙,見狀一愣:“你……你怎麽來了?不是說讓你先回家給家人請大夫嗎?”
婦人臉上略有赧然神色,然而笑着道:“承蒙姑娘大恩,只是婆婆有交代,奴家不敢不從。這是奴家剛才在殿裏求來的一些平安符,區區心意,還請恩人們收下。”
說着,便把平安符送來,辛蕊接住,心頭一暖。
婦人拍哄着懷裏的孩子,怯怯地看齊岷一眼,又送上一個平安符。
齊岷沒推辭,接下時,瞥見襁褓裏啼哭的嬰孩,孩子看着并不孱弱,然而想是哭鬧太久的緣故,聲音沙啞,臉蛋也憋紅了。
婦人見齊岷接下平安符,松一口氣,朝齊岷身側走上一步,給虞歡送平安符。
齊岷伸手攔住。
“多謝。”齊岷音色平淡,替虞歡接了平安符,把婦人隔離在虞歡一步開外。
婦人臉上閃過一抹異色,退開來,又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把下一個平安符送給同行的春白。
“還有一位恩人……”
辛蕊知道婦人所指,說道:“那是我兄長,你給我便行了。”
婦人依言把平安符送上,又說了些感恩、祝福一類的話。
春白這時疑惑地道:“夫人的孩子一直這樣哭,可是餓了?”
婦人哀傷地道:“先前喂過,可吾兒患病,一直吃不下。”
春白嘆息一聲,說道:“寺內焚香太多,恐對稚兒不利,夫人要是沒什麽事,還是盡早帶孩子回家,請個大夫看看吧。”
“是……多謝姑娘提醒。”
婦人垂目應答,終是無話可說,轉身離開。
虞歡忽然道:“夫人留步。”
婦人一愣,眼底掠過光亮。
齊岷皺眉,聽得虞歡道:“稚兒疾患,我略懂一二,夫人可介意讓我看看孩子?”
春白怔忪,心說王妃什麽時候懂過醫術?卻見那婦人很快走回來,捧着孩子要給虞歡。
齊岷立刻跨出一步,把虞歡護在身後,接住孩子。
婦人臉色明顯一變。
“黃毛丫頭,你懂什麽醫術。”齊岷抱着呱呱而泣的襁褓嬰孩,眼盯着面前瘦瘦高高的婦人,“還是等辛益回來,讓他看看吧。”
這回輪到辛蕊呆住,她家二哥啥時候會給稚兒看病了?
“春白。”齊岷叫來春白,讓她抱住孩子。婦人低頭站在衆人面前,兩手交握在一起,微微下撇的嘴唇抿成一線。
虞歡袖手站在原地,并不氣惱,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被齊岷隔開的婦人。
很快,辛益返回,直奔齊岷身側,探頭在其耳邊低語:“頭兒,東廠的人已經潛入寺內,我已傳令給張峰,待頭兒下令,咱便可收網了。”
齊岷嗯一聲,道:“收吧。”
“現在?!”辛益愕然出聲。
話聲甫畢,杵在衆人跟前的那婦人突然疾風一樣拔腿逃離,辛益恍然大悟,厲喝:“拿下!”
來往于周圍的香客裏立刻迸出數條矯健身形,直撲那婦人而去。
永安寺外,山風卷得樹林鏦鏦铮铮,程義正坐在馬車裏,正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忽聽得扈從在車窗外彙報:“少爺,錦衣衛跟一群來路不明的刺客在永安寺裏打起來了!”
“來路不明的刺客?”程義正一愣,立刻又問,“辛六娘如何?”
“寺裏打得厲害,一時沒看清,不過齊大人似乎早在寺內安插有人手,辛姑娘應無大礙。”
程義正略松口氣,然而眼底戾氣并不消散,看向伺候在車內的那名扈從:“慶安,眼下該如何?”
那名喚慶安的扈從正是先前在酒樓裏獻計的那位,聞言微笑:“有人在這個時候跟錦衣衛作對,那對少爺來說,便是天賜良機,少爺只管将計就計便可。”
程義正挑眉,略一思忖後,唇角微勾。
“聽着,”程義正伸手一敲車窗,對外吩咐,“先派一撥人進去,趁亂劫走辛六娘,另外再派一撥人埋伏在寺外觀望。如果刺客占得上風,便暗中相助,借機除掉燕王妃;如果刺客伏誅,齊岷順利出寺,便按原計劃行事。總而言之,今日要麽殺掉燕王妃,要麽便把她和齊岷單獨困在山內,不身敗名裂,不可讓他二人出山。”
“是!”
扈從興奮地領命,回頭招呼衆人,開始行動。
程義正坐在車內,聽着風聲背後的殺伐聲,眼底森亮。
如果今日燕王妃一命嗚呼,那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行,那就只有讓她犧牲名節,做一回齊岷的女人了。
作者有話說:
歡歡:我謝謝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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