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怕什麽?”◎
大雨如注,夜風吹撲着燈盞裏簌簌的燭火,彼此的臉在屋裏忽明忽滅。齊岷看着虞歡那雙狡黠的眼睛,隐忍道:“王妃該回屋了。”
虞歡不應,更不會回,頭微微一歪。
風一大,吹滅桌上燈盞,二人視線一暗。
少頃後,虞歡聽見腳步聲,是齊岷走向窗前。
關上窗戶後,他向自己走來。
虞歡的心跳在黑暗裏怦然加快。
桌上放着火折子,齊岷走至桌前,彎腰要拿,敞開的亵衣衣襟滑落一截系帶。
虞歡伸手去抓,被齊岷反握住手腕。
燈沒點,窗已關,屋裏黑幽得只剩下彼此眼裏的光,虞歡感受着齊岷手上的力量,低聲道:“第四次了。”
“不止,”齊岷眼神深靜,音色低啞,“第八次了。”
她說的是他抓她手腕的次數,他說的則是她撩撥他的次數。
虞歡一怔後,莫名的喜悅蔓延胸口,揚唇笑:“你居然數着的啊。”
齊岷不做聲。
虞歡的手腕在他手裏試探着動了動:“輕一些吧,我很怕疼,你還不知道嗎?”
很可惜,齊岷向來不會憐香惜玉,虞歡不盈一握的手腕被他微微一折,疼得呻*吟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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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使對付女人,似乎就只有這點本事?”虞歡激他,諷刺他每回跟自己過招都是來硬的這一套。
齊岷泰然:“王妃對付男人,本事也不多。”
颠來倒去,也就是撩撥,撩撥。
虞歡哼笑:“那看來指揮使是怪我不夠盡心了?”
齊岷蹙眉,下一刻,忽見虞歡轉頭。
扣在她腕上的手背突然被一雙柔軟嘴唇貼住,齊岷渾身一震,瞳孔瞬間收縮,本能地想要撤手,卻又不甘就這樣躲開。
虞歡唇角微微一挑,慢慢張開唇。
齊岷飛快扔開她的手。
虞歡低低一笑。
“男歡女愛,耳鬓厮磨,是多少人夢寐以求之事。大人為何每次都要這樣如避猛虎?”虞歡氣定神閑坐在桌前,一邊揉着手腕,一邊質問,“是怕心上人吃醋麽?”
齊岷聲音漠然:“我說過,沒有心上人。”
“那你怕什麽?”
大雨不歇,聲震天地,齊岷盯着虞歡朦胧的臉龐,良久後,道:“王妃或許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沒忘。”虞歡回答得很快,很堅決,“我是虞歡。”
不是燕王妃,不是聖上想要的女人,不是什麽大周第一美,又或是哪座囚籠裏中看不中用的擺設。
她是虞歡,二十三歲的虞歡,不用再跟不愛的男人虛與委蛇的虞歡,不想再重複那種命運的虞歡。
黑夜昏惑,相觸的目光無聲交鋒,齊岷喉嚨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半晌後,看着虞歡的眼移開,點燃燭燈。
燈光亮起,虞歡看見齊岷靜默的臉,右眼眼尾的那顆淚痣映在光裏,第一次這樣平和、清晰。
“明日還要趕路,回吧。”
齊岷沒再看她,打開藥箱,拿出要擦的傷藥。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再稱呼“王妃”,也不再是對“王妃”的口吻和姿态。
虞歡眼眸微微一動,看向他拿藥瓶的手,翹唇一笑後,竟乖乖地走了。
屋門從外關上,齊岷沒擡眼,脫下亵衣開始換藥。
夜雨瓢潑,雷聲漸遠,虞歡的腳步聲混在雷雨裏跨入隔壁屋,齊岷默默聽着,處理完傷勢後,關上藥箱,看向屋門。
屋外空寂,可是有句話還留在他耳裏。
——我沒忘,我是虞歡。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次日風和日麗,沿途風景郁郁蔥蔥,泥土裏彌漫着沁人心脾的青草香氣。
虞歡靠着車窗,看着外面策馬随行的男人。
日光明而不烈,曬着男人英俊的側臉,從虞歡的角度看過去,可以看見突起的喉結,流暢的下颌線,挺拔的鼻梁,以及眼尾那顆精致的淚痣。
“看什麽?”
齊岷目光在前,打斷虞歡的遐思。
虞歡笑了笑,關心:“大人的傷可好了?”
齊岷:“快了。”
虞歡便又開始另找話題:“大人眼尾的淚痣,是從小就有的麽?”
“嗯。”
“那大人小時候,愛哭否?”
“不愛。”
虞歡笑,胳膊搭着窗沿,下颌枕上去:“昨天,我看見大人的身體了。”
齊岷眼神一峻,看過來。
虞歡雙眸清澈:“大人受過很多傷。”
虞歡不是問,而是陳述,語氣裏沒有平日的狡黠。
齊岷看四周一眼,前後的錦衣衛離得不近,都在專心策馬前行,他淡然回:“嗯。”
虞歡感慨:“那走到今天,一定很不容易吧?”
齊岷不答反問:“王妃想說什麽?”
樹林茂密,四周鳥語啁啾,馬車壓着微軟的泥土碾過去,虞歡看着齊岷,問:“是因為不容易,所以不敢嗎?”
齊岷凝眸。
虞歡并沒有說是不敢做什麽,可是齊岷聽得很明白,她是在問他,是不是因為今天的一切得來不易,所以不敢接受她。
齊岷不由問:“王妃就如此自信?”
就那麽堅定地以為,如果她不是聖上點名要的人,他就會要她?
虞歡似沒想到他會這樣反诘,眉微微一揚。
齊岷:“齊某雖然不才,但也不是饑不擇食。有些事情,寧缺毋濫。”
虞歡眼神一變。
齊岷手提缰繩,策馬行至前方。
春白懸着心跪坐在車裏,聽得“啪”一聲,虞歡憤怒地關上車窗,坐直回來。
“王妃……”春白提心吊膽,先開罵,“這個齊大人目中無人,忒不識趣,咱們以後別再理他了!”
虞歡胸脯起伏,稍微平複下來後,緩緩道:“他故意的。”
春白:“?”
虞歡:“他是想故意氣我,掩飾他對我的真實感情。”
春白大為震驚。
先前齊岷跟虞歡的對話,前後的錦衣衛聽不見,但春白卻是聽見了的。且不說那句歹毒的“寧缺毋濫”,光是他前面的對答,就可見冷淡至極,這樣的态度,又能談上什麽“真實感情”呢?
春白苦口婆心:“王妃,齊大人一看就是個鐵石心腸的閻王,您天姿國色,金尊玉貴,何苦讓他來作踐?咱們以後還是不要再去招惹他了!”
虞歡聽得“招惹”二字,眉頭微颦,腦海裏莫名閃過跟齊岷初遇的那個雨夜。
“晚了。”虞歡冷然道,“是他先招惹了我。”
晌午,衆人在溪水邊歇腳,齊岷牽馬上前,讓馬飲水的檔口,辛益湊過來,彙報:“頭兒,再往前走兩日,就是登州了。”
齊岷看着溪水裏的倒影,嗯一聲。
辛益有心讓齊岷在登州多留些時日,一則解自己的思鄉之苦,二則幫家裏牽紅線,替齊岷擋掉虞歡那朵爛桃花。略一思忖後,辛益笑着說:“前兩日我給家裏寫了信,剛得到回音,蕊兒知道你要來,高興得一宿沒睡呢。”
齊岷沒搭茬。
辛益顧自感慨:“話說起來,我也有三年沒見着蕊兒了,都不知道這丫頭片子現在是個什麽模樣。上次在信裏頭,她居然說自己被人愛慕,還給那人死纏爛打。啧,這丫頭,真不知道該說她臭美,還是太招人愛了……”
辛益話裏有話,想試探下齊岷的反應,卻見齊岷看着溪水,神色根本動也不動。
辛益讪讪:“頭兒?”
齊岷回神,問:“東廠那邊的事查得怎麽樣了?”
“……”辛益一臉郁悶,“姓田那厮向來狡猾,沒那麽容易露出馬腳。”
齊岷不多言,吩咐接着查,看馬已喝完水,便伸手牽起缰繩。
“頭兒!”辛益喊住他。
齊岷擡眼。
辛益偷瞄一眼樹林裏的馬車,正色對齊岷道:“這兩日,王妃處處刁難你,是什麽用意,頭兒心知肚明。離京城還有一段路,王妃說不準憋着多少招數,頭兒打算就這樣一直忍下去嗎?”
虞歡撩撥齊岷的事都藏在暗處,眼下窺破的只有辛益,可萬一後面東窗事發,就算齊岷真跟虞歡沒什麽,傳到萬歲爺那裏,也足夠他喝一大壺的。
辛益越想越愁,乃是發自內心替齊岷煩憂。
齊岷欲言又止,知道辛益是為自己考慮,坦然道:“她對我并無愛慕之意。”
辛益一愣:“那她……”
“心有不甘,解悶罷了。”
齊岷說完,牽馬要走,辛益追上來。
“那這樣更可怕,不是嗎?”辛益皺眉,戳着胸口,“她要是這裏有頭兒,多少還會顧及你的前程,如今根本沒有,那豈不是想如何胡來便如何胡來了?”
不知為何,齊岷心裏又蔓延開那種莫名的煩躁。
辛益拐入正題:“頭兒,這種事,當斷則斷,眼下不斷,遺禍無窮!”
齊岷不語,身上氣壓在不斷變低。
辛益後知後覺,解釋道:“我知道頭兒跟王妃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生什麽,也不會發生什麽,可是比起忍耐,我的确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齊岷耷眼盯着他。
辛益心裏七上八下,最後鼓起勇氣,道:“頭兒有沒有想過……成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