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指揮使,很愛哭嗎?”◎
辰時,天光大亮,被血洗後的燕王府彌漫着黏膩的血腥氣。
回廊外,一群錦衣衛聚在一塊,讨論着昨天夜裏打的賭。
“王妃的鏡臺在裏間靠牆處,外間的正門靠窗,頭兒一進屋裏,根本看不見王妃正臉,就瞧見她拿着一物朝嘴裏送。你想想,前頭燕王跟侍妾剛服毒自盡,頭兒那會兒能不提防王妃尋短見?也得虧是頭兒眼疾手快,拔了侍女的木簪及時擲過去,不然哪,後果不堪設想!”
“可王妃不就是擦個唇脂,沒有服毒嘛?”
“你又怎知那胭脂紙上沒有塗毒?”
錦衣衛辦案多,各式各樣的塗毒、服毒方式都見過,女人在胭脂裏下毒并不稀奇。
衆人一時沉默。
林十二環胸靠在回廊欄杆上,不甘心就此承認齊岷的辦案無私,琢磨道:“你們說頭兒把木簪扔得那麽急,會不會是關心則亂?”
衆人茫然。
林十二指着臉:“不然怎麽會把王妃傷着?那可是臉,大周第一美人燕王妃的臉!”
在場有半數以上的人賭的是齊岷會被燕王妃“征服”,聞言附和:“有道理!”
另一半人則反駁:“有什麽狗屁道理?當時情形那般急,頭兒又是站在王妃的斜後方,從那地方擲木簪子,角度有多刁鑽,你不知道?”
“角度是刁鑽,那頭兒大可不瞄準胭脂紙,打中王妃手臂不也一樣?”
那人啞然。
林十二得意:“所以說,頭兒還是憐香惜玉,不舍得打疼王妃,這才冒險瞄準胭脂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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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歪理,瞄準手臂最多是疼一疼,瞄準胭脂紙卻有讓王妃毀容的可能,究竟哪一個冒險?”
“嘿,你……”
林十二便欲反駁,看到前方走來的人,神色一凜。
“辛千戶。”
衆人行禮,辛益走上來,身上沾血的衣袍已換,虎眼裏盛着薄怒:“誰憐香惜玉?”
林十二漲紅着臉。
辛益盯他一眼,又環視衆人,想起昨天夜裏林十二纏問自己齊岷對于燕王妃畫像反應一事,大概猜出內情,臉色不由更沉。
這幫人,居然敢拿齊岷跟燕王妃來做文章,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燕王妃是誰要的女人?”
衆人一愣。
辛益嚴厲:“我問,燕王妃是誰要的女人?”
林十二看看衆人,回答:“是……萬歲爺。”
“你倒是還記得。”辛益複盯他一眼,警告,“自己找死可以,別給頭兒惹火上身,燒着了,頭一個拿你祭天。”
林十二震了震,順勢一想後,背脊發涼。
是了,燕王妃乃聖上舊愛,如果跟齊岷扯上關系,那豈不是要令聖上對齊岷心生嫌隙?!
林十二羞愧:“千戶恕罪,是我愚蠢,日後定不敢再提了!”
辛益板着臉,目光掃過衆人,看這幫人面有愧色,應該不敢再犯,這才走了。
齊岷暫居于前院廂房,辛益在外敲門,得令後,推開門走進房中。
屋裏窗明幾淨,齊岷衣冠齊整,正坐在靠窗的坐榻上擦刀,俊臉被日光曬着。
坦白說,齊岷的長相并不陰狠,反而很是俊朗,只是那雙丹鳳眼的神光太銳利,所以常給為人狠戾冷酷的錯覺。
上前後,辛益把一瓶傷藥從懷裏拿出來,放在案上:“頭兒,傷藥。”
齊岷眉目不動:“送止心苑。”
辛益抿唇。
昨天夜裏,燕王在聞汀齋服毒自盡,消息傳開後,整個後宅大亂,哭的哭,跑的跑,暈的暈,其中不乏要為燕王殉情的內眷。
他們走進止心苑上房時,是真的以為燕王妃要自尋短見。
齊岷的暗器向來百發百中,那會兒卻有了一點偏差,想來便是救人心切所致。
至于這“救人”的結果……
辛益回想燕王妃那一張被劃破的臉,胸口郁結。
聖上眷戀燕王妃,無外乎是相中其美貌,如果這美貌被齊岷所毀,那聖上必然勃然大怒,責罰齊岷。
要是燕王妃仍能攏得聖寵,那齊岷往後的日子可就更不好過了。
辛益不希望底下人無聊的打趣給齊岷惹火上身,更不希望誤傷燕王妃一事禍及齊岷,思來想去,斟酌道:“頭兒要不還是親自送過去,順便再……賠個禮?”
齊岷擦刀的動作微頓,目光挑起來。
錦衣衛指揮使齊岷身上有兩樣東西最震懾人,一是他手裏的繡春刀,二是他看人的眼神。辛益認慫,不敢再撩着眼皮,低下頭,解釋:“今日我打聽過,王妃性情乖張,并不是容易相與的人,頭兒昨晚上誤傷她的臉,不賠個禮,王妃恐怕會積怨于心。”
齊岷沒應。
辛益等了好一會兒,舔舔唇,估計這話題是談不下去了。
罷,反正那傷并算不深,擦擦傷藥,至多三五天也就痊愈了。
齊岷吉人自有天相,應該不至于就這樣斷送了前程。
辛益自我安慰完,伸手去拿案上的瓷瓶。
齊岷:“放下。”
辛益:“……”
一愣後,辛益啞然失笑,知道齊岷還是把自己的建議聽進了心裏,放下傷藥後,聊起另一事。
“對了,頭兒,這次回京是不是要順道解決一下刑部那邊的案子?”
扳倒權宦馮敬忠後,聖上收攏皇權,大力查處奸佞,錦衣衛此行除拿下燕王、帶走王妃外,還要處理一樁關于刑部的貪污案。
齊岷擦着刀:“嗯。”
辛益微笑:“那能不能在登州府多留兩日,我三年沒回家了,想回去看看。”
齊岷不置可否。
辛益便試着打感情牌:“蕊兒也有三年沒見你了,前陣子還在信裏跟我提起你,說她女大十八變,等你見了,八成認不出來呢。”
齊岷瞄他一眼,眸底黢黑。
辛益笑,辛蕊是他堂妹,今年十八,三年前,他們前往登州辦案,齊岷跟辛蕊有過來往。那時候,辛家有意撮合齊岷和辛蕊,可惜齊岷一心打拼事業,并無成家的打算。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權宦馮敬忠已除,齊岷作為聖上親手栽培起來的錦衣衛一把手,可謂功業有成,唯一缺的,就是個知冷知熱的體己人了。
辛益想,或許這一趟登州之行,能幫家裏了卻這一樁夙願,屆時齊岷娶辛蕊為妻,那自己可就有一個做“妹夫”的頂頭上司了。
齊岷放下擦刀的鹿皮,收刀回鞘,拿起案上瓷瓶。
“一日。”
“……”辛益唇角笑意微僵,“一日?”
“嫌多?”
“不不不是……”辛益心知說多的結果必然是半日都沒有,忍痛感謝,“一日挺好,謝謝頭兒了。”
齊岷不說什麽,開門走了。
夏日陽光透過樹蔭漫射進來,虛空裏浮沉着微塵,丫鬟們在屋裏忙前忙後,收拾着進京需要的行李。
虞歡坐在鏡臺前,聽大家議論那沒長眼睛的齊岷。
“聽說這齊大人原本是罪囚出身,後來認了原東廠提督馮敬忠做義父,便靠着關系進了錦衣衛。因有東廠在後頭打點,官路那叫一個順,不到兩年,就從從七品的小旗做到了鎮撫司。大理寺、六部、五軍都督府……凡是哪裏有東廠看不順眼的人,只要他馮敬忠動動眼睛,齊大人便會替他解決,那一把繡春刀上,不知沾了多少朝臣的血。時人私下都議論,錦衣衛的北鎮撫司就是東廠的分舵,這齊大人呢,便是馮敬忠的走狗。可後來你猜怎麽着?”
銅鏡裏,美人面上印着一條醜陋的血痕,虞歡微微偏臉,聽見丫鬟說:“齊大人私下得知萬歲爺早想鏟除馮敬忠,為了上位,竟然掉過頭來反殺馮敬忠,靠着北鎮撫司的力量拔了東廠的根基。如今這指揮使的位置,可就是他用馮敬忠的人頭換來的!”
“啧啧,雖說那馮敬忠死有餘辜,可畢竟是有恩于齊大人的義父,他說殺便殺,竟也下得了手?”
“嗳,他一個罪囚,能憑着自己的本事做上正三品的指揮使,可見心腸有多狠。不然,怎會連錦衣衛裏的人都稱他是個六親不認的閻王?”
閻王?
虞歡內心一聲嘲笑。
落地罩外傳來開官皮箱的聲響,卻半晌不聞關于齊岷的後續,虞歡不滿:才剛罵上,怎麽不說了?
正想着,忽聽得身後衆人惶然道:“齊……齊大人!”
虞歡定睛,銅鏡裏映出一人簌動的飛魚服,衣擺底下是皂黑的官靴。
哦,原來是閻王來了。
窗外夏日正濃,屋裏焚有淡淡熏香,齊岷走進內室,目光在銅鏡裏與虞歡相觸。
虞歡坦然迎着,一動不動。
齊岷想起來,昨晚也是這樣,他走上來,在鏡中與她四目交接,她眼神冷漠又平靜。
能這樣跟他對視的人不多,女人裏更無,虞歡算是頭一個。
齊岷斂眸,走至鏡臺前,先拱手一禮。
虞歡沒做聲。
齊岷禮畢,把手裏裝有祛疤傷藥的一個淡綠瓷瓶放在鏡臺上。
“太醫院的玉肌膏,對皮外傷有奇效,王妃每日早晚塗抹,最多五日便可痊愈。”齊岷目光在虞歡臉上略過,“不會留疤。”
“是嗎?”
虞歡看着鏡中的自己,伸手撫上左側臉頰,血痕已結痂,虞歡染着丹寇的指甲從上面緩緩擦過,突然用力一摳。
齊岷抓住虞歡手腕。
“王妃?!”
春白又在後面大吃一驚。
齊岷瞪着虞歡,眼神幾乎是在一瞬間從淡漠變陰鸷,目光狠戾似豺狼。
虞歡看着銅鏡,心裏蔓延開報複的痛快感,正想笑,忽然注意到什麽,仰起頭來。
齊岷的臉近在咫尺,蜜色的皮膚,挺拔的鼻梁,卷翹的睫毛底下是一雙銳利的丹鳳眼。
虞歡看向他右眼眼尾,發現,那裏竟然長着一顆淚痣。
堂堂錦衣衛指揮使,靠反殺義父上位的閻王,竟然長了一顆淚痣?
虞歡大為意外,噗嗤笑了。
齊岷斂眉。
虞歡笑靥深深,嬌聲道:“指揮使,很愛哭嗎?”
作者有話說:
撩指揮使大人的旅程開始了(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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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昨天有小可愛說對了,這本就是男主跟皇帝搶女人的故事,但不會大虐,基本還是甜的,畢竟鍵盤在我手裏,我想讓指揮使大人做男主,皇帝又算什麽呢?(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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