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記憶
晨光熹微,天邊盡頭泛出一絲光亮,将這麻黑的天空撕開一道口子,清晨的陽光從那道口子裏毫不吝啬的洩了出來,頃刻間就将黑夜驅趕的不見了蹤影。
雅兒村的後山澗裏有兩只長尾巴錦雞,此刻也都從林中飛了出來,落在一座小茅草屋的屋頂上。
茅草搭建的屋頂輕輕的被壓下了幾個雞爪子坑窪,屋檐下的那扇木門卻嘎吱一聲開了,從屋裏走出來個穿着白色書生袍的白淨書生來。
衣袖挽在手肘上,提了一個水桶出來打算去不遠處的泉邊打水。
正巧有人從林間路上走了過來,一見他這副模樣,來人叫了一聲:“先生放着,我來吧。”
書生擡頭看了眼小路,那說話的少年已經跑了過來接過了他手上的水桶,這少年正是木青。
而那住在茅屋中的書生,正是舒笙。
兩月前尹王爺尹行遭了不測,舒笙一度萎靡不振,甚至千方百計想要找尋方法将尹行就活,無奈人死不能複生,誰也沒這個本事,舒笙也沒。
他曾不分晝夜的翻遍了所有的書籍,曾回到雅兒村試用過那個當年被他爹埋藏的千機輪,也曾去鶴歸山挖出過時晷,無數的可能都被試過,可時間依然沒有變,尹行還是沒有活,而舒笙,依舊還是那個一無所有,孤身一人的舒笙。
無處可去,又不願意接受尹城的幫助與安排,便一個人在雅兒村的後山搭建了一間簡易的屋子,暫時住在了這裏。
初時,他心裏是悲傷的,那些跟尹行在一起的短暫日子的快樂和希望每天都要在他心裏回蕩一遍,沖刷着他所有的神經。
然而,時間的推移,不過一個月後,舒笙便驚恐的發現,尹行的影子淡了,有時候,他甚至是想不起來尹行長什麽樣,更加的想不起他做了什麽事。
這個發現讓舒笙驚恐不已,守不住人也就罷了,現下卻是連回憶都守不住,所有的東西就像光影一樣,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見個影子,抓不住也看不清,甚至于随着時間的推移,不過一兩日,就淡的沒了輪廓。
舒笙徹底害怕了,整日什麽也不做,皆細細的在心裏描畫尹行的模樣,記不住了的時候,便抓緊時間畫下來。
尹城不放心,便讓木青和木辰一直跟着他,唯恐他做出什麽想不開的事來。
舒笙不願他們日夜守着他,木青和木辰二人見他也并沒有不妥之處,便随了他的願,只每日清早來幫他做些活幫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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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木青打了水回來,木辰已經在幫忙做早飯了,木青道:“城爺傳來信,說快入冬了,山上冷得很,讓你下山去住呢,再過兩月就該到上元了,宮裏有節目,城爺說帶你去熱鬧熱鬧。”
舒笙眉角輕輕擡了擡,笑道:“宮裏的上元燈會,我一個小老百姓去湊什麽熱鬧,哪裏不能看燈。”
木青仰起臉看天,伸手搔了搔臉頰,小聲道:“那不是想我家爺了,睹人思人嘛……。”
沒等小聲嘟囔完,木辰就擡腳踹了他腿彎一下,冷聲道:“來填火,聒噪!”
木青癟癟嘴,過去折着柴禾,舒笙約是沒聽見,沒什麽反應,拍了拍手道:“我去洗菜。”
等他出去,木辰才擡眼瞪了木青一眼:“誠心搗亂?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亂說!”
“那我有什麽辦法?”木青不樂意:“還不是城爺說讓提一提,看先生到底是個什麽打算,這麽下去,就是神仙也早晚要熬死。”
“婉轉些,說那麽直白,得虧先生沒聽見。”
“對了,你說城爺找到的那東西的事兒要不要跟先生說啊?”木青突然問。
這話一出,木辰一愣,轉臉看他半響,擡手一鏟子砸向他:“閉緊你的嘴!”
木青委屈的接住鏟子放好,恰逢舒笙進門來,便道:“先生,聽說蔣家的事兒鬧開了?”
“不算鬧開,蔣翰如今不能人道,他家老爺子尋思着找個傳宗接代的,就從旁支接了個孫子過來養,蔣翰鬧了一通。”
此事舒笙自然是知道的,當日鬧得整個村裏一鍋粥,蔣翰發起脾氣來,一把火把蔣家的宅子燒了個幹淨,幸好那火撲滅的及時,沒殃及無辜。
舒笙下山去集市上買燈油的時候看見來着。
提起這事兒,舒笙又想起一事兒,還是從蔣家鬧起來的,便問:“京裏是不是有個姓趙的大官無意間挖了一處墓?”
木辰和木青一聽,俱是一愣,看着他半響,木青才結結巴巴的開口:“是……是啊,先生也聽說了呀?”
“嗯。”舒笙平靜的點了點頭:“上回我們去尋文祖文延的墓時,不是傳言說文延祖輩都是學異術的嗎?既然是祖輩,哪裏舍得就此沒落,必定藏有東西,我雖不會,卻也知道這些人都喜歡藏在哪兒。”
木青和木辰沒接話。
舒笙輕聲繼續道:“這些日子我總覺得不對勁,時時想不起來尹行長什麽模樣,便是想用畫像的法子将他畫下來,也次次不同,我猜想有些古怪,正打算吃完飯便下山準備去松月,見見那個姓趙的要臣,問問他。”
“先生是說……想不起來王爺的長相?”木辰問了一句。
舒笙點點頭,神色黯了一黯,擦幹手進屋去,從屋裏拿了許多的畫卷出來,拉了吃飯的桌子将畫卷一字擺開在桌上,苦笑道:“最右邊的是最開始的……你們可以看看。”
他說完,木青已經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拉開最後邊的那副畫卷,畫卷上還是尹行的模樣,再開另一幅,一幅幅展開,神色卻越來越慌亂。
木辰的眉峰也緊緊皺起,站在桌邊輕輕的摩擦着畫卷的邊緣,最後那副,已經全然成了別人,幾乎都看不出尹行的影子了。
舒笙盯着桌上散亂的畫卷,苦笑道:“這許多副,我都分不清哪一幅才是他了。”
“不應該啊……。”木青抖着手,誰都可能忘記尹行的模樣,唯獨舒笙不會啊,怎麽會記不住他長什麽模樣呢!
“先生可是想說什麽?”木辰擡頭看舒笙。
舒笙一張臉蒼白如這作畫的宣紙,輕聲道:“我總覺得,尹行正在從我的記憶中一點點抽離……這不合常理。”
他總覺得,這種方式,就像是有人在将他記憶中關于尹行的補分一點點的抽離幹淨,他總覺得,再過不了幾天,他會徹底忘記這麽個人,忘記他曾經的存在,忘記他們相處的所有的一切。
尹行,終将從他記憶中不複存在。
他問:“你們都沒有這種現象吧?”
木青和木辰搖搖頭,看着舒笙欲言又止。
舒笙擺擺手,笑容淡去,沉默的收拾好桌上的畫卷,然後将它們都抱起來,一股腦塞進了竈火中。
火舌遇上紙張,燃燒的格外的迅速,木青一愣,驚叫了一聲:“先生!”
就想去搶出來。
舒笙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都不是他,留着又幹什麽。”
轉身去切菜了。
舒笙是複活過來的人,他帶着別人都沒有的記憶,也帶着別人都不記得的經歷,只是不知,這次老天又準備怎麽玩他,是要将尹行從他舒笙的生命中剝離嗎?
只是舒笙有些不确定,這些,難道也是他爹的願望?讓他不悲不傷,所有的不快樂都不留存?
舒笙暗自握緊了菜刀,若當真是這樣,他一點都不想感激他爹。
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說不通了,若他爹真的是這般希望的,當初舒青笠與蘇芳荀逝去的時候,他也應該無悲無痛的,可是,直到現在,他依舊記得他爹娘的模樣,記得他們從小對自己的愛護與教導。
憑什麽到了尹行這裏,就出現了記憶抽離的現象呢?
可是若不是他爹,又是為什麽?
舒笙想不通,木青和木辰就更想不通了,兩人見舒笙面無表情,也不敢輕易說什麽,只沉默的幫着做飯。
三人将一個早晨過的沉悶而郁結,直到吃飯時,木辰才道:“先生,有一事我想跟你說說。”
舒笙擡頭看他一眼,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木辰道:“趙佶大人尋到的那處墓地中,翻出來了一些古本。”
木青瞪着眼睛在桌下死命的踹他——你剛剛不讓我說,現在怎麽自己說了!
木辰伸手自桌下按住他,面色不變道:“那些古本因為在地下埋藏的時間太久,遇風便化塵,城爺沒敢動那個裝着它們的盒子,不過有三思院的老先生看了盒子上刻寫的古字,似乎與一些久遠的異術相幹。”
舒笙愣了愣,木辰又道:“聽三思院的老先生說,那些刻寫的書目裏,有一本是關于死而複生的。”
話音落,就聽“吧嗒”一聲,筷子從呆愣的舒笙手中落了地。
作者有話要說:死而複生,呵呵,開什麽玩笑,啧,我去寫作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