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師兄。”
“師兄,師兄。”
“師兄,你等等我們。”
“師兄!我是洛笙,你等等我們!”
身後的呼喚聲越來越急,謝沉淵恍若未覺,雪白大袖飄蕩間有春風萦繞,偶爾也會和雪發交纏,恰逢出了林蔭,陽光照射下,白衣掠影時,馬上就會跟上一個巨大的身影,天守的身量極高,但他飛躍時卻像是一個攀騰山壑間的猿猴,靈活至極,他此刻頻頻回頭,眼睛閃着好奇的光,過了好一會,他忍不住對着謝沉淵說道。。
“沉淵,後面有人在喊你。”
天守憨憨的道:“我們要不要停下來,他們跟了我們。”他一邊跑跳,一邊數着手指:“一,二,三天了。”
說完又從背在身前的包裹裏拿出一塊桂花糕吃,他身前的包裹大大的,三天前還是鼓鼓囊囊的樣子,現在已經癟了,看來只還夠吃半天的樣子,等吃完了,天守又拿出他腰間的一個撥浪鼓,叮叮當當的玩着,玩了一會,天守才反應過來沉淵還沒跟他說話呢。
“沉淵。”天守喊了一聲。
“師兄!”後面也跟了兩聲,一男聲,一女聲,看起來是不見到謝沉淵不罷休。
謝沉淵停下腳步,轉身看着來人。
天守立刻停了下來,乖乖的站在他身邊,等了一會,他坐在地上,揪着路邊的雜草玩,一根拔起就會數一下,等他數到三十五的時候,後面的兩人終于追了上來。
“師兄。”
關山越和洛笙也停下了追逐。
洛笙不禁向前走了一步,看見師兄的白發,感覺異常刺眼,她擦了擦眼睛,努力揚起一個笑容:“師兄,我聽見有你的消息就來找你了。”
“聞師兄他現在受命駐紮在大楚,趙塵他和我們留在了大宛月國,還有一些門下弟子他們也趕到了各個小國互相扶持抵擋妖魔入侵。”關山越接着說道:“我們會幫助那個小公主的,還有。”他看了一眼表情清冷的大師兄,腳尖點了點地,感覺有點傷心:“師尊也到了大宛月國,青蓮宗的善人尊者也來了。”
“師兄,我給你帶了這個。”洛笙從袖裏拿出一個靈袋,遞給師兄:“裏面都是你的東西。”東西遞到一半就被一只大手拿去了。
“你這蠻妖!”洛笙有點生氣:“還不快點給師兄,這是師兄的。”
“是沉淵的,我知道。”天守點頭:“我幫他拿着。”
小縱說過,自己要多幫忙呢,不能讓沉淵受累。
說完從包裏又拿了一塊桂花糕吃着,高興的搖頭晃腦。
“師兄,小心青蓮宗的人,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關山越拉了拉洛笙,現在師兄身邊就這個大塊頭,肯定是有用處的。
“師兄,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們說的嗎?”洛笙沒說幾句,眼眶就紅了,他們追了這麽久,難道師兄就沒有一句話想對他們說嗎?
謝沉淵看着師弟師妹,面容古井無波,就連聲音也不起波瀾:“回去吧。”說完,就轉身離去,毫無眷戀。
關山越眼睛酸澀,喉嚨像被堵住一般,只能望着師兄的背影消失在他眼前。
師兄對他們說過很多次“回去吧。”
落雪峰清寒,他對他們說,回去吧。
金華山口處,他也對他們說,回去吧。
如今,他仍然對他們說,回去吧。
可是,師兄什麽時候回來呢?
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了…
關山越握緊拳頭,忽然大聲喊道:“芝芝他很想你。”
我們也很想你。
風帶來斷斷續續的聲音,謝沉淵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兩人面前。
洛笙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師兄還活着真是太好了,不管怎麽樣,還活着就好。
“我們回去吧。”關山越藏好失落的情緒,兩人一起沿着原路返回。
到了大宛月國的王宮,關山越一看就看見了師尊,趙塵以及旁邊的小公主,蘭靈兒。蘭靈兒見到兩人回來,知趣的退下。
陸樓站在窗前背對着關山越和洛笙。
趙塵見兩人回來,連忙問道:“見到師兄了嗎,他現在怎麽樣?”
“師兄清瘦了些。”洛笙眼睛還是紅紅的,她望了一眼師尊灰白的頭發,低聲說道:“他的頭發全都白了。”
陸樓身形一滞。
在場衆人雖早已知曉師兄的情況,但從洛笙嘴裏說出來時還是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心酸澀苦。
“眼下師兄殺了青蓮宗的袖裏黃昏刀,青蓮宗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師兄會不會有危險?”洛笙心裏不安。
“師兄他如今實力莫測,應該不會有事的。”趙塵安慰了一下洛笙。
“你們出去吧,洛笙,即刻起你前往天機城助城主他們禦妖抗敵,大宛月國有你師弟們在就可以了。”陸樓并未回頭,他望向遠方,聲音蒼渺:“為師今晚會回大道門,妖魔大戰在即,爾等需同心。”
“是。”
三人低頭道,而後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等走遠了,關山越撓了撓頭:“師尊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問問師兄過得怎麽樣嗎?他為何不親自見見師兄。”
趙塵一掌拍向他後背:“說你傻你還真傻,師兄當時被掌門除名,又被師尊打傷,立場不同師尊怎麽好見師兄。”
而且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現在師兄一掌就殺了蔡修,這讓人不得不懷疑當初師兄在大道門是不是在手下留情,可是最終還是被師門所傷,一瞬白頭……趙塵煩躁的吐出一口氣。
“可是師兄他沒有怪師尊的。”關山越梗着脖子說道:“如果他怪的話,他就不會見我們了。”
“你好煩。”趙塵不想和關山越說話,拉着洛笙走了。
關山越站在原地,茫然又委屈:“師兄就是沒有怪過師尊啊。”
拐角處,陸樓蒼老的滿是皺紋的臉上淚水模糊。
他這一生,前半生最得意,天資聰穎,劍途順暢,親生哥哥更是為大道門掌門,而他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就在他嫌每日枯坐練劍很是無聊之時,哥哥給了他一個徒弟,讓他好生教導,從未養過小孩的他初見那個小孩時就喜歡極了,哪怕哥哥說這個孩子身體不好,有心疾之症他也不在意,幼時親手照料,從不假手于人。
待稍長大,就為了那個孩子深赴萬裏去采天地靈寶,不管有用沒有,先采藥再說,萬一可以治療心疾呢。
那段時間他日夜牽挂他的小徒弟沒有他在身邊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穿衣服,雖然落雪峰有老仆服侍,可他還是不放心,在與兇獸争奪靈寶時,一時大意被兇獸所傷,養了好幾個月的傷,等傷好了他才急急回去宗門。
第一次收徒,他卻好像多了一個兒子。
念他心疾,念他衣食,念他冷暖。
等到了落雪峰,就在窗前看見他的小徒弟繃着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奶乎乎的問那個啞仆。
“師尊什麽時候回來呀。”
啞仆自是不會回答的,畢竟他也不知道。
沒有聽見回答,他的小徒弟就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陸樓聽見了一道很輕的聲音,卻是猛地砸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的小徒弟說。
“我想師尊了。”
這句話陸樓一直記得,原來他那個平日裏無甚表情的小徒弟也會在背地裏偷偷的想他呀。
為了心疾,他不知做了多少努力,可惜到最後并沒有用,清遠的心疾讓他不能過多的接觸外人以免引起情緒波動,就連他也被陸寂說過,不能經常去找他。
他的小徒弟就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活在落雪峰上。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陸樓就這樣看着他的小徒弟長大,怕他太孤寂又收了聞寒,洛笙,還有關山越,趙塵他們,當時他想,他不去看他,可是徒弟可以去,一人看一下,也有四個人,這樣,落雪峰是不是就不會那麽寂寞了。
他在這個孩子身上付出了無數心血,他教他讀書做君子,教他起劍飛白雪,他是他的徒弟,更是他的孩子。
可是,誰能想到這個一個驚天騙局。
陸寂騙了所有人,也包括他。
心疾是假的,讓他牽腸挂肚,讓他夜夜不能安寐的心疾居然是假的,陸樓很想放聲大笑,多麽諷刺啊,清遠的心疾是他大哥一手操辦的謊言,當他從陸寂手上接過他的小徒弟時,謊言的齒輪就在緩緩轉動,最終成了一個彌天大謊。
清遠的心髒被挖了出來,被他大哥偷天換海弄了一顆假的心髒放在了他小徒弟的胸膛裏。
而他一無所知,就這樣看他的小徒弟被那顆假心髒折磨了一年又一年。
有時候,陸樓在想,究竟誰才是無心之人。
他哥冷眼旁觀清遠因心疾孤困落雪峰數十載,午夜夢回之時,他可曾有過一絲愧疚,他用一個謊言,陪葬掉了清遠的一切。
如今,清遠什麽都沒有了,仿佛短短一夜之間,世上所有的苦難災厄罵名都在他一人身上。
他好不容易養大的孩子就這樣被他大哥毀了,而他則是無形的幫手。
一個主謀,一個幫兇。
陸樓閉上眼睛,背脊微彎曲。
清遠他該有多難過,才會瞬間白頭,陸樓想不出來,但他此刻寧願他的小徒弟恨他一點也是好的。
可是,清遠也沒有。
看,他把清遠教的多好,陸樓慘然一笑,發鬓處灰白叢生,他雙拳緊握,似要握住以前的時光,最後又頹然松開,陸樓坐在臺階上,時間一點一點而過,晚霞紅豔似血,照紅了他蒼老的臉,老人低着頭自言自語道。
“為師無用,只能為你做最後一件事了。”
“該是你的東西,誰也不能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