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夜深露重,寒意涼。
“他都走了,你還在看什麽。”南宮桀手搭在膝蓋上,身體往後仰靠在石壁上,嘴角一直帶着淡淡的嘲諷:“如果那老頭沒來,我還能相信你師傅會讓你離開。”
“可他來了,我猜現在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子,你的師門要對你開刀了。”南宮桀開口道:“外面肯定發生了什麽事。”他眼眸轉向謝沉淵:“而你,是在準備等死嗎?”
謝沉淵閉上眼睛打坐,不動分毫。
“有人挖了你的心,你都不在意,難道說無心之人都這般大度的嗎?天魔做到你這份上,可真讓我嘆為觀止啊。”南宮桀爬向欄杆處,勾骨八鲮刺将他的身體始終禁锢在這一方角落,再也無法寸進,他伸出手,手骨敲擊着欄杆,發出脆脆聲響,回蕩在牢內:“謝沉淵,你究竟在想什麽!”
最後一聲,猶如厲喝。
謝沉淵睜開雙眼。
南宮桀望着那雙眼,一時之間,無法移開。
那是一雙極冷極寒的眼眸,沒有半分情緒波動。
南宮桀忽然感覺到謝沉淵身上有什麽在悄悄變化,剛進來的謝沉淵雖然淡漠無比,但他至少還能從謝沉淵身上感覺出一點人味,可自從無心之後,謝沉淵的所有情緒波動就仿佛如烈陽下的薄雪,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把自己藏了起來,或者說…以前的他在消失。
“哈哈。”南宮桀笑了起來,他就知道,能讓白凰認可的天魔怎麽會是平庸之輩。他望向這個囚禁了他數千年的牢房,心裏想的是白凰。
白凰他要死了,可他不想讓他死,該活着的人應該是白凰。
南宮桀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怔怔出神…
外面已亂,那就讓他再加一把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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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火焰将是他留給白凰最後的禮物,希望他不要怪他,他現在所求不過為一線生機,南宮桀暴戾的神色平靜了下來,他本就是該死之人,現在白凰即将隕落,是時候還他了…
“白凰要死了。”
沈縱忽的聽見這句話,下意識看向南宮桀,發現他今日的衣裳意外穿的齊整。
“白凰不該死,他是個好妖。”南宮桀自言自語:“謝沉淵,你說是不是?”
“有了白凰,不管在哪裏,你也算是有了一個幫手。”
“我救不了他。”謝沉淵實話實說,他不是大羅金仙,白凰一看就是将死之妖,死期已到,若非心口大穴被他封住,他早已死去。
“我知道。”南宮桀點頭。
沈縱難得見南宮桀平靜的樣子,心有傷感:“你節哀。”
“我為何節哀?”南宮桀挑眉:“謝沉淵救不了,不代表我救不了。”
這下,不說沈縱,連謝沉淵的注意力都被南宮桀吸引了。
“那你能救白凰,為什麽不早說?”沈縱皺眉。
“現在也不遲。”南宮桀招手,讓沈縱過來。
“你幹嘛?”沈縱警惕的看着他。
“當然是要你幫忙送一樣東西給白凰,有了這個東西,白凰就不會死了。”南宮桀道。
難道是什麽寶物?沈縱心裏好奇。
“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你,要是傷害你謝沉淵還不劈了我。”南宮桀無語。
“好吧。”沈縱起身,發現謝沉淵站在他的身後,心裏莫名安心。
兩人一同走到南宮桀面前。
“東西呢?”沈縱看了一圈,愣是沒有發現南宮桀身上有藏東西的地方,好奇問道。
南宮桀坐在石床上,只見他微微彎腰,長發垂落看不清他的神色,右手成爪狀如如閃電一般探入自己腹部,血流如注。
沈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了一跳:“你,你”
南宮桀擡頭,得意一笑,下一瞬,他的手中多出了一顆金燦燦的妖丹。
“白凰的妖丹在你腹中。”謝沉淵微訝異,轉而明白了,怪不得南宮桀在牢內千年之久還能氣血充沛,而白凰生為大妖卻虛弱不堪,原來是妖族保命的妖丹沒有了。
“給你,這顆妖丹本就屬于白凰的,吃下它,白凰就不會死了。”南宮桀把妖丹放在沈縱手中。
沈縱只覺得分外燙手:“那你呢?
南宮桀腹部汩汩流血,染紅了衣裳,他半靠在石壁上,神情帶着些許猖狂不耐:“這麽久了,你做事還是這麽啰嗦,還不快送去,要在我手下做事,別人吃肉,你連湯也喝不着。”
被南宮桀這麽一嘲,沈縱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走了。
謝沉淵望着南宮桀:“你要死了。”
“死就死呗,本就早該死了。”南宮桀擦掉嘴角鮮血,整個人的精神氣迅速衰落下來,他對着謝沉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灑脫的笑容:“白凰是個笨蛋,以後他在你手下做事的時候,你照看他一下,別讓他死了就行。”
謝沉淵點頭:“好,我答應你。”
他轉身,不再看這個一世枭雄。
南宮桀閉上眼睛,感覺到身體有點冷,腦海裏卻浮現他第一次見白凰的時候,那時的他被敵人一掌擊中心髒,跌落山谷,敵人什麽模樣已經記不清了,可是白凰展翅從他身下而過,他落在了白凰的羽背上,像是跌落在雲端,溫暖無比…
驕傲的鳳凰終将烈火重生,重獲自由與新生。
這是他能為白凰做的最後一件事。
飛吧,飛吧,飛到最遠方,再也沒有人可以禁锢你,翺翔天地,俯瞰寰宇,這才是他的白凰。
謝沉淵腳步一頓。
“沉淵,快點過來。”沈縱手裏拿着妖丹,有點無措:“是直接喂到他嘴巴裏嗎?”
“嗯。”謝沉淵走近,望着沉睡的白凰:“我來放吧。”
“好。”沈縱把妖丹給謝沉淵。
謝沉淵捏開白凰的下颌,金色的妖丹順利的被吞了進去。
沈縱松了口氣:“那我們就在這等着吧。”
十分鐘之後,沈縱望着一直沒有動靜的白凰,覺得有點奇怪。
“怎麽還沒醒啊?”
謝沉淵上前一步,手剛觸碰到白凰的手腕,猛地收了回來。
“怎麽了?”沈縱擔心的上前。
謝沉淵抓住沈縱的手,後退一步:“別碰他,他身上的溫度很高。”
啊,沈縱驚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牢房內的溫度是高了……
就在這時,火焰忽然從白凰的身上燃起,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着,且越來越烈,火勢如蛇蔓延,很快就燒到了謝沉淵面前。
謝沉淵拉着沈縱的手退到牢房外面,神色冷凝:“鳳凰涅槃,這是涅槃之火。”
白凰在金色的火光之中,烈焰焚燒,扭曲了空氣,精鐵鑄就的欄杆很快融化成水汽,就連勾骨八鲮刺也發出了斷裂聲。
沈縱看着這一幕,連忙又退了幾步,不過幾息時間,他已經熱的滿頭大汗:“沉淵,我們還是快走吧。”
再這樣燒下去,恐怕整個金華山也會被烈焰吞噬。
火勢越來越大,幾乎無法看清白凰的身影,謝沉淵思考片刻,攬着沈縱迅速朝洞口飛去。
“等等,沉淵,裏面還有南宮…”沈縱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了謝沉淵淡淡的聲音。
“南宮前輩已經去世了。”
沈縱愣了一下。
謝沉淵足尖輕點,落至金華山腳下的針樹林內。
沈縱望着焚燒起來的金華山,感受到了震撼。
金色的火焰沖天而起,幾乎焚燒了一切,山石崩塌,山體崩裂,從中間裂成了兩半,一股強大的力量從最中心洶湧而出,金紅妖力映透了半邊天際。
附近有察覺到動靜的大道門內門弟子正禦劍而來。
飛到半空。
一聲尖銳的鳳鳴響徹雲霄,強橫的妖力震的靈劍亂顫,衆人跌落下來。
所有人都仰頭注視着從金紅烈焰裏出來的白色鳳凰,長達百米的身軀遮天蔽日,帶着浴火重生的火焰,浩浩蕩蕩飛上了高空,那烈焰如此耀眼,飛了一圈之後,似乎下意識的在尋找着什麽,最終停在了金華山頂,俯視着衆人。
鳳凰的尾羽垂落下來,聖潔又美麗,它低下高貴的頭顱,對着謝沉淵的方向俯首稱臣。
從遠處趕來的無上尊者,天靈尊者,吳道子,李冶,莫殇以及青蓮聖手,妖王玄不落,單禪以及大楚君王楚夜,看着這一幕,神情各異。
謝沉淵望着白凰,目露思索。
這就是鳳凰的涅槃重生嗎?
連勾骨八鲮刺都可以焚燒的涅槃之火,想必那位的屍首早已化作粉末,也許翅膀揚起的瞬間,骨灰也會随風飛揚到天際,而白凰…看起來更像是忘記了前塵往事。
就連他最摯愛的,妖丹也可以贈予的那個男人也忘記了。
“無上尊者,看來您的困天牢并不堅固啊。”青蓮聖手羅風仙看了一眼謝沉淵又看了一眼已經完全出世的大妖,緩緩說道:“不過,現下正好,楚王剛好狀告您門下弟子謝沉淵肆意濫殺無辜平民,趁着人都在,楚王盡管放心說,無人敢在大道門放肆。”
“是啊,您不必害怕。”單禪将手搭在楚夜肩膀上輕輕拍了拍,鼓勵道:“有什麽冤屈盡管說。”
謝沉淵轉身看着楚夜以及……單禪。
“你沒死?”謝沉淵記得當時明明将單禪殺了。
單禪微笑道:“謝道友這是什麽意思,哪有初次見面就咒人死的,好不吉利。”
謝沉淵看向楚夜,心裏也猜出了大概。
楚夜面色蒼白,神情惶恐不安,見恩人看他,更是羞愧欲死。
“楚王,還望您将真相道來。”單禪拱手:“我們一定會還一個公道給您。”
陸樓怒極反笑:“楚夜,你說,清遠何時殺了你的子民,又是用什麽手段殺的?”
楚夜閉上眼睛,說不出話來,腦子裏都是單禪要将萬民煉做骷髅山的威脅以及恩人讓他做長明燈時微暖的話語,悲憤交加間,如哽在喉,他慢慢睜開眼睛,慘然一笑,忽的抽出腰間軟劍,一陣血花閃現,已是自刎,決然無比。
楚夜倒在血泊裏,望向謝沉淵的方向:“吾,吾有愧…難還…君恩…”眼眸微微一轉,徹底停住了。
謝沉淵望着這一幕,表情冰冷,少頃,輕聲呢喃,仿佛自語:“我當初應該把你的頭砍下來才是,你活一次,我砍一次,或是碎屍萬段,這樣你就無法複活了。”
單禪微笑的表情凝固,心裏忽的感到一陣不安,令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