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櫻櫻見路星河真走過來,吓得連滾帶爬起身,拍了拍手心的泥土,問道:“今日你們又準備去哪獵妖獸?”
沈落笑中帶着一絲苦澀,道:“今日還有其他事,走吧,帶你看看異界的海。”
呦,這是去郊游麽?看海耶,還是和沈落一起!!
王櫻櫻興奮得一路邊走邊跳,哼着小曲,拎着一把小野花,而路星河則一個人走在最前面,神情落寞,看着心情并不好。
王櫻櫻和沈落走在後頭,與路星河隔了長長一段距離,沈落小聲對她道:“昨天的事,我也始料未及……好在師兄出面解圍,你……”
“害!”王櫻櫻擺擺手,道:“都過去了,反正我現在跟着林澈,也挺好。”
此刻,路星河腳步突然頓住,回過頭看了他們一眼。
“我沒說你壞話!”王櫻櫻求生欲極強。
路星河臉色稍暖,嘴角淡淡浮出一抹淺笑,眼角眯了眯,道:“到了。”
王櫻櫻小跑幾步,走到他身邊,這才發現,前面已經沒路了,腳下是萬丈懸崖,頭頂霧慘雲昏,朔風陣陣。目之所及,寸草不生,腥臭無比。濃霧下面,似乎藏着什麽黑色的濃稠狀的物體,在肆意沖撞,不時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叫,卻始終無法沖破這片薄霧。
“這是什麽鬼地方呀!”王櫻櫻連連後退,捂着口鼻道。
沈落聳了聳肩:“這就是異界的海。千年前,這裏曾是古戰場,久而久之,怨靈堆積,漸漸融為一體,形成了這片魔海。”
王櫻櫻目瞪口呆,合着……不是郊游啊!
沈落看着王櫻櫻驚訝又失望的表情,覺得很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這裏面的怨靈實在過多,受這異界充沛靈氣滋養,漸漸修煉成了一個魔,為防作亂三界,各派仙長合力布陣,可是當時……出了些狀況,陣眼被損壞,眼看降魔大陣就要失效,魔頭重現世間,在千鈞一發之際,路師兄當時的師父,太清真人以身為陣眼,跳入魔海,才穩固住這片結界。”
“那他的師父……還好麽??”王櫻櫻偷瞄了路星河一下,壓低聲音問道。
沈落搖搖頭頭:“因為陣眼在自己身上,便無法離開魔海了,終年呆在怨靈叢生的魔海,飽經風霜,終日苦寒,這些年,魔海的戾氣越發重了,太清真人法力耗損過甚,想要穩住陣眼也越發吃力,故每隔一段時日,我們便來幫其穩固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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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王櫻櫻了然,又仔細看了路星河一眼,只見他神情肅然,目光複雜而哀傷,望着深淵,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路師兄對他那位師父,一定十分敬重吧。”她突然問道。
“豈止敬重。“沈落抱臂,語氣也漸漸低緩:”太清真人在他瀕死之際救了他,并引他走向修道之路,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沈落重重嘆了口氣,接着道:“我們每個人在凡間都有一段過往,而路師兄的,卻是噩夢。被至親怨恨并鸩殺的經歷,令他無法信賴旁人,這世上,恐怕只有太清真人,是他最為信賴的人。”
王櫻櫻心裏驀然被重重錘了一下,如果說人生是悲喜交加的過程,而路星河的,卻只有悲沒有喜,命運對他太不公平了!
穿過那片白霧般的結界,進入魔海領域,她才發現,這裏渺無人煙,寸草不生,之前看到的黑漆漆翻滾湧動的液體,其實是一個個亡靈的戾氣,它們像紗一樣漂浮在空中,随風飛舞,大多擠在白霧邊緣,想要打破這層結界。
飛沙合着雪子,打在臉上生疼。他們一直向東,走了近半個時辰,到達一塊巨大的石塊前,才停了下來。
這塊巨石布滿厚厚的青苔,依稀可以看見上面還篆刻着各種形态的符箓,王櫻櫻學藝不精,對這些也停留在似曾相識的階段,但她知道一點,這些符箓都帶有“三勾”三清符號,所謂一筆天下動,二筆祖師劍,三筆兇神惡煞去千裏,這些都是驅魔的符箓。
堆砌這麽多符箓在一塊石頭上,可見這石頭十分重要,難道說,太清真人就住在這裏面??
沈落輕聲道:“這就是太清真人了。”
啊?一塊大石頭?
路星河此刻已經開始清理石頭上的青苔,動作小心翼翼,無比珍重。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路星河,以前她覺得,他高傲、自負,還有點不近人情,就像青春期不會讨女孩歡心的小男生,可現在他睫羽低垂,一言不發的樣子,卻溫柔得令人心疼。
王櫻櫻也不敢問東問西,就跟在他後面,收拾枯枝殘葉,清理完畢後,路星河打開煉妖鼎,将這段時間收集的妖獸內丹注入巨石中,頓時巨石從裏面發出金光,上面篆刻的符箓也像燃燒似的發着紅光。
巨石中心映出一個淡藍色的人影,長發如瀑,裙擺飄揚,閃着柔和的光芒,梵音四起,站在這片清輝下,如沐月光,令人莫名沉靜下來。
想不到,這太清真人,竟是個女子,危難關頭,能挺身而出,實在太令人佩服。
路星河揚起臉,銳利而深邃的眉眼閃過一道晶亮,神情哀傷,撲通跪在巨石前,喊了聲:“師父。”
雪簌簌如雨,回應他的只有呼嘯的風聲,路星河繼續說道:“待徒兒修成大道,終有一日,能救您出來,師父,暫且忍耐些時日。”
他揚手一揮,斑駁的巨石表面漸漸剝離脫落,露出裏面光滑如珠玉般的本體,只是那顆珠子只有中心一點微藍閃耀,而表面斑駁地附着墨黑黏糊的怨靈。
沒有了巨石的束縛,這些怨靈更加張狂肆意,在空中盤旋了一陣,突然開始凝結在一起,漸漸組合成了黑色的軀幹和四肢。
雖然沒有頭顱,但這堆怨靈顯然已修煉成魔,巨大而黏稠的四肢緩緩走來,發出鬼厲一般尖銳的叫聲。
沈落:“糟了,這東西修煉成形了。”
路星河大喊道:“你們護住練妖鼎,我來會會它。”
魔物突然直起身子,沒有頭顱的脖子左右扭了扭,一只手臂揚起,散出許多小怨靈,這些小怨靈十分靈巧,如路星河所料,紛紛飛向煉妖鼎,搶奪那裏面的妖丹。
沈落和彩勝連忙縱身飛過去,與那些小怨靈纏鬥,法術符文轟轟一通狂甩,頓時火光四溢,符箓紛飛。
路星河則單槍匹馬,與那已經成形的魔物對陣。
不過,他在這裏遇到了些困難,他的獨門法器落霞劍因結界隔絕了天日,吸收不了日月精華,在這裏,成了廢鐵一把。
沒了本命法器,單憑法術便無法釋放強大威力,幾招下來,靈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耗損,路星河漸漸有些不敵,卻并未退縮,像是卯着一股勁,赤紅着雙眼,硬是要與魔物拼個你死我活,眼見着他生生受了好幾掌,雪白的衣衫殘破不堪,嘴角溢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王櫻櫻看着有些難受,在一旁大喊:“別打了,傻子,你會死的!”
可是他卻充耳不聞,咬牙繃着一股勁,雪亮的眸中,是視死如歸的殺意。
就在這時,他的掌心凝聚出一團蔚藍法球,打算出其不意猛地攻下魔物。這一招,他使出了十足十功力,就連自己周身的本命護法球都卸下,顯然已不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可是,魔物卻驟然轉身,似是早有預料。
它對天長吼一聲,碩大的身軀裏出現一個漩渦,霎時,漩渦裏噴出一股巨浪,以傾天蔽日之勢撲來,正對路星河的藍色法球。
轟隆!
山河震栗,烏雲蔽日。
砂礫石塊絮絮落下,煙霧彌漫,到處懸浮着殘破的怨靈。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路星河緩緩睜開雙眼,到處朦胧不清,污濁而混沌。
方才魔物那一擊,以他的狀态,顯然承受不住。可他不後悔,大不了元神重創,受些傷痛罷了,只要有一線機會,能除掉這魔物,他必定要一試再試。
他眸光一轉,發現塵埃之中,有點點瑩光閃爍,待塵埃漸漸落下,視野清晰了一些,他才看清,自己的周身被一個瑩藍色的光環圍繞,像一張盾一般,将他保護得嚴嚴實實。
腰間被一雙柔軟的手緊緊箍着,再一低頭,竟發現王櫻櫻像小兔子般伏在他胸口,此刻已氣息奄奄。
他愣了好半天,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原來,膽小至極、不求上進的王櫻櫻,竟在千鈞一發之際,撲到他身上,在他周圍支棱起厚厚的風牆,這堵風牆不僅幫他擋住了魔物的致命一擊,而且讓他的法球彈射入魔物身體。
天空中飄蕩的毫無生息的怨靈,其實就是那魔物的殘骸。
成了!成了!
不遠處,響起沈落和彩勝興奮的歡呼聲。
沒了怨靈的束縛,太清真人那顆寶珠大方光華,所到之處,開滿芙蕖,散發着陣陣異香。禁锢數千年的太清真人終于蘇醒,她在寶珠中緩緩睜開雙眼,見到了自己最為疼愛的徒兒,只是,他的目光卻落在別的女子身上,素來漠然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絲疼惜。
那女子極美,眼神清澈不染鉛華,她多麽希望,自己也能有這樣純真澄澈的眼神,只可惜歲月荏苒,匆匆易逝,她經歷太多,天下蒼生,都需要她來守護,如今孑然一身,容顏已逝,竟還不如一個微不足道的女弟子。
想到此,太清幽怨轉過身,又一次閉上了雙眼……
路星河怔怔看着懷裏的王櫻櫻,有一絲懵然,王櫻櫻的後背血淋淋一片,觸目驚心,她是拼盡所有,才給他弄了這麽個風牆,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種駕馭風的能力,有多難能可貴,甚至比那什麽天行者,還要優秀。
這一切,時間會慢慢告訴她,而現在的王櫻櫻,身體越來越淡,應該又快要消失了。
王櫻櫻痛苦的哼了聲,虛弱而充滿怨念的說道:“打不贏不會跑麽?你怎麽這麽莽啊!留得青山……山在,不怕,不怕沒肉吃,你……你傻……啊……”
呼地一陣寒風卷過,路星河看看空蕩蕩的雙手,莫名輕聲笑了笑。
天地蒼茫,孤影獨立,他擡首望向天空,輕聲低喃道:“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