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露剛過,郁郁蔥蔥的道瓊山,一半融入林海,一半隐沒雲端。
竹林深處,有座精致秀雅的閣樓,從旁邊山澗引清泉而下,彙入一小塊池塘中,一片紫竹林郁郁蔥蔥,若碗大的潔白君子蓮随風搖曳,這是女兒家住的地方。
雲清淺一襲飄然淺白法袍,頭發一絲不茍高高束起,走到門前輕叩門環,肅聲道:“是我,開門。”
不一會兒,門向內打開。
入目是散落一地的珠玉瓷器,每一樣都曾是價值不菲的寶物,但現在,只是一堆支離破碎的廢物。
說到廢物,哪裏比得上懶洋洋躺在床上、嘴裏哼哼唧唧的這位?
雲清淺心下腹诽,但又無可奈何,誰叫她與這位小祖宗是沾親帶故的表親呢。
她調整好情緒,走到榻邊,伸一根手指,戳了戳埋在被子裏的人:“說吧,這回又是誰惹了你?”
被子動了動,從裏面探出小半邊臉,粉撲撲地,像沾着露水剛剛綻放的粉牡丹,兩道淡細的峨眉彎彎延伸至額際,眼眸濕漉清亮,睫羽一眨,猶如一池晃動搖曳的春水,這般天生尤物,媚卻不自知。
雲清淺又不由得暗自嘆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想當初,姑母好歹也是豔絕三界的傳奇女子,而姑父則是天下第一劍仙,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沒成想兩人成婚後,只艱難得一女。此女雖繼承了姑母的美貌,內裏卻是個十足的草包,不僅修行資質差,還十分懶惰,來道瓊山已經整整七年,身邊的師兄師弟們紛紛精進,唯獨這位祖宗,依然停留在最低級,可謂是低級班的“常青樹”。
雲清淺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非要将這麽一個草包送來修仙?
“逐流師兄從凡間帶了位女子回來,說是命途孤苦,無依無靠,望師門收留。”廢材王櫻櫻用被子圍在頭上,聲音悶悶的,帶着些嬌軟,委屈吧啦地緩緩說道。
“嗯,扶弱助貧,救民于水火,是赫連逐流的作風。”雲清淺背着手,點點頭,眸中波瀾不驚。
“可是、可是那女子居心不良,她對逐流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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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逐流了?”雲清淺挑了下眉,嘴角輕嗤。
她生平最讨厭女子被私情牽絆,而變得愚不可及,故而帶了些諷刺的語氣道:“喜歡赫連逐流的,天底下多得是,你醋得過來麽?”
門中都傳赫連逐流待王櫻櫻特殊,兩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早就被大家默認是一對。雲清淺雖不涉情愛,但看到王櫻櫻有個好歸宿,也是十分欣慰的。
“唉,這我知道,但我就是氣不過,所以我就……我就……”王櫻櫻越說聲音越小,睫羽飛眨,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
雲清淺擰着眉頭,炯炯凝視着王櫻櫻,語氣更是冷肅急迫:“你怎麽了?王櫻櫻我告訴你,若你做了違背師門、道義之事,我第一個處置了你,別以為我會包庇。”
“我沒有,我只是,只是跟她切磋了一下。”王櫻櫻臉漲得通紅,聲音微微發顫。
可雲清淺卻置之不理,眼皮一翻,冷聲道:“哼,恃強淩弱,挑撥同門情誼,按照門規,當衆鞭笞三十,罰掃一個月茅房。”
“我沒欺負她,真的,只是跟她切磋了下,況且,被打的人……是我。”王櫻櫻癟了癟嘴,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說不下去了。
什麽???
雲清淺一愣,默了半響,壓着胸口翻湧的氣血,再次确認道:“你是說,你找茬跟人打架,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對方給揍了??”
王櫻櫻一副菜包樣,帶着哭腔道:“你能別說得這麽難聽麽?我也不知道天行者即使潛能未激發,也如此厲害呀!”
“天行者?”
王櫻櫻慘兮兮點頭,道:“陸雨晴是天行者,這一打竟激發了她的潛能,師尊因此注意到了她,說她天賦異禀,是修行的好苗子,二話不說,直接收她作親傳弟子,現在她和逐流師兄朝夕相處,我氣死了都。”
沒想到劇情急轉直下,居然是這麽個走向。
雲清淺猝不及防,差點吐了口老血。
作為即将突破金丹境的翹楚,她一直都是衆人崇拜的佼佼者,哪裏經歷過這樣的窘境,光是想想,都覺得臉疼。
王櫻櫻垂下眼,睫羽輕輕抖了抖,身子朝外探了探,帶着濃濃鼻音,小心翼翼地問道:“我這樣,是不是特別丢臉呀?”
雲清淺無比嫌棄地望着那張楚楚可憐的臉,恨不得拉出去喂狗,發自內心點了點頭:“修行七年,一個已築基的弟子,竟打不過一介凡人,這說出去,誰信啊。”
說到底,潛力再強,也只是潛力,若實力強悍,根本不懼這微末天賦。
王櫻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垂着眼,想哭卻不敢哭,憋着小臉,安靜得令人心疼。
雲清淺揉了揉額頭,心下不忍,到底是親戚,少不得關心一二,于是她壓低語氣,盡量安慰道:“事已至此,就不必多想了,這幾日你就好生休養,馬上獵秋大會就要開始,不如趁此機會,好好準備準備。”
安慰了幾句,逃似的離開了。
……
門吱呀緩緩合上,室內又恢複了寂靜,王櫻櫻坐在榻上,抱着被褥,出神地想着心事。
每隔十年,白露節氣時,道瓊山有舉辦一場大賽的傳統,名為獵秋。
這獵秋大賽是道瓊山的古老盛會,由雲派中的親傳弟子各自帶隊,進入道瓊山之西的伏魔嶺比賽抓妖。
勝者不僅可以得到獎勵的寶物,還可以獲得一次進入聖境的機會,聖境裏的水可以洗髓滋養元神,對修行大有助益。
往年,她都是跟着赫連逐流。
赫連逐流武力強悍,從不讓她受苦受累,跟着他去比賽,就像郊游一般輕松,還每次都能沾光去聖境享受一把。
可如今,因為陸雨晴,她和赫連逐流徹底鬧掰了。
那日,她被陸雨晴重傷,赫連逐流就在場,卻只顧着扶陸雨晴,看都不帶看她一眼的,她還以為,他是惱她了,故意給她冷臉。
當晚,趁着夜色,她巴巴地找他解釋,可赫連逐流卻一臉漠然,對她道——
“陸師妹是天行者,有極好的修行天資,往後若能得她助力,為我護法抵禦天雷劫,我便能破丹成嬰。”
那一刻,她突然回想到,當時,所有人都圍着陸雨晴噓寒問暖,猛然間,明白了什麽。
她臉色煞白,嘴角硬是勾起一抹笑意,不住地點頭:“懂了,懂了,所以你是嫌我……”
嫌我沒用……
她突然噎住,心中一片悲涼。
本以為他們之間是愛,原來,只是一場價值的權衡。
棄車保帥,多簡單的道理啊,可縱然知道自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卻還是極力不想承認。
她廢材王櫻櫻,拿到的就是女配劇本,卻并不甘于成為任何人的陪襯。
沒錯,她其實是穿進了一本仙俠類小說裏,成為凸顯女主光環而存在的工具人女配。書最後,女主得道升仙,與男主赫連逐流成了神仙眷侶,而她則下場悲慘,勾結魔王不成,竟被附上了怨靈邪魔,永世不得安寧。
穿進來以後,她試圖扭轉劇情,可如今看來,作用不大。
現在女主陸雨晴已收入師門,成了掌門師尊的親傳弟子,起點就比她們這些外門子弟不知高多少,至此,大女主劇情開啓,加上金手指加持,她廢材王櫻櫻再怎麽追趕,都難以匹敵了。
這就像現實生活中,總有那麽一群人,受命運眷顧,所向披靡,無往不利,而平庸如她,再怎麽努力,好像也只能成為陪襯。
可世上沒有誰,甘于做個陪襯的。
無力,又無可奈何。
她打算就此躲在這精致舒适的小院,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反正在現代,她也是個患有社交恐懼症的“宅女”。
窗外天色灰藍,離飯點還有些時辰,不如先睡一覺再說。
任世上有再多的煩心事,都進不了夢裏。
枕着柔軟絲滑的冰蠶絲枕,蓋着馨香溫暖的錦被,生活依舊美好,她閉上雙眼,微笑着進入了夢鄉。
此時,遠古大陸中,一個稱為異界的地方,忽然下起粉色的雪。
烏黑寂寥的天空,周圍充斥着腥臭的氣味,黃沙席卷,亂石枯枝,張牙舞爪,這裏自古是個神秘的存在,地圖上找不到這片土地,但它卻又真實存在。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魔圖幻境,千年前,這裏是魔界地域,後魔族打敗後,此地被天界收回。
此處幻想叢生,靈氣充沛,要想進入此地,只能通過元神進入。
它是蠻荒、暴力和血腥的代名詞,在這裏沒有法度道義,只有弱肉強食。
一棵參天古樹下,站着位清隽淩厲的男子,他面容清瘦,眼眸清亮如雪,一襲海天藍錦袍,衣袂翻飛。
幾個高大莽漢在他面前叫嚣。
“姓路的小子,你我無冤無仇,別擋我們的財路!”
“就是就是,聽聞這魔海中還關着你的恩師太清真人,若我們取走聚靈珠,太清真人也能重獲自由,豈不一舉兩得?還是說,你根本就不想救你的恩師?”
“早就聽說這小子冷情絕性,毫無人性,如今看來,果真如此。呔,難怪親爹娘都不要他!”
路星河面對紛紛責罵,雙唇緊閉,神情失落而憂傷,像只受傷無助的小鹿,他張了張口,卻又無法反駁。
旁人見他如此,更加肆無忌憚。
“不知天高地厚,這異界豈是你說了算得地方?愣頭小子一個,還管起老子來,我看是欠教訓。”
“害,怕是他呆在這裏,都癡傻了。”
“再說一遍,聚靈珠,誰也不許碰!”他聲音冷冽,透着寒意,只反反複複說着一句話。
“那又怎樣?說起來,我等還是你同門,論起輩分,你得叫我們一聲師哥,能奈我何?”
“就是,不懂規矩。”
其餘人正笑談,卻見他默不作聲,只把劍尖指向天空,呼嗬一瞬間,火紅雲霞如液體般注入劍身,一股異乎尋常的靈力湧動,劍光所指,華光萬丈,他們手中的法器突然迸裂,再一劍下去,這群人紛紛倒地,一命嗚呼。
一場紛争,眨眼間塵埃落地,望着地上橫七豎八倒着屍首,路星河疲憊地靠在樹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再睜開眼,突然變得雙目赤紅,渾身不受控的顫抖起來。
“路星河,師父對你這般好,你竟然親手推她如魔海!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星河,為師命你好好活着……小兔崽子,喝下這碗藥,去西天陪你娘去吧,你們的存在,只會是我的阻礙……妹妹!……妹妹,你在哪!”
噩夢般的回憶席卷而來,猛烈撞擊他殘存的理智。
“不好,又入心魔了。”
一直隐匿身形,藏在樹上的沈落和彩勝發覺他不對勁,連忙飛身下來,用法力助他穩定心智。
就在這時,烏黑的天空豁然開了個口子,映出一片湛藍的天,并且漸漸向外延伸。入目,是簌簌如雨的雪花,伴随着狂亂的風肆意飄揚,只不過雪的顏色是粉色的,粉色的雪落在他們肩上,冰涼輕盈,他們卻并未有絲毫閑情賞景,紛紛露出警覺的神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心應對。”
沈落周身盈繞着真氣,一邊為路星河調息,一邊機警探查。
作者有話要說:
嘗試不一樣的風格,這次我想寫蘇爽文。
前期女主比較喪,不願努力,沒有動力,後面會慢慢成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