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根本不敢認
天臺上的風呼呼吹着, 姜簡靠在角落,任憑額前的碎發飛舞。
腳邊放着兩柄小刀,一柄從宋知返身上沒收的,一柄林棠的, 刀身完全卷起, 刃也被磨得極平, 看上去沒有任何殺傷力。
而他的掌心和指尖一片通紅。
他們在地下找到了冰棺的控制面板, 将林棠暫時和唐凰放在了一起。黃醫生怔怔地癱坐在地上,還沒有完全理解現狀, 見他們帶着傷痕累累的宋知返要上去,連忙爬着跟在了後面。
鐘洵幫宋知返處理完傷口, 帶着他回了宿舍。
老黃亦不敢久留,在好奇心和睡眠中果斷選擇了後者。
而他, 則在宋知返沉沉睡下後, 只身一人來到了天臺。
淩晨的風着實有一點冷, 他的校服脫下來給宋知返處理傷口了,只剩單薄的襯衣在風中勾勒出他肌肉的線條與輪廓。姜簡從口袋裏掏了掏, 一手拿着松香盒,一手握着林棠留下的口琴, 仰頭看向夜空。
有星星從天邊墜落下去。
“唐凰和林棠都是在天臺上和你産生聯系的。你現在還能看到, 或者還能聽到這裏的一切嗎?”
姜簡的聲音缥缈而充滿涼意。
他不像在自言自語,問完, 沉默半晌。
随後又補了一句:“你可以選擇無視我, 秦瀚, 但如果我們報警, 你之後就再也見不到唐凰了。”
秦瀚這個名字是林棠說的。
宋知返在鐘洵幫他二次處理傷口時被激起了一些細節, 邊喊疼邊說, 他在雲漢科技當實習生時處理過的董事會文件,見過秦瀚和秦耘的名字。
姜簡篤定,之前那回雲漢科技的無端消失,定然與秦瀚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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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威脅我?”
忽然松香盒亮了亮,一道男聲傳出來,聲音裏含着淡淡的不悅。
姜簡眼睛亮了幾分。
他賭對了嗎?果然天臺上有玄機,那人竟真的肯現身!
“不敢,我只是向您陳述事實。”
姜簡将口琴收起來,兩手端着松香盒,不卑不亢地說,靜靜等着聽他的後文。
“我最讨厭你這種冷了吧唧,油鹽不進的硬骨頭。”秦瀚邊說邊咳嗽了兩聲。
姜簡側耳聽着,他的聲音和秦耘有那麽幾分相似,只是秦耘的聲音更寬厚溫和,像個溫柔的長輩,而秦瀚的聲線則更直率鋒利。
他面無表情回應:“誇獎我收下了。”
“誰誇你了?!你找我到底想幹什麽?”
“想了解真相。”
秦瀚頓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笑得有些嘲諷,姜簡覺得他在笑他天真。
似乎被姜簡的認真取悅到了,他笑完,清了清嗓子,竟說:“你不是去過地下實驗室,連我和林棠怎麽合作都推測得一清二楚嗎?還想知道什麽?我可以挑能回答的說。”
姜簡不假思索地問:“這裏和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麽關系?”
“……”秦瀚啞聲,“換一個。”
“節目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我不知道,換一個。事不過三,你想好了再問。”
姜簡明白了,無論如何他現在無法從秦瀚這裏得到更深入的答案,想了想,問:“按理來說我們應該在這裏停留七天就離開,但實際上算,這已經是我們第二個七天了。”
“哦?所以呢?”
“等這個七天到了,我們還會在曙光二中嗎?”
“這……你要自己判斷哦。”
姜簡陷入沉默。
模棱兩可的話往往是為了掩飾一些不那麽明顯的否定。也就是說,他們還需要做些努力,才能讓這次的節目正常結束在第七天。
他嘆了口氣,握緊松香盒:“我能問問,為什麽您會後悔給唐凰送琴?”
“什麽?”秦瀚愣了一下。
“電腦密碼,最後悔的一天。”
“哦哦,後悔啊……”松香盒裏的聲音變得有些傷感,“我後悔的不是送琴。”
“難道是這個松香盒?如果您告訴她有這個東西的存在,她可能就不會陷入主任的魔爪、備受欺淩和壓迫了吧。”
“不是的!”
秦瀚聲音一緊,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呼吸聲卻加重了幾分。
“我只是後悔不應該因為一個小姑娘陷入到這個世界投入過多的情感,尤其是還将這些情感轉化成了物質的聯系。那一天是我介入曙光二中的開端,而從那天開始,無論我怎樣升級系統,進行實驗,實施複仇,都沒有意義了。”
姜簡皺了一下眉。
秦瀚的情緒似乎被調動了起來,他明顯動搖的自白和解釋,已然洩露了端倪。
他似乎不屬于曙光二中所在的這個世界。
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将雲漢科技的存在從這個世界完完全全抹去嗎?
“曙光二中和繁音系統的存在早就失去價值了。”秦瀚說到最後開始自言自語,他給人比秦耘更多了一些瘋魔和神經質的感覺。
但姜簡此刻并不敢提及秦耘。
他不想讓秦瀚發現自己已經察覺了更多
“繁音系統還會繼續存在于曙光二中嗎?”
“最高管理員權限都給你了,你現在就是我,直接修改銷毀程序都行,你還怕什麽?”秦瀚鎮靜了下來,聲音添了幾許玩味,“這樣吧,等你什麽時候能找到我,見到我,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說着,松香盒上的光芒閃了閃,徹底熄滅。
天臺微微亮起的一角又黯淡了下去。
鐘洵将被子對折疊了一下,避開宋知返的傷口輕輕蓋在他身上,随手打開了桌上的臺燈,轉身滅了宿舍的頂燈。他寬闊的背影映在牆壁上,在昏黃的光下充滿安全感。
宋知返從被子裏探頭,餘光看着他按摩着自己的肌肉傷,小聲說:“你怎麽回事,對我這麽好?”
一路把他從地下室抱到上面,手連抖都不抖,期間将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态度好得吓人,他害怕極了。
鐘洵倒是不意外這小子根本沒睡着。
他哼了一聲:“你的簡哥看你睡下就離開了,你怎麽不說他對你不好?”
“好家夥你挑撥我和簡哥關系?”宋知返瞪眼,“他就是那樣呀,理性大過一切,他心裏有自己的優先級。”
“那我呢,我不是一直都挺好?”鐘洵問。
“你對自己的認知是不是有點離譜?你對我好?那明明是怕簡哥對我好。”宋知返翻了個白眼,轉頭看向牆壁,小聲嘟囔,“大醋缸子。你以前都不是這樣,照現在這樣追不到人的。”
鐘洵的動作頓了頓,擡手摩挲着腕帶,緩緩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
宋知返轉過頭,瞪大眼睛:“做什麽?”
“沒什麽,聽你講講睡前故事。”
“有病?讓我一個傷員給你講睡……”
宋知返一噎,目光落在鐘洵手上。
他氣定神閑地靠在椅背上,食指一下下無聲敲擊着手腕上的設備,整個人神色如常。
他瞬間了然。
名義上是故事,實際上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他沒有腕帶不受拘束,只要小心避開關鍵詞,或許能幫助鐘洵騙過場記內容的檢測。
“那還是講唐麟和唐凰的故事吧。”宋知返小心斟酌着措辭,将一對雙胞胎因家庭變故從要好的姐妹到一次意外失手的慘痛結局心平氣和地描述了出來。
和比林棠承認自己身份時不同,這一次他的講述有了後續。
“為了找到妹妹的下落,她奔逃路線上的監控接二連三地被調了出來,卻在一個街頭巷口失去了她的蹤影。沒過多久,”
在地下室講述時,宋知返就是講到這裏看了他和姜簡一眼。
鐘洵看了他一眼:“繼續。”
“當時有專家哥哥來調查妹妹失蹤的事情,他在打聽消息的時候還順手制止了一個小少年沖動暴力的欲望,給了他一張名片,說有需要可以來找他。”
小少年就是他自己。
那張名片的背面,是姜簡親筆寫下的:以身試禍,豈不痛哉?
若迷而知返,善莫大焉。
“小少年後來偶爾會在周末去找大哥哥。哥哥雖然冷冷的,但他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能夠理解他想法的人。”宋知返用餘光瞥了鐘洵一眼,“不過呢,總是有一個老流氓死皮賴臉地纏着大哥哥,走哪兒跟哪兒,有一次明知臺風要登錄,還非要跑來哥哥家看電影,一住就住了兩三天。”
鐘洵眉頭跳了跳,聽着宋知返指桑罵槐也拿他沒有辦法。
這些他未曾想起的記憶,從宋知返口中聽見,竟有種別樣的感覺。
宋知返見他沒有生氣,想了想說:“後來不知道怎麽,再見面兩個人好像就是陌生人了。大哥哥多半是不記得了,但你覺得老流氓還能認出大哥哥嗎?他會記得他嗎?”
空氣中有一瞬的凝滞,鐘洵像是入定般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說話。
久到宋知返的眼皮都快要耷拉下來,忽然聽得椅子上的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擡手揉揉他的頭發。
“不早了,休息吧。”
随即桌上的臺燈也滅了。
鐘洵雙手插兜推開宿舍門,走向洗衣房,屬于姜簡的校服已經洗淨了血跡。他拎着衣服,拖着步伐走到晾衣臺,一步踏入月色,腦海裏滿是宋知返的那個問題。他記得,只是記得不再有以前多。
姜簡的校服剛烘幹,搭在手臂上暖暖的。
他站在晾衣架前,低頭,埋進這藏藍色的溫暖,鼻尖抵着冰涼的拉鏈。身上的負荷和疲憊感日夜不斷撕扯着他,高度緊繃的神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崩斷。
記得又怎樣?認出又怎樣?
他根本不敢認。
“你在幹什麽呢?”
熟悉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後傳來,鐘洵立即挺直背,朝門口望去。
作者有話要說:
姜簡:哇這個人是抱着我的衣服在聞吧???
宋知返:老流氓了!
鐘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