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要打擾我們小姜老師休息
雙耳被寬厚的手掌蒙着, 外界的聲音變得朦胧,只有類似罐頭音效般的掌聲清晰可聞。
那是099號給他一個人放的。
隐約而微弱的機械音稀稀拉拉的,為他慶祝他的人設搭檔終于在當下場景主動地配合了一次,邁出了可喜可賀的第一步。
其實姜簡并不害怕。在琴聲回蕩起的那一瞬間, 宋知返尖叫着躲到了溫思黛身後, 鐘洵轉身護在他身前, 而他本人, 則冷靜無比地辨識出了那屬于小提琴的獨特音色以及聲音的大致方位。
相反,令人匪夷所思的, 是鐘洵的舉動。
他毫無怯意的雙瞳對上鐘洵,從那雙映着自己倒影的眼眸中窺見了一絲顫動。
他越顫動, 貼在自己耳邊的手就越緊。
在他看來,這是一種生理學意義上的慌亂與緊張, 一方面來說, 這種情緒似乎不該屬于鐘洵, 或者說不屬于一種旁人視角下的強者;另一方面……姜簡覺得鐘洵在透過自己看向另一個人,或者說, 他把自己當做了別人——
那個鐘洵真正在意的人。
他和那個人很像嗎?
姜簡心中也曾有過預感,但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強烈。而在知道他和鐘洵或恐來自同一個宇宙時間下的世界後, 這些想法漸漸在心底澆築成了其他形狀, 一些他分辨不出意味的胡思亂想。
無法分辨,無法描述, 這樣的感覺在他過去的二十多年生活中太習以為常, 以至于他感受到自己對這種狀态的抵觸時都一時難以察覺。
排斥, 被冒犯, 不開心……
千變萬化的情緒色彩彙聚到姜簡身上, 只變成了單一的黑白調。
——胸口有些悶。
琴聲還在斷續地響着, 姜簡試圖從旋律中抓住些什麽,卻因為那雙手蓋着自己而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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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要移開鐘洵的手腕,卻又害怕他的動作過于明顯,會影響人設契合度的判定,于是微微曲了肘,手指悄悄鑽進鐘洵的掌心,點了點。
像貓一樣撓的感覺。
鐘洵垂眸,聚焦在姜簡眼睛上:“怎麽了?”
他皺了一下眉,尋着記憶裏電視劇中人撒嬌的語氣,拽了拽鐘洵的衣角:“哥,松開吧,我什麽都聽不見了。”
鐘洵:“……”
用最冷酷的表情,說着最嬌嗔的話,好他媽可怕。
他收了手,在姜簡的腦門上順勢輕彈了一下,轉身往前走去。
宋知返見鐘洵離開,一步跳到姜簡身邊,緊緊攥着他的袖子。
溫思黛見狀,快步跟上鐘洵。
四個人走成兩排,影子擠成一團,朝琴聲傳來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
馬尚接了一通電話,抓着手機急匆匆地起床,邊穿衣服,邊往醫務室的方向跑。今晚那邊的整整一層房間都借給警方使用,他實在不知道為什麽大半夜讓他過來。
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道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嚴峻和肅殺。
他在醫務室門口張望了一下,地面上周星海的屍體已經被移走,只留下警方的警戒線和屍體輪廓的定位。Y市刑警大隊的唐隊長站在門口,面色鐵青地看向他。
“馬主任,剛才停電了。”唐尹嚴肅地說,“是你們學校例行斷電排查還是什麽情況?”
馬尚頂着他惺忪的睡眼,疑惑地說:“我們例行電路排查都是在周末進行的。不應該停電啊。”
“你們全校都是熄燈狀态,怎麽能發現呢?我們這邊的工作還沒結束,剛才WiFi都沒連上,痕檢科的報告都沒有接收到。”
唐尹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無奈。
直覺告訴他曙光二中這個學校沒那麽簡單。
馬尚張着嘴,支吾了一下:“唐隊,是這樣的,我們學校網絡連接數量有上限,機器人也是聯網的,應該是到達數量上限就沒辦法連接了。您是不是想太多了?您看啊,我們學校才發生了這種惡□□件,警方人手還都沒有撤離,應該不會有人會繼續頂風作案吧?”
他說着,汗水幽幽滾落。
“你緊張什麽?”
唐尹看了他一眼,沒有說出這個反問句後面應該跟着的話:如果不是心裏有鬼,沒必要在他們面前感到害怕。
他轉了轉眼珠,沉沉嘆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案,我擔心影響學生們的學習備考。”
唐尹擰眉,聲音擡高了幾分:“你們學校難道只有參加升學考試這一件事要做了嗎?學生的人身安全和未來前程到底哪個重要?”
他從桌上拿起一疊資料,帶這些火氣地撂在馬尚面前。
“這幾年曙光二中有多少例自殺和自殺未遂想必您比我清楚,執法記錄儀顯示,每一例最後都是您出面和家長達成了統一意見。”唐尹依舊保持着原有的音量,卻帶了些威壓,“這萬一查出哪個案子和本案有聯系,或者并案調查,馬主任您這些無關痛癢的關心可就得往後稍稍了。”
醫務室的頂燈跳閃了一下,馬尚的心也跟着抖了抖。
他腦海裏回響起周星海死後,他在學生中聽到那些不要在深夜靠近醫務室的傳言,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整條手臂,天花板似乎都在旋轉。
唯獨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唐隊長不為所動,在深夜中質問他:“聽校長說,學校現在用的學生管理系統由您全權負責推進,為什麽我同事的調查說,這家公司并不存在呢?”
馬尚瞪大了眼睛:“不會啊……我下午才和負責人通話過啊?”
藝體中心五層。
只信科學不信鬼神的姜簡大着膽子走到了最前面。
他們從幾間音樂教室門口路過,之後便是一小間一小間的琴房。
鋼琴、小提琴、大提琴、長笛、小號……門上的标牌似乎還是按照弦樂、銅管、打擊樂等方式進行過分類,有些标牌被翻轉過去,只留下純色的背面。從門上狹窄的玻璃窗望進去,如今琴房地面落着積年累月的灰塵,乍一眼望過去,幾間琴房都空空蕩蕩的,好像沒有什麽差別。
在四個人走近琴房區域的時候,詭谲的琴聲驟然停了下來。
“什麽啊?”宋知返歪頭,豎起耳朵,“我們人都來了,你不表演了?”
溫思黛立在原地,溫吞地說:“如果沒聽錯的話,剛才的琴聲應該是音階。殷老師要加強巡邏,會不會是因為他晚上聽見了琴聲的緣故?”
宋知返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看有人理你嗎?”
那對小情侶已經旁若無人地在琴房展開調查了。
鐘洵散步似的在走廊轉了一圈,能一腳踹開的門都踢開了,走到盡頭後,他回身指着其中一間:“只有這間是相對最幹淨的。”
姜簡憑感覺回想着聲音傳來的方位與距離,也停在同一間門前。
他伸手夠到門旁邊被翻轉過的标牌,翻到正面,上面宋體寫着“小提琴專用”的字樣,重新以正面朝外的形式放了回去,目光慢慢落在門把手上。
是長方形的觸屏智能門鎖。
“是這間嗎?”宋知返伸長脖子,踮起腳,從玻璃縫裏看了一眼,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顫抖着聲音問,“等下,裏面沒有樂器沒有設備啊!聲音從哪裏發出來的?”
饒是經歷過“重生”的他,還是對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感到害怕。
一想到鐘洵庇護的第一選擇一定是姜簡,他下意識地往溫思黛身邊靠了靠。
“小宋。”姜簡叫他,宋知返的腳步頓了一下,“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本子上抄過的和藝體中心有關的傳聞?”
姜簡冷清淡然的聲音在漆黑的樓道中,格外能給人以安定。宋知返回想了一下,說:“呃……半夜練琴的幽靈,還有鎖着門的琴房不要去。”
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這一路上被鐘洵踹開的門。
……行吧,看來夜班琴聲和上鎖的琴房來自同一個地方。
姜簡擡起指尖,按在智能門鎖的觸摸屏上。
然而,本該亮起數字或字母的顯示屏上并沒有出現任何內容。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思考了片刻,翻掌徑直按了上去。
依舊是無事發生。
觸摸屏還是暗沉着沒有亮起過,也沒有任何提示音。
“會不會是沒有電了?”溫思黛按着裙邊,走到姜簡身後側,探頭看了一眼,“我外面的朋友家裏安裝的大概就是這種類似的鎖,電池一般在裏面換,如果電池沒電了,從外面是打不開的。”
“噓。”姜簡收回手,豎起手指貼在鼻尖,“有聲音。”
門鎖處隐約傳來了咯噔咯噔地聲音,像是齒輪轉動,又像是機械摩擦,猶如沉寂了許久的機器,被人重新啓動,軸承運轉,零件生澀,七零八落地磨合。
黑夜放大了聽覺的感官。
借着月光只能稍微看見彼此的輪廓,而那門上傳來的聲響,在這個深夜裏就仿佛在暗處潛藏着一個正醞釀着吞噬一切的機器,啓動着毀天滅地的程序。
姜簡微微弓起背,将重心放低。
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下一秒,門鎖的裝置閃起了刺眼的亮光!
在光芒中,觸屏門鎖仿佛馬賽克向四周門框蔓延開去。
有如被瞬間打開的黑色匣子,翻動着整個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折疊整合,拼接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模樣!
門鎖,連帶着整個門,變換成了一具莊嚴矗立的懲戒者,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
姜簡的鼻尖已然貼在了懲戒者的表面。
而他在這個瞬間,已經做好了在宿舍樓逃亡的準備。
然而,眼前的懲戒者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從中段的某個部位發出“嘟嘟嘟——”的聲音,像是沒有調音的琴弦撥弄出的崩壞旋律。
腦海裏回閃過一個模糊不清的片段——
大約是他和那個人剛成為同事,一起共事的時候,他搬去了他們的辦公室。午休時,有人拿出口琴浪漫地吹了一段旋律,大家都在喝彩。
只有他,條件反射地蜷縮起來,腦海裏反複着某段噩夢般的記憶。
他緩緩趴在桌上,佯裝午睡。
忽然頭頂被蓋上了一件外套。
他聽見那人對同事“噓”了一聲,低聲說:“不要打擾我們小姜老師休息,金貴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老鐘,就算沒有記憶,身體是不會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