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長卷發,銀邊眼睛架在高挺地鼻梁上,那雙深藍色的眼睛正認真的打量周見言。
周見言在顧至面前頓住,不知該說些什麽。
銀白鏡鏈搖晃,顧至站起身,高了周見言半頭。
周見言微仰頭看向他。
“人在得知自己不同尋常時,通常會有兩種反應,一種是驚慌失措,一種是興奮不已,你是什麽?”顧至問他。
說實話,我剛剛已經慌過了。但周見言卻回答:我從小就與衆不同……
顧至他上前一步,整個人的壓迫性變得更強,周見言皺眉,他不喜歡別人比自己強勢。
呵,顧至輕笑:“那現在,就認識一下超凡力量吧。”
說罷,男人連同那微弱燈光下的一切,全部化作青煙,消失在空間裏。
燈光開始閃爍,仿佛随時會熄滅。
超凡力量?地下突然震顫,周見言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緊接着,天旋地轉,燈光徹底熄滅。
人在黑暗中,視覺被剝奪,相應的其他四感則被放大。
周見言豎起耳朵,整個人處于極度不安中。他捏緊青銅鑰匙,像是以往那樣,希望它能夠給予他力量。
滴答——滴答——
滾啊!兔崽子!
給我,都是我的!給我打!狠狠地打!
各種嘈雜的虛幻的尖銳的聲音開始鑽入他的耳朵,孩童的尖叫笑鬧,大人的訓斥,工業機車的轟隆聲,碾壓過周見言整個大腦。
快要爆炸了!他死死捂住頭,企圖驅趕這些聲音。
而這些可怖的負能量爆棚的聲音圍繞着他,直到徹底将他吞沒。
啊!!!周見言忍不住叫出聲,整個人像被困住的小獸,吼叫無能。
忽地,純黑的環境突然染上月色,周見言感覺自己正在向下落。很快,他感受到新的地面。
結束了?大腦發木的周見言踉跄站起。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枯草和随處亂扔的髒兮兮的玩具。
他的前方,躺着一只殘缺的粉兔子娃娃,它紐扣裝飾的眼睛一只丢失一只破損。
什麽地方?他向前走了幾步,而後發現一個水塘,水塘旁蹲着一個小黑男孩。
男孩身上穿着寬大破舊的短袖,整個人髒兮兮的。
周見言靠近,小男孩突然擡頭:“出去。”他說。
我也想,周見言索性蹲下,觀察這裏唯一一個他能交流的人。小男孩正擺弄一個綠色的頭部已碎的塑料劍,他臉上、身上布滿淤青和紅痕,像和人打架留下的。
這個周見言熟悉,畢竟他小時候沒少帶這種傷回家。他心底想法轉瞬即逝,很快便轉到如何與小男孩溝通上。
他擡手在小男孩面前晃了晃,小男孩那雙眼睛便跟着他的動作直勾勾地看過來。
“你知道…”
周見言話音未落,周圍竟又冒出三五個小孩子,這些小孩子和小男孩一樣,穿着破爛,渾身邋遢。為首的小孩很胖,臉上的肉能打褶。
“給我搶過來!”胖小孩一聲令下,另外幾個小孩就向小男孩圍攻過來。他們一把将小男孩推倒在地,其中一個瘦高個的小孩兩只手并用,試圖奪走小男孩的塑料劍。
小男孩緊緊抱着不撒手,整個人蜷縮起來。而那幾個孩子竟全力對他拳打腳踢。
一股憤怒襲上心頭,周見言上前一抓,卻抓了個空。他驚訝的看了自己的手一眼,這到底是哪兒?。
小男孩發出悶哼聲,卻死也沒有哭叫求饒。而這讓其他幾個孩子對他更加變本加厲。
很快,小男孩無力保護塑料劍,整個人就如同破布娃娃那般癱倒在地,一只眼睛眼眶烏青,一只眼睛緊閉,那把綠色的劍在孩子們的踐踏中嵌在泥裏滾到外面。
鬼使神差地,周見言上前去摳了那把劍。
這次他的手掌沒有穿透,可巨大的吸力突然朝他襲來。他發現自己竟不受控制地朝小男孩沖了過去。
視線變矮,五感回歸,周見言渾身疼痛,雙眼模糊。
是小男孩的身體在影響他,可周見言沒辦法擺脫,他像是被桎梏在小男孩的軀殼裏,逃不脫也掙不掉。
很快,那些小孩消失,周圍環境也變了模樣。
周見言踉跄起身,手裏仍握住那把更加破爛的綠色塑料劍。
一些大人突然出現,他們很高很高,周見言得擡頭看他們。那些人不曾低頭,只用眼角餘光不屑地看着面前的小孩。
其中一個男人很胖,有紅腫潰爛的酒糟鼻和渾濁的眼球。
是孤兒院院長,周見言心底有個聲音介紹。
随後,一個壯碩地幹癟身材的女士走上前,她懷裏抱着大鐵盆,盆裏放着炖爛的糊在一起的流食。
“你,過來。”她指着周見言,讓他從椅子上起身,站到最前面去。
周見言拖着疼痛向前,一擡頭,正好看見那盆底粘着了死蒼蠅。他不受控制地嘔吐起來,整個身體弓成個蝦米。
女士砰地一下将大鐵盆砸在桌子上,随後,她的手裏不知何時多了條黑色的皮鞭。
黑色皮鞭很快甩在周見言的身上,破爛衣服更加破爛,他的腿上被鞭出紅痕,火辣辣地疼。
其他小孩全都乖乖坐在椅子上,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被打的周見言。
周見言想逃走,可他根本無法支配這具身體。
女士還不停,直到周見言腳底出現一灘血跡,她滿足一般直起身,用眼睛掃過飯桌前的其餘孩子,示意他們可以開飯了。
所有孩子,都乖乖地小心地低頭扒飯,生怕有飯粒掉到桌子上,連最嚣張的胖小孩也不例外。
都是壞人,全部都是!小男孩默默在心裏說,我每天都想擺脫這裏,我無時不刻都想報複回去!你能幫我嗎?
很痛,痛到麻木,周見言的身體一軟。他緩緩蹲下身,整個人陷入虛弱。他聽到了小男孩的聲音,可他無法回應。
一塊十米寬幅的顯示屏前,顧至站在中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裏的影像。
他看見周見言蹲下身,看他捂住心髒,看他淚流滿面。
而顯示屏左側象征測試者狀态的七項數據,開始飙紅。站在顧至身邊的林舒意拿起手裏的平板,平板裏的測試數據更為詳盡。
此時,有至少三項數值爆表。林舒意盯着那異常飙高的最新數據,眉頭緊皺。
“怎麽了?”難得見林舒意一臉嚴肅的阿檔問道,“他蹲那幹嘛呢?怎麽剛開始測試就不行了,一會兒怪物進門,不得被吓哭!”
林舒意看了眼正盯着顯示屏的顧至:“顧哥,以往這種超凡力量在測試的最高值也只到橙色,而周見言現在已經飙到紅色警戒,随時有失控的風險。”
顧至點頭,卻沒有下令結束測試。
周見言在小男孩的軀殼裏逐漸從小孩變成大人,成為大人的小男孩有了自保的能力,他的身上傷口不再增多,可心裏的傷,卻一道都無法愈合。
周見言陷入前所未有的悲傷中,小男孩的童年是灰色的,成年後也是灰色的。
那是石灰混凝土摻雜的灰,他灰頭土臉,呼吸艱難,他的肩膀扛着重重的鋼筋。
天空突然昏暗,周見言佝偻着背,望向遠方。
那裏,一群扭曲着身體、模糊着面孔的人闖了進來。
他們渾身不協調地沖向周見言,有同樣渾身灰撲撲的農民工,有穿的人模狗樣的房地産黑衣保镖,有臉上夾褶的胖小孩。
周見言又聽到那些聲音,惡劣的咒罵、譏笑猶如毒咒一般,刺進周見言的腦子裏。
恍惚間,周見言的記憶出現紊亂,有時是小男孩,有時是他自己。
兒時的一些記憶被翻攪出來,那些灰色記憶裏存在的小孩形象逐漸清晰,他們向他投石頭,扔爛菜葉子,不和他玩,說他沒爹沒媽一定是掃把星。
我有,我都有的!幼小的周見言一遍遍強調,但沒人聽。他反抗,然後帶着一身傷回家。奶奶會嘆一口氣,爺爺會搖搖頭重重地咳嗽。
小小的周見言站在原地,內疚的眼圈通紅,卻又倔強的不掉眼淚。
兩份記憶交錯,周見言的胸膛裏有股怒火在熊熊燃燒。
突然,小男孩的聲音又響起:“你也不行嗎?果然都不行,沒有人能救我。”
滴——
顯示屏突然傳來尖銳的報警聲,整個屏幕四周開始閃爍,彌漫出血色。
失控!阿檔震驚地看到周見言拿手裏的鋼筋胡亂揮砍,那些模拟出來的怪物契而不舍的朝他襲來。
“這!!!”怎麽會失去理智呢!他記得那些怪物根本不強,只要扛住,這關很容易就能過!難道周見言是十分罕見的廢柴?阿檔不可置信的推測。
連平板都發出警告的林舒意并不比阿檔狀态好多少,他看見周見言眼睛裏泛出的藍光,那是處于失控狀态的外顯。他提醒顧至:“顧哥,我們需要立即停止測試,否則他将徹底失控!”
如果周見言真的徹底失控,他們要考慮的可就不是吸收新成員,而是徹底剿滅敵人了。到時候,他們又該怎麽和周見繁以及整個周家交代呢?
顧至的手在紅色大衣下攥緊,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克制自己的情緒,聲音平穩地回答:“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