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尤嘉來翁布利亞的目的之一就是疊戈。
她沒有拒絕疊戈的邀請, 将手放在疊戈的掌心，老師緊繃的身體似乎稍微放松了點，他緊緊攥着尤嘉的手, 将她拉到自己身邊。
尤嘉無法确定此時的疊戈是否還執着于殺了自己, 她始終暗地裏保持警惕。
但敏銳的老師怎麽可能沒發現少女那點小心思, 他摘下墨鏡，露出那雙死水一樣的灰瞳, 他的視線落在尤嘉身後，平淡道：“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來。”
尤嘉目露詫異，回頭, 先前還在椅子那跟鴿子一起沉默的少年,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
藍鉑看向尤嘉，試圖在征求她的同意, 似乎兩人之間完全沒發生過之前告白失敗的尴尬事。
不得不說，少年強大的自我消化能力令尤嘉慚愧，“一起來吧。”
疊戈并沒有對尤嘉不信任他而感到惱怒, 不如說, 這樣防備着他的尤嘉才是正常的。
疊戈朝着呆立在不遠處的達芙麗揮手, “天快黑了，不準備回家嗎？”
達芙麗猛然驚醒, 一副又驚又怕的表情，在老師的注視下，慢慢的拖動步子蹭到尤嘉身邊。
“老師，對不起……”
雖然達芙麗并不覺得自己犯錯了, 但在老師面前先認錯比較好。
調皮的小炸毛瞬間變成乖兔子, 達芙麗的前後反差讓尤嘉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想聊天的話, 這裏并不是一個好地方，菲菲，如果想找導游帶你認識翁布利亞，比起才來這裏半個月的達芙麗，出生在翁布利亞的我應該能解答你大部分的問題。”
什麽？
然而疊戈說完後，便拉着她離開了這裏，完全無視藍鉑少年冰冷的視線，牽着尤嘉的手，似乎要将這缺失的三年補回來。
總覺得，翁布利亞的疊戈哪裏怪怪的。
明明在馬薩市重逢時還一臉殺意，他發生了什麽尤嘉不知道的事嗎？
直至疊戈熟門熟路的帶着她穿過小鎮，後知後覺才發現翁布利亞居然是疊戈的故鄉，他以前從未和尤嘉提起過他的童年。
難道說，她身邊的疊戈是假的嗎？
尤嘉眼皮瘋狂顫動，就像在迷霧鎮時同時出現的兩個疊戈一樣，雖然不清楚疊戈使用什麽方法将它實現，但對方身上的秘密太多了。
尤嘉看不透他。
“我記得我們上次一起手牽手還是在研究所玩真心話大冒險，時間過得好快啊。”
疊戈：“我們沒有玩過這種無聊的游戲，而且上次牽手是在你沒錢付車費時，拉着我撒嬌時牽的。”
一言不合突然掀人黑歷史，尤嘉連忙打岔，笑的天真：“記得那麽清楚幹嘛。”
果然是真疊戈。
所以，他為什麽突然又變了？
尤嘉和疊戈走在前方，達芙麗和藍鉑跟在後頭，她悄悄對藍鉑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尤菲姐姐，但是你不覺得尤菲姐姐好像更在意老師嗎？”
而且老師好像也怪怪的。
藍鉑的目光從始至終不曾從疊戈身上移開，即便小姑娘試探性的話語也只是引來少年一抹無動于衷的餘光。
“你！真的氣死了！難怪你一直追不到尤菲姐姐！”
達芙麗自以為很小聲，可在場的三個誰不是聽力超絕，但都沒做聲。
不知道疊戈和藍鉑怎麽想，但尤嘉已經尴尬恨不得找個縫隙鑽進去算了，她表現的很明顯嗎？連達芙麗都看出來了。
但她說的沒錯，尤嘉确實很在意疊戈，不僅是因為對方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認識的人，他所教導給尤嘉的知識，作為人生領路人般的存在，他為什麽會堕落到如今的模樣，紅房研究所當初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她在尤菲城查不到紅房研究所的資料。
她都想知道。
疊戈帶他們離開古鎮，穿過一片橄榄林，來到一座稀疏的小村莊，猶如中世紀的建築，還殘存着戰争的遺跡。
有個紮着麻花辮的女孩蹲在橄榄林邊的湖泊旁洗水果，對于外來人十分警惕，一聽到腳步聲立即遠離湖邊防備四周，但一看到疊戈的身影，突然驚喜叫出聲。
“是疊戈老師！老師回來啦！”
那女孩看起來十歲左右，疊戈收養那麽小的孩子做學生幹什麽？
尤嘉下意識看向身側的男人，炙熱的陽光被橄榄林隔絕在外，稀稀疏疏的枝丫将陽光剪的支離破碎，那張冷白色的毫無生氣的臉，居然仿佛活過來般，蒼白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總是荒蕪的灰瞳中終于有了陽光的容身之地。
那個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回村子，逢人就說疊戈回來，老師回來了。
很快，小路邊擠滿了人們，天真的孩子好奇的打量着跟随疊戈一起回家的朋友們，有個十幾歲的小妹妹拉住達芙麗，悄悄問她：“那個黑頭發的小哥哥叫什麽名字呀？”
達芙麗一臉“你要瘋”的表情，但是藍鉑的皮相實在過于俊秀，融合祂之後，非人的特質将他的優點無限放大，不似人類的完美面孔，那雙金綠雙瞳猶如神靈般令人心顫。
同齡的少女們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藍鉑身上，若不是少年神色冷淡，看起來不好相處的樣子，她們早就搭讪了。
“他有女朋友，你別妄想了。”
小夥伴失望的哼哼：“是誰啊，如果沒有我漂亮，我可是會把他搶過來的！”
達芙麗故意把藍鉑和尤嘉湊一對，眼神示意疊戈身邊的那個金發女孩，本來還躍躍欲試的小夥伴立即熄了火。
“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的……算了算了。”
疊戈身邊的女孩仿佛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她與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美好的令人心生距離，無法亵渎。
“你帶我來這裏，應該不只是要來看看你的故鄉吧。”
尤嘉跟着疊戈翻過一個小山丘，村子裏的人逐漸被他們甩在身後，不遠處的前方是一棟兩層石頭堆砌的小屋。
疊戈終于放開了尤嘉的手，他拿出一把鑰匙進了屋，在門口等了幾分鐘的尤嘉見疊戈遲遲不出來，便開始在小屋周圍随處亂晃。
達芙麗和藍鉑被村子裏熱情的小姑娘們圍成一團，站在小山丘那，少年眼巴巴的想過來卻過不來。
尤嘉朝他們揮揮手，随即繼續向前，沿着屋面的牆壁，走到石屋的後方。
剛走幾步，尤嘉臉上輕松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
幹燥夾雜着馥郁花香的風吹散少女的金發，她的臉上笑意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說不出來的震驚哀痛。
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
與尤嘉同在一個實驗室的哥哥姐姐們，他們全都在這。
尤嘉感到天旋地轉，大地與天空交錯，一陣黑白色的斑點出現在眼前，仿佛凝視太陽太久時産生的幻覺。
眼前是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田，搖曳的花株随着風響，一排排灰白色的墓地群躺在花田裏，無數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印成照片，在花叢裏笑容燦爛。
“你還記得他們嗎？”
身後疊戈的聲音由遠及近，他靠近尤嘉的身側，修長的手掌按在她的肩頭，微微俯身低頭問她：“你離開後，沒過多久，他們就躺在了這裏，尤菲，你當年在研究所時，他們對你照顧親近，這些年，你有沒有想起過他們？有沒有想去見見曾經的故人？”
沒有，一次都沒有。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不告而別所以不知以什麽樣的面目去面對他們，所以尤菲離開研究所後一直在刻意回避他們。
但她明明吩咐過巴爾托洛要時刻關注他們，如果有需要就立即……
尤嘉懊惱的咬着自己的下唇，現在想來，她根本不能指望巴爾托洛去做什麽。
所以這就是疊戈這些年來性情大變的原因？
尤嘉心跳急速，然而視線卻始終沒從那些人的墓碑上移開，“不，我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
尤嘉奔過去，一個一個的撫摸着他們的名字。
“我曾無數次去找你，無數次被拒之門外，你的第一行政官巴爾托洛告訴我，你很忙，沒時間和曾經的朋友敘舊。”
疊戈的聲音如風一樣飄渺，“我以為你真的很忙，直至你簽署了和紅房研究所的合作協議，委托巴爾托洛将一項關于新能源核心的項目課題交給我們研究。”
又是巴爾托洛，尤嘉确定自己沒簽過和紅房研究所的任何合作協議，如果是關于新和新能源的項目，那時候的巴爾托洛已經在瞞着她進行研究了。
可是她這樣說，疊戈會信嗎？
尤嘉眸光複雜，視線從每一個微笑的照片上停頓，她半蹲下來為每一個墓碑拔出旁邊瘋漲的雜草。
從第一個到最後一個，尤嘉偶爾會蹲在他們面前和他們說幾句話，可時間隔得太久了，尤嘉除了說一句好久不見和對不起之外，其餘的任何言語竟格外蒼白。
疊戈知道有些事實她自己發現，遠比別人口述更加真實，他煎熬了很久，直至瑪希博士的死亡，她的鮮血撫慰了疊戈混亂的心緒，給予他短暫的安寧。
所以他才能理智平和的面對尤嘉。
這是自尤菲離開研究所的幾年來，他們第一次敞開心扉的交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