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藍鉑打不過費魯喬, 這是既定的事實，基本上沒誰能在那個暴力機器人手裏讨到巧。
但在裝載新的手臂後，藍鉑曾不自量力的以為, 至少他能保護尤嘉, 替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哪怕只是像上次那樣，跑個腿收集那些漂亮的月色小螢火蟲。
他對尤嘉應該是有用處的。
應該。
機器人的腹部陷進去一大塊拳頭大小的凹洞, 藍色的組織液從內部湧上來，在嘴裏仿佛小噴泉似的溢出來。
他能在上千個長的一模一樣的機器人中找到帶走尤嘉的那一個。
只是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尤嘉的身影。
“她在哪？”
一開始，藍鉑和克勞德戰鬥的風格就形成鮮明的對比，可此時此刻, 當焦急的心情火蛇一樣纏繞住少年的心, 他只想從這個機器人嘴裏挖出她的下落。
他的手法越來越狠戾，甚至有種想把她的芯片從腦子裏挖出來讀取的沖動。
姐姐在哪。
尤嘉她在哪。
“說！”
109的精神思維在維斯頓的控制下已經受損, 她遲鈍的承受着藍鉑少年的擊打，在少年那只蒼白修長的手按住她的太陽穴時，109一陣激靈, 死亡的預感迫使她短暫的清醒, 她連忙拉住藍鉑的手腕。
“她……她被帶走……”
藍鉑眼裏迸發出奇異的色彩, 黑色的夜，一如少年眼底黑色的陰影, “被誰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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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生命……無法……”
藍鉑的耐心一點一點告罄，他也很想等這個機器人說出他想知道的東西，但他沒有時間了，一想到尤嘉可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苦受罪, 甚至死去。
……不, 不能去想。
藍鉑甩了甩腦袋, 強迫自己不去想那種可能。
他會瘋。
明明約定好當朋友，當姐弟的，怎麽能把他撿回去後，又把他一個人丢下來？
109的敘述斷斷續續，十分模糊，很顯然，她已經在很努力去回憶了。
機器人無機質的聲音突然停止，棕色的眼珠劇烈顫抖，向上翻動，她半跪在肮髒的泥土地上，少年的臂彎勒住機器人的脖頸，她的雙手在半空中漫無目的的掙紮，喉嚨深處發出“嗬嗬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汽聲。
藍色的血液從她的頭頂小溪似的流淌下來。
夜，很深。
垃圾處理廠外圍，一片鐵絲網下，阻擋了一切罪惡和血腥。
藍鉑讀取了109的記憶影像。
他在109的記憶中，看到了酒店裏徒手修理機器人的尤嘉，高架橋上滿目冷漠倨傲和機器人商量如何離開的尤嘉，她與費魯喬警長的關系不知道什麽時候變的如此親密，他們有共同的話題。
他甚至和尤嘉來自同一個城市。
藍鉑以為她被抓走了，承受着非人的虐待。
可事實卻是，尤嘉并不想讓藍鉑參與她的計劃。
她把他，排除在外了。
“叔叔，我真的很弱小。”
克勞德一直在暗處注視着藍鉑，畢竟他雖然對這侄子沒多少濃厚的親情，但也不想看到他意外死去。
“早就和你說過，那個丫頭不簡單，和她相處對你沒好處。”
克勞德從黑暗中走出來，指間夾着一根燒了一半的煙，整個人仿佛從煙堆裏剛走出來，一股子嗆人的煙草味。
“現在醒悟也不晚，跟叔叔離開馬薩市，忘掉那個丫頭，叔叔也脫離了組織，咱們叔侄兩個找個小城市開間酒館，叔叔再給你介紹個胸大的金發妹，絕對比尤嘉那發育不良的好看一百倍！”
克勞德發誓他對自己曾經的兄弟都沒這麽推心置腹過。
但藍鉑對克勞德描述的未來并不感興趣。
身形單薄的少年蹲在馬路邊，像株長在縫隙裏卻失去了太陽照耀的植物，耷拉着腦袋，金屬手臂垂在地上，墨綠色的眼瞳隐藏在黑色的碎發下，明明滅滅。
手機忽然震動，他特殊設定的鈴聲宛如一道驚雷劈醒了藍鉑，他手忙腳亂掏出手機。
一個人的影響有多大，僅僅是黑色的名字，就讓這個剛殺了一個無辜機器人的少年紅了眼眶，內心充斥着酸澀的冒泡的情緒，連呼吸都紊亂的不受控制。
克勞德不知何時蹲在藍鉑身邊，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冷冷道：“直接挂斷，那種女人……”
藍鉑迫不及待的接通了。
克勞德：“……”
艹。
這個疑似更年期的男人忽然失去了耐心，直接搶過藍鉑的手機，按下挂斷鍵，剛剛還蔫頭巴腦的少年又被那女人灌了迷魂湯，小狼崽子似的眼神盯着克勞德，那綠油油的視線讓克勞德眉頭一皺。
“你瞎了？那丫頭好的很，根本不需要你。”
藍鉑：“她需要我，她需要我去接她回家！”
藍鉑連手機也不要了，扭頭就走。
完全不管他的老叔叔是如何的氣急敗壞。
少年人的執着，是很可怕的，那種情感和羁絆，一個38歲即将奔四連個老婆都沒有的大齡男青年是不會懂的。
藍鉑少年的速度很快，費魯喬和機械熊的戰鬥還沒結束，他就已經根據尤嘉提供的地點來到了她的面前。
破敗的教堂，七彩斑駁的油畫，巨大的古樸圓鐘旁，披着男款外套，白色的長款睡裙包裹住少女潤玉般的小腿，她像是被不知名的惡人遺棄在這裏的小可憐，蜷縮在灰暗的角落，清晨的溫順的陽光照亮她線條柔和的下颌，濕冷的空氣在她纖長漆黑的睫毛上綴滿了潮濕。
她緩緩睜開疲憊的雙眼，看到站在身前的藍鉑，露出了輕松的微笑，她朝着少年伸出手。
藍鉑鬼使神差的抓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溫度讓他抓的更緊了些。
“如果你不來，我還在想費魯喬警長到底打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我太累了。”
“嗯。”
“對不起，把你一個人丢在那，有些事我必須一個人才能做到，這是沒辦法的，我死了沒事，拉上你就感覺很對不起你，但是，一切都很順利，叔叔一定氣到爆炸。”
她一開始并不确定危險性，畢竟二周目哪裏都透着不對勁。
尤嘉有複活卡，頂多被貔貅系統扒一層皮，但藍鉑少年只有一條命，死了就真的沒了。
尤嘉還沒冷血到那種地步。
藍鉑的下巴擱在尤嘉的肩頭，悶沉沉的“嗯”。
“等我睡一覺起來，我再和你詳細說一些我們接下來的規劃，現在我真的好困，我們回家吧……”
少女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耳旁傳來平緩的呼吸。
藍鉑整張臉埋在尤嘉的頸窩，少年的脊背輕輕顫抖着。
其實他很好哄，只需要一個電話，一句“回家”。
可是那種孤身一人，一無所知被丢下的感覺，藍鉑再也不想嘗試了。
他們的小別墅經過一夜後依舊完好，克勞德拉着尤嘉轉移戰場的決定十分正确。
天亮時，市長驅動軍部力量去消減市內狂化的機器人，公共通告所有普通市民今天之內停止任何外出活動，停止交通運作，各個高速路口封鎖，不準進不準出，任何在網絡上購買生活用品的居民必須出示身份證明，外地人要出示暫住證。
馬薩市一夜之間成了一座圍城。
他們都在尋找這次事件的幕後黑手。
而唯一的當事人費魯喬警長不負衆望的被指派完成這個困難任務。
“明明嘉嘉小姑娘和維斯頓也在現場，為什麽只指派我一個人？”
機械熊被費魯喬拆成一堆廢鐵，捐獻給了和警局有合作的機械研究所當材料，回到警局依舊神清氣爽看不出來大戰三百回合的狼狽樣子。
不過這個暴力狂說不定越打越精神。
“尤嘉只是普通民衆，你在指望她什麽呢？至于維斯頓警官，他剛出差出來，要求休假兩天，局長批了。”
費魯喬神秘的笑了，雖然誰也看不清他面罩下的半張臉，但他身上沸騰的愉悅氣息幾乎快溢出來了。
“與其浪費時間全城搜索，不如派人直接守在小姑娘家門口，也許會有神奇的驚喜自投羅網哦~”
那個人沒抓到尤嘉，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雖然費魯喬對沒有戰力的人類不感興趣，但如果他手底下還有比機械熊更強的戰鬥派，那就另說。
警方的人來到小別墅時，藍鉑正在院子裏澆花，陽光下，黑發白襯衫的少年美好的仿佛從校園裏走出來，如果他有幸上過學，大概也是某些學妹們心中悸動的對象吧。
銀色的光在陽光的折射下越發刺眼，卻驅散不開金屬的寒氣，藍鉑很少穿短袖，他的衣櫃裏總是清一色的長袖襯衫，袖子能很好的将他的血肉與機械連接的猙獰之處掩藏起來。
兩顆袖扣扣緊，比人類稍顯寬大的金屬手拿着綠色的灑水壺，五根金屬手指模拟人類的肌理，格格不入的搭配讓人心生怪異。
眼尖的警員認出了那條手臂是奧克斯科技最新上市的版本，聯想到藍鉑少年的黑歷史，有人默默掏出了手铐和槍。
莉莉警員低聲呵止：“他的手臂已經記錄在案，是安全合法的！收起你們的偏見！”
“……好吧。”
黑發少年站在花圃裏，仿佛對外界的一切充耳不聞，耐心的讓每一株花苗都喝到水，潮濕的土壤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藍鉑，你姐姐呢？”
藍鉑少年沒擡頭，“她在二樓休息，姐姐最近不見客人，有什麽事和我說吧。”
莉莉：“我們需要你姐姐配合我們的工作，制造機器人狂化事件的幕後黑手很有可能還會卷土重來，而你姐姐是他的目标，我們是來保護她的，你能喊她下來嗎？”
“我說過了，姐姐在休息，誰也不見。”
“她怎麽了，不舒服？”莉莉還是很擔心尤嘉的，她的視線看向二樓，如果不是藍鉑的冷淡，她早就去二樓了。
藍鉑将灑水壺放回置物架，他領着警員門進屋，少年禮貌的倒了幾杯咖啡。
“這就要問你們的費魯喬警長了，把一個雙腿不良于行的脆弱少女，一個人丢在荒蕪的教堂裏，他自己卻沉浸在戰鬥中無法自拔，姐姐自從那天回來就一直在咳嗽。”
莉莉放下咖啡，心情焦急。
“我去看看小嘉！”
這個女性警員的身手十分利落，一轉眼的功夫跑上了二樓。
“小嘉？你在哪個房間？莉莉姐姐來看你了！”
半環形的走廊，莉莉走到了盡頭，一扇半掩的房門并沒有鎖住，它露出一條手指大小的縫隙，莉莉一邊喊着小嘉，同時打開了房門，瞬間屋內飄來一陣奇異的仿佛死肉腐爛夾雜着陰雨天氣裏棉被發黴的味道。
那味道難以用言語描述，十分霸道，迅速的竄進莉莉的鼻子，直達腦門，極其上頭。
莉莉曾在特殊情況下去過案發現場，三十五度的高溫下，在垃圾堆的廢水裏泡了72小時的死屍的
難聞氣味，和這房間裏的味道不逞多讓。
在短暫的思維活躍期間，莉莉只有一個想法。
這間屋子裏，有死人。
“小嘉！！！”
莉莉吓的臉色慘白，她所接觸過的案件膠片般在她的腦海中閃爍，直至尤嘉出現在她面前，她也沒緩過神來。
尤嘉伸手在莉莉眼前揮了揮，“莉莉姐姐，你怎麽了？”
莉莉瞪大眼，忽然抓住尤嘉的肩膀，來回打量，“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
不，不對……
莉莉的目光在尤嘉雖然蒼白孱弱但還算清醒的臉上掠過，确定尤嘉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她站起身，警惕的在房間各處搜尋。
尤嘉驅動輪椅跟在莉莉身後，少女的聲線淺淡又困惑，“莉莉姐姐，你在找什麽？”
“不要怕，小嘉，我一定會保護你的！旁人察覺不到，可逃不過我的鼻子，這個味道……”
莉莉警員的身後，金發紅瞳的少女臉上清甜的笑容逐漸淡了下去，她靠在椅背上，單手托着腮，面無表情注視着莉莉在她的房間仿佛瘋了一樣尋找着某種她看不到的東西。
她看不到，卻一直存在的東西。
一滴漆黑粘稠的半液體忽然從天花板上滴落，滴在莉莉的腳旁，莉莉若有所覺的低頭，漂亮的地板幹淨無塵，幾乎能看到她的倒影。
然而在尤嘉的世界，這間屋子，遍布黑色。
漆黑粘稠的仿佛瀝青性狀的半液體，結成一張張巨大的蜘蛛網，遍布尤嘉的卧室，它們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結網的空白地方。
她的書桌，她的臺燈，她的床。
甚至還跑到了她的輪椅上。
尤嘉深深嘆了口氣，重複着這兩天重複了很多次的行為，将輪椅扶手上一張小小的蜘蛛網抓在手裏，它像塊粘土，被尤嘉揉來揉去，揉成一團，随後一扔，扔進了垃圾桶。
可沒一會兒，一只小小的觸手攀岩上垃圾桶的邊緣，它掙紮着從垃圾桶裏跑出來，吧唧掉在地上，朝着尤嘉的方向匍匐前進。
好煩啊。
這些玩意兒。
就不能別那麽粘人嗎？
作者有話說：
尤嘉回家後，想讓藍鉑去處理廠找一個機器人。
“她的型號是S4000-97-109，藍鉑，你去把她找回來。”
“……她被處理廠銷毀了。”
已經遲了。
PS：像瀝青這玩意兒，雖然外表挺可怕的，但是是小可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