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出京之前, 趙襄敏同言雙鳳進宮向着帝後拜別。
鳳儀宮內,言雙鳳行了禮,皇後賜座, 閑話了幾句,皇後突然道:“你可聽說過朝廷要在北鎮重建軍馬場之事?”
言雙鳳道:“回娘娘,略有耳聞。”
皇後含笑道:“前日皇上提起,魏王在他跟前替你求過,想叫你參與此事,你怎麽想?”
“什麽?”言雙鳳驚愕,趙襄敏确實沒跟她說過,所以這會兒她的反應尤其真實, 迎着皇後凝視的模樣, 言雙鳳忙又低頭道:“娘娘恕罪,臣妾一時失态。”
皇後看出她是真的不知道,便笑說:“不必拘禮, 今日咱們只論親戚,不論君臣。你有話只管說。”
言雙鳳定了定神,方道:“娘娘容禀,虎嘯山莊雖說是為朝廷馴養禦馬而存,而臣妾自小于莊內長大,也算粗通馬性,不過……以我之見, 此事竟不妥。”
“為何不妥?”
言雙鳳道:“一來娘娘也知道,臣妾畢竟是女子, 恐怕于朝廷法度不合, 貿然行事也會招致許多非議。另外, 這實在是一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皇後笑問道:“怎麽出力不讨好?”
言雙鳳道:“所謂萬事開頭難, 這已經不須多說了。而北鎮不似中原之地,地處偏僻,民風彪悍,勢力也是盤根錯節,另外再加上盜匪橫行。朝廷就算派了最精明強幹的官員前往,也不一定能夠順風順水,何況是我一個女子?”
“但魏王偏偏就說起了你呢,魏王做事從來甚有條理,他既然開口,必有緣故。”
“雖有緣故,但畢竟也是有失考量,事先也不知道跟我知會一聲就莽莽撞撞……”言雙鳳“直言不諱”,嘀咕了聲,又忙掩口:“娘娘恕罪。”
皇後又驚又笑:“不要緊,你繼續說。”
言雙鳳道:“總之這是一件苦差事,要我做了,做的好,也未必會得人人稱贊,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勢利人,恐怕還在背後嘲笑我一個女子幹這些事……但若做的不好,那那些人越發得意了,唾沫星子還不淹死了我,恐怕還會連累到魏王府呢,所以我說,王爺也不好好想想就貿然開口,這對他有什麽好處?簡直百害無一利。”
皇後笑道:“那……你就是不願意了?”
言雙鳳皺眉道:“不瞞娘娘,我麽,從小兒就喜歡馬兒,先前和離後回去,一心想做的也是重振虎嘯山莊,好不容易才有了點起色,聽說朝廷要興建馬場,又把莊子的一半兒好馬獻了出去,咳,臣妾絕對沒有抱怨之意,其實也是心甘情願的,從小家裏就對臣妾諄諄教導,百姓能安居樂業,得靠兵士們奮力厮殺,而跟胡蠻交手,軍馬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軍馬的數量跟強弱,可以決定戰事的成敗。所以臣妾尤其喜歡馬兒。要是真的能夠為軍馬場的重建出一兩分力,臣妾當然是樂意的。畢竟誰不願意國泰民安呢?”
皇後若有所動,連連點頭:“說的對,說的好。”
言雙鳳嘆了口氣,道:“所以,臣妾一方面覺着王爺做事不計較後果,一方面又覺着他提臣妾……也不算是錯,畢竟王爺也是一心想着邊塞靖平,朝廷社稷永固,恐怕也是因為這個才不管不顧地就把臣妾推出來罷了。”
皇後望着言雙鳳:“魏王的心意是好的,怪道他說,內舉不避親呢。”
“內舉不……親?”言雙鳳眨了眨眼,笑道:“娘娘恕罪,臣妾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出身,讀的書都有限,只憑着一股心意,心裏怎麽想,就怎麽說罷了,若是有說錯的地方娘娘大人大量,千萬別見怪。”
皇後笑道:“本宮倒是喜歡你這樣的脾氣,不像是有些人,說起話來有十八道彎,簡直叫人弄不懂。”她說了這句,感慨道:“其實傳言之類的,很不必當真,本宮見你這幾回,一次比一次更喜歡,卻跟你有點兒相見恨晚……”
言雙鳳欠身:“臣妾愧不敢當,都是娘娘寬仁慈懷。”
皇後道:“可惜你偏又要出京了,唉,要不是你們新婚燕爾的,魏王又必舍不得你,真想叫你留在京內,時時地陪本宮說說話,也不至于那樣悶極。”
言雙鳳忙道:“那自然是臣妾的福分,只是臣妾聒噪,久了怕娘娘嫌棄,不如還是回去的好,這樣的話娘娘心裏反而時不時地會多惦記着臣妾一會兒,反而比時常在您面前要便宜的多呢。”
皇後一怔,大笑起來。
殿外,司物監的白尚局轉頭,輕聲道:“你可放心了吧?我說過娘娘不至于為難王妃,何況,王妃可不是看起來這般‘直’傻的。”
在她旁邊站着的自是雨燕,雨燕姑姑面無表情地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待會兒就要出京,臨行的每一刻都得小心盯着,絲毫纰漏都不敢有。”
白恬笑道:“小王爺對于咱們這位王妃,可實在是安在了心尖上。”
雨燕哼道:“你才知道。”
白恬道:“說實在的,年前聽說了北鎮的事兒,我還真不能信……”
雨燕道:“別說是你……”說了四個字就停下來了,一邊聽着殿內的動靜,雨燕道:“你什麽時候成了魏王府的人了?”
白恬笑吟吟地說道:“你該問我什麽時候不是魏王府的人了。”
雨燕臉色一變,沉默了片刻:“你為何……”
她沒說完,白恬卻已經知道了:“我為何不早告訴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規矩,咱們各司其職而已。這次若不是為了王妃,恐怕還得瞞下去呢。”
雨燕張了張口,臉色卻緩和了不少。
白恬瞅了她一眼,笑道:“只是可惜,才碰面你又要跟着王爺回去了。”
雨燕轉過頭來,想了半晌:“你,多保重。”
白恬的笑容斂了斂,終于道:“你也是。”說了這三個字,她回身欲走開,又多看了雨燕一眼,一笑道:“只要王爺安好,終究會有再見的時候。”
小魏王出京自回龍城,京城內送別的父老戀戀不舍,幾乎送到了十裏亭。
沿路所到之處,雖然小魏王吩咐不許驚擾,但各地州縣仍是早有預備,各處接駕,不敢怠慢。
回了龍城,趙襄敏總算是正大光明地帶了言雙鳳回魏王府,自從老魏王下世,趙襄敏又是個冷清的性子,這王府也是冷冰冰的沒些祥和暖氣兒,甚至一些跟随老魏王的貼身之人,甚至擔憂趙襄敏的終身無尋,那老魏王這一脈可就……
不料上京一趟,竟多了個王妃,這下可算有根了。
一時阖府歡騰,早就盼着兩人回府了。
不過言雙鳳只在魏王府住了三日,便轉回了北鎮。畢竟虎嘯山莊才是她心心念念牽挂的。
言老太爺跟周大娘李嬸那邊,早已經是望眼欲穿了。連孟同甫王嬌等,也是迫不及待。
趙襄敏陪着她歸來,先接見了北鎮知府,守備等,并一些地方的耆老士紳,虎嘯山莊竟是賓客雲集,熱鬧鼎盛,竟如當年牧政司如日中天之時。
又過半月,京城之中太仆寺跟兵部工部一并派了人來,專為興建軍馬場之事。
其中一人竟是曹宜,曹宜滿面春風,興高采烈,私下裏見了言雙鳳,拜了幾拜後,才笑道:“這個差事,我好不容易求到手。”
言雙鳳問道:“你自己跑到這裏來,姐姐跟蓉兒呢?”
曹宜一臉自得:“妹妹……王妃放心,改日錦娘就會帶了蓉姐兒過來,你是不知道,自打你們走了,蓉兒就每日念叨想來北鎮呢,加上錦娘也想念家裏,所以我就說服了家裏……”
言雙鳳自然喜出望外:“你還能幹點兒好事。真稀罕。”
曹宜搓着手,小聲道:“鳳妹妹又揶揄人,放心,我都改好了,再不幹那些偷雞摸狗不上臺盤的事了。”
言雙鳳哼道:“那是你聰明,若還不改,我麽,便給姐姐換個夫君。”
曹宜打躬作揖道:“王妃饒命,千萬別再說這話了,自打你跟王爺大婚,錦娘便時不時地敲打我,說是什麽……你已經嫁的很好,她就能放心,就算跟我和離也不怕了,我如何舍得?”
言雙鳳笑道:“就算我沒嫁,姐姐也不用怕什麽。不必非得是什麽王妃她才敢和離。”
曹宜道:“是是是,是我說錯了,當初妹妹沒成王妃之前還敢威風八面地給錦娘撐腰呢,妹妹可是巾帼英雄,如今還要着手軍馬場的重建之事,我都得給你打下手,自然是心服口服的。”
朝廷這些欽差來之時,帶了皇帝的旨意,命言雙鳳從中負責軍馬場之事,一概詳細,便同兵部工部以及太仆寺的人商議調度。
言雙鳳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跟趙襄敏商議過,見皇帝親下了旨意,她便接旨行事,并無二話。
這些日子,趙襄敏多半在龍城,得閑便趕來北鎮。
言雙鳳若無事,也自轉回魏王府同他相見,只是在見不着他的時候,言雙鳳時不時地會想起自己在出京前做的那個夢,總有點心驚肉跳之感。
這日,老富貴跟曹宜興匆匆地跑了來,原來老富貴今日放馬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有十幾匹野馬接近,可惜那些馬兒甚是警覺,一看見人,即刻跑的無影無蹤。
老富貴道:“那幾匹馬兒跑的甚快,看着差不多是驚雷跟大黑的資質,若是再馴養一番,只怕還在其上呢。”
言雙鳳驚喜交加,這正是天賜的良駒,她忙道:“明日開始,把人都放出去,務必找到這一批馬兒。”若得了這些,那軍馬場可是如虎添翼了。
只是連尋了數日,終究不見蹤跡,言雙鳳耐不住性子,想親自出去查看,正巧孟同甫前來送自己跟王嬌的婚貼,看她惦記野馬,便道:“這些野馬,我聽我們的人說過,雖看見過兩次,但最難接近,不過這會兒正是發/情的時候,恐怕他們是被你們這兒的小母馬所引,可惜你那胭脂有了馬駒,不然的話,只要把她放出去,哪兒愁沒有野馬被吸引過來?”
胭脂是馬中出色的美人兒,言雙鳳被提醒,拍手笑道:“老孟,要是你這話有用,回頭我準備一件大禮賀你新婚。”
次日正午,趙襄敏從龍城趕回,得知言雙鳳帶人一早上出去,至今沒回。
小魏王一陣心悸,來不及下馬,便問了方位,調轉馬頭。
乘風不等主人令下,早奮動四蹄,往前疾馳,很快把身後的侍衛等人都撇的遠了,急得衆人想要叫他慢些,又不敢,只鉚足了勁在後緊追。
此時,中原之地正是最炎熱的時節,可龍城這邊,卻只算是初夏光景而已。
若是烈日當空,還能好些,倘若遇到陰天,風中飒飒飕飕,幾乎有些霜雪之意。
趙襄敏策馬疾馳之時,不知何處掠來一片陰雲遮住了太陽,撲面的風也即刻冷了起來。
突然前方來了兩匹馬,趙襄敏定睛一看,其中一人卻是老富貴,正也滿臉焦急,看見是小魏王,老富貴遠遠地勒住馬兒,下地行禮。
趙襄敏急忙問:“鳳兒呢?”
老富貴惶惶然道:“先前發現野馬的蹤跡,王妃便叫人急追……不知不覺追丢了。”
原來胭脂知道主人心意,它又跑的最快,就如乘風一樣,也把衆人抛在後面,這一追一趕,竟然也追丢了。
老富貴已經叫跟随的人分頭去找,又怕人手不夠,自己便往回想搬救兵。
趙襄敏斂眉,擡頭看看陰沉沉的天色,他伸手摸了摸乘風的脖頸:“走!”
乘風長嘶一聲,不等老富貴開口,白影閃爍,帶起一股勁風,眨眼間已經在數丈開外了。
老富貴看着那一人一馬的背影,張了張口又打住。
他旁邊一名家丁小心翼翼地上前,低聲問道:“富貴爺爺,王爺就這麽……能找到王妃麽?”
老富貴厲聲道:“當然能找到!”
言雙鳳只顧追那野馬,不知不覺中,幾乎跑出了北鎮地界,原先雨燕還跟在身後,這會兒,連雨燕也被抛下了。
野馬趕到前方,跑進了一片黃楊林子,言雙鳳咬唇,勒住缰繩讓胭脂慢慢地停下來。
她擔心胭脂的情形,跳下馬背,摸了摸她的肚子,仔細查看了一番這才松了口氣。
也正是此時,言雙鳳才也發現跟着自己的人居然一個沒來。
天不知何時陰了下來,胭脂盯着前方的林子,發出低低的嘶鳴,言雙鳳看出她是不安的樣子,正警覺,突然一陣馬蹄聲響,竟是那些野馬去而複返。
言雙鳳見狀急忙翻身上馬,那些野馬卻并不理她,飛快地往前狂奔,就在此時,只聽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震得林木簌簌作響,有樹葉随之飄落。
言雙鳳倒吸一口冷氣,急忙催促胭脂向後,胭脂也知道不妥,發足狂奔,才跑了不多會兒,言雙鳳回頭看去,卻見從林子裏閃出一道黑黃斑斓的彪悍影子,竟是一只山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