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周漪朵一回到房間後就将房門給反鎖了。
氣呼呼地坐在床沿邊, 委屈巴巴地直掉眼淚珠子。這樣的委屈又沒處可以傾訴,哪怕是對着秦之姚也說不出口。
委屈過後,便是一陣心悸和害怕, 還有一絲恐慌和不安。花重景那話是什麽意思?她真的能讓顧安玥永遠沉睡嘛?甚至……徹底消失?!
在惶恐和無助中, 周漪朵一個勁兒地低聲哭泣着。最後哭累了,和衣倒頭睡在了柔軟的床鋪上。
第二天一大早, 手機鬧鐘準時響起。
周漪朵昨晚睡得很不好, 迷迷糊糊間一直都在做噩夢。好幾次試圖從夢中掙紮着醒來,都無果。就跟夢魇了似的, 周漪朵怎麽都睜不開眼睛,身體也是動彈不得, 急得滿頭冷汗。
這一覺睡得很累。
伸手,閉着眼在枕邊摸索一番,終是摸到了藏在枕頭下的手機。平整的眉皺了皺,半眯着一雙杏眼,伸手關掉了鬧鐘。
結果沒過幾分鐘, 助理小貝那清脆的嗓音就跟門外響起。
終是掙紮着從被窩裏爬了起來,揉了揉一頭略淩亂的長發,趿拉着拖鞋去到了浴室。
就這剛醒的一會兒功夫, 周漪朵就已經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了。就連刷牙的時候,也一直都是閉着眼睛的, 牙膏都擠掉了。
最後, 周漪朵洗了個冷水臉, 拍了好些冷水在臉上, 這才清醒多了。
昨晚花重景并沒有來敲門, 至少在周漪朵睡着前沒有來。至于睡着後, 花重景有沒有來敲門就不得而知了。
本以為這麽早, 那家夥應該還沒有醒。結果,當周漪朵一踏進飯廳時,一個擡眼便看到穿戴整齊的花重景正端坐在椅子上,卻沒有動面前的這一桌早餐。
女人一襲深綠色燈芯絨襯衫,搭配黑色高腰西褲,一頭稠密烏發紮在腦後,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臉上畫着精致到無懈可擊的妝容,整個妝容偏豔麗,口紅選了一款極具女人味的梅子紅。
屋子裏開着暖氣,所以不穿外套也并不會覺得冷。
“……”周漪朵一時間看出了神,顧安玥的妝容一向偏清淡,也不會畫這麽精致的妝面。
“傻愣着幹嘛,坐下吃飯。”花重景一個擡眼,看向了門口站着的周漪朵,冷冷道。
周漪朵心裏還有氣,所以并不想和這人說話。默默坐下後,用筷子夾起一個灌湯包吃了起來,并沒有要搭理花重景的意思。
飯廳裏頓時陷入了一片沉寂,倆人各自安靜地用着早餐,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怎麽?這是還在生我氣嘛。”早餐吃到一半,花重景放下手裏的筷子,淡漠地看着坐在對面的周漪朵。
周漪朵并沒有說話,拿着筷子的手頓了一下。放下筷子,伸手端過邊上的玻璃杯,“咕咚”喝了一大口杯子裏的牛奶。
“哼,氣心還真大。”花重景輕哼一聲,一雙茶色眸子靜靜地看着周漪朵,“想讓我和你一塊兒回去參加生日宴,就別老板着一張臉對我。”
“……”周漪朵一聽,倏地一個擡眸看向了花重景,嘴唇蠕動了一下。
“還有……對不起。”花重景眸色浮動了一下,沖着周漪朵真誠地道了一聲歉。
“……!”周漪朵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人居然會向自己道歉?!
“怎麽?是還要我再說一遍嘛。”花重景淺淺蹙了一下眉,反問道。
“不用了。”周漪朵搖了搖頭,頓了頓然後補充一句,“沒關系。”
“好好吃飯。”花重景淡淡着道。
“嗯。”周漪朵小聲應了聲。
餐桌前,花重景端起面前的這一杯熱牛奶。垂下兩扇纖長睫羽,小小地喝了一口醇香牛奶。
對于這一句道歉,其實花重景昨晚就想說了。
昨晚,在看着周漪朵憤然離開後,花重景也跟着出了飯廳,去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喝,用以平複這徒然生出的莫名心軟。
待到情緒平複後,花重景望着窗外不斷飄零的雪花陷入了沉思,自己剛才那話确實是說重了。
而且從周漪朵剛才的情緒反應來看,很明顯是自己誤會她了。
躊躇良久,花重景只身一人來到了卧室外的走廊下。看着緊閉着的房門,女人淺淺擰了一下眉心,正當花重景打算叩響房門時,屋子裏的燈突然就滅了。
“……”女人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無聲地望着面前這扇古韻的朱紅雕花木門。
骨節分明的手指蜷曲了一下,愣了半晌,終是舍得收了回來。
身後,風雪更大了。洋洋灑灑的雪粒子從天而降,給庭院又添了一捧新雪。
花重景長身而立站在寂寥的走廊上,頭頂落下一束暖黃的燈光,光暈籠罩在女人的周遭。大衣衣擺被裹挾着雪粒子的寒風吹起,飄逸翻飛。
女人靜靜地站立着,不懼凜冽的寒風。身形端正一動不動的樣子,俨然一尊絕美的白玉雕塑。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雙膝傳來一陣隐隐作痛之感,花重景這才将目光從房門上撕下來。一個轉身,迎着滿天雪花,沉着一張臉毅然離開了。
***
看在顧安玥的份上,既然花重景已經向自己道歉了,周漪朵便沒有再計較,大大方方地原諒了對方。
這樣看起來,花重景似乎是要比葉珞好相處一些。而且,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麽暴力和冷血。
吃過早飯後,花重景主動提出要送周漪朵去學校。周漪朵猶豫了一下,終還是點頭答應了。怕自己萬一不答應,惹怒了這家夥就不好辦了。
只要不提太過份的要求,周漪朵都會答應的。因為只有先和她們好好相處,才能進而想辦法讓她們自願消失。
“到了,那我就先進去了。”豪車停在了校門口,周漪朵擡眼看了一眼車窗外,然後扭頭看向身旁的花重景。
“我送你。”花重景也跟着看了一眼窗外,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好。”周漪朵略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今兒個一早起床就在下雪,雪很小不大,這會兒雪已經徹底停了。
倆人并肩走着,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頭頂蔚藍澄清的天空,腳下是不算太厚的積雪。
身邊不時走過三三兩兩的大學生們,或成雙成對或單只形影,嬉笑交讨的對話聲淹沒在泠冽的寒風中。
“這就是你現在就讀的學校?”花重景突然停下了腳步,跳望着不遠處的教學樓。
說着扭過頭來,一雙茶色眸子深深地凝視着周漪朵,試圖通過對方的這一雙眼睛從而看透她的心。
“嗯,對!”周漪朵也跟着駐足,無從回避地對上了女人的視線。
“真漂亮。”花重景羨慕地吐出三個字,嘴角微微勾了一下。
“……”周漪朵還是第一次見到花重景這樣溫柔的笑,有那麽一瞬間走神了。
突然,手被人給一把牽起,轉而一個十指緊扣,指間交纏。
“你……!”周漪朵蹙眉,第一反應想要掙脫開對方的手。用力拽了兩下,結果都沒能拽得開。
“花重景你……你快放開我!”周漪朵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将口罩扯了下來,壓低音量小聲說道。
花重景認真着道:“我只想牽一下你的手。”
周漪朵紅唇阖動了一下,正想開口說話,卻被女人給搶了先。
花重景:“我想感受一下,在大學裏談戀愛是什麽感覺。”
周漪朵驚訝地輕顫了一下兩扇濃密長睫,瞬間啞言:“……”
“如果你非要現在就松開我的手,那……”花重景用一種極為兇惡的眼神瞪着周漪朵,威脅着道。
“我就當衆強吻你!”說着,女人一個偏頭,作勢就要吻上去。
“……!”周漪朵瞳孔一震,心髒重重地跳動了一下。僵直了整個背脊,立馬偏頭閃躲開來。
花重景得意地彎了彎唇,又湊近了些,将倆人的距離縮短在毫厘之間。
鼻間氣息交纏,溫熱的呼吸交替着。瞳孔裏倒映出對方的影子,定睛一看卻又是自己的樣子。
“好吧,讓你牽。”周漪朵氣鼓鼓地扭過頭去,無奈地輕呼出一口氣。
“說好的只能牽手,你可別想……”意識到這話說着有些暧昧,周漪朵趕忙閉了嘴,臉“騰”的一下紅了。
“別想什麽?”花重景明知故問,就想看對方臉紅的樣子。
“不說了!”周漪朵一臉羞怯臉紅,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
被瞪了一眼,花重景非但沒有生氣還無奈地笑了笑,這點連她自己也覺得很是意外。
雪白天地間,倆人手牽着手漫步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裏,耳邊不時拂過潇潇寒風。
“四年前的夏天,我第一次有了意識。”花重景目光平視着前方,悠悠然地開了口,“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大家都不想看到我,不希望我出現。”
“他們一個個都想殺掉我。”突然,花重景停下了腳步,眸子裏沉着料峭的寒意,面色倒顯得尤為平靜。
“你呢?你也想要殺掉我,對嗎?”
“我……”周漪朵頓了頓,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告訴我實話,我不想聽你騙我。”花重景繼續追問,聲音依舊是冷的。
“我并不想‘殺’掉你,這是我的心裏話。你和葉珞雖然只是安玥的副人格,但你們也有自己獨立的思維和情感。我愛顧安玥,所以我做不到對你們狠心。是的,我确實和大家一樣想要你消失,我也不想編出什麽冠冕堂皇的說詞來騙你。”
“花重景,你的消失并不代表就真的不存在了,你不是消失,我們也不是想要‘殺’掉你。你和葉珞就像是拼圖一樣,終是在‘顧安玥’這個名字下拼湊出更美的畫,我們大家都會永遠記得你。”
花重景安靜地聽着,第一次如此認真且有耐心地聽一個人講話。眸光浮動了一下,眼眸裏燃起的感動轉瞬即逝。
“口才不錯,适合打辯論賽。”女人勾了一下嘴角,一抹譏諷的笑溢在臉上。
“……”周漪朵被怼了個啞言。
“好了,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你了。”說着,花重景故作潇灑地松開了對方的手。
心頭的不舍只有花重景自己知道。
“嗯。”周漪朵乖巧地點了點頭。
“排練到幾點?”花重景問。
“六點。”周漪朵回答。
突然,晴朗的天空開始飄起了雪花。一片小小的雪花飄落在了周漪朵的頭發上,宛如叢林中盛開來的一朵潔白小花。
“好,我準時來接你。”花重景一個擡手,将周漪朵頭發上的這一片雪花給輕輕拂去。
“快去吧,待會兒雪下大了。”
周漪朵眉眼含笑,說道:“好,那我走了啊!”
花重景颔首,“嗯,去吧。”
周漪朵朝前走了幾步,有預感地一個回眸,果然看到花重景還站在原地,纖長的身形一動不動。
“趕緊回去吧!”周漪朵稍微拔高了些音量,然後沖着花重景輕輕揮了揮手。
直到看到花重景轉身走了,周漪朵這才安心地回過身去。踩着一地白茫茫的積雪,朝着目标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不遠處,花重景頓覺雙眸有潮氣上湧。劃然間,一滴眼淚從眼眶裏掉落。
“……!”女人眉頭緊鎖,眉宇間浮起一片陰霾。
指尖木讷地撫上了臉頰。眼淚的滾燙熱度似灼傷了手,冷白手指蜷曲着微顫了一下,愣愣地收了回來。
高挑纖瘦的身形立在雪地裏,頓了頓,終是邁着一雙長腿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