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燈火通明的客廳, 如白晝一般亮堂。
頭頂的白熾光暈傾瀉而下,光線灑落在花重景的周遭,襯得原本就冷白的面龐更顯蒼白。病态的白, 不見一絲血色。
花重景偏頭望向了門口, 雙目通紅,瘆人的紅血絲布滿了一雙眼白。
“花重景!你住手!”門外, 穆柚言得以及時出現, 沖着花重景大喊了一聲。
胸線不住微微上下起伏着,穆柚言一雙通紅的桃花眼裏滿是心疼之色, 心疼地望着顧安玥。嚴格地來說,是顧安玥的第二人格花重景。
大約半小時前, 穆柚言收到了小女兒發來的微信,說是姐姐讓她現在過去一趟。如若不是穆柚言提前叮囑過,顧安影是不會還來單獨和自己說一聲的。
身旁,一臉神情莫測的大老總沒顧得及看一眼花重景,便疾步朝着沙發邊走去。
花重景譏諷地彎了彎唇, 主動讓開一條道來。眼神冷漠地看着這一家子在自己面前演繹着母女情深。
“影兒!”顧簡來到了沙發邊,俯身湊近沙發上躺着的顧安影,蹙眉喚了兩聲, “你醒醒。”
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沙發裏,顧安影輕阖着雙眼, 兩扇卷翹長睫在眼睑上投落下兩道剪影。秀美的鼻翼微微張合着, 呼吸均勻綿長, 似睡着了一樣。
見狀, 顧簡趕緊将暈倒在沙發裏的小女兒給抱了起來, 穩穩地抱在了懷裏。
穆柚言慌忙趕來, 心疼地看了一眼邊上的大女兒, 然後又看向了小女兒。
眼下,已是顧不得其他了,送小女兒去醫院要緊!
顧簡抱着顧安影疾步朝着門口而去,穆柚言緊跟在身後,步子很快。
“母親!”身後,突然傳來顧安玥的聲音,确切地說應該是花重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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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顧簡止住了腳步。邊上,穆柚言也跟着停下了腳步。倆人皆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了聲音的來源處。
“景兒,媽媽不怪你。”穆柚言紅着眼眶,溫柔地望着花重景,柔聲細語着哄道,“我們現在得趕緊送你妹妹去醫院。有什麽話我們明天再說,好嗎?”
花重景微怔了一下,有那麽一瞬間的動容,卻還是搖了搖頭,堅定地吐出兩個字。
“不好。
此話一出,在場的妻妻二人皆默默不語。望向對方,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
“母親一個人送她去醫院就好。”花重景先是将目光看向了顧簡,頓了頓,轉而又看向了邊上的穆柚言,“媽媽,我要你留下了陪我。”
“……好。”穆柚言點頭,答應下來。
“言言!”顧簡擔心地蹙眉。
“顧簡,你快送影兒去醫院!”穆柚言滿目焦急之色,催促道,“我一會兒自己回來。放心吧,我沒事兒的。”
“嗯。”顧簡應下,眼下送小女兒去醫院要緊。
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後漸漸遠去,客廳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突然,一股穿堂風襲來,裹挾着冬日的寒意。別墅裏開着暖氣,所以即便外頭起風了,待在客廳裏也不會覺得冷。
可花重景知道并且一直都記得,媽媽一向怕冷。
光腳踩在地板上,花重景徑直朝着門口的方向走去。長身而立站在門前,關合上了兩扇大門。
“景兒,你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身後,突然響起了穆柚言溫柔的嗓音。
花重景轉過身來,赤着腳朝着穆柚言緩慢走近。一步一步,近到咫尺之距時,花重景這才停了下來。懶懶地眼神看着穆柚言,開口質問。
“如果不是擔心顧安影,你是不是就不會來看我了?”花重景眼神難掩失落,定定地凝視着穆柚言。
“不是的!”穆柚言立馬搖頭,說道。
“那為什麽明明知道我回來了,卻沒有第一時間來看我?”花重景忽自提高了音量。眼神裏的失落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全是冷漠。
“景兒,抱歉……媽媽沒有了手。
“我不需要你給我說什麽抱歉。”我想要的是愛,來自你和母親的愛。
可這樣的話,花重景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景兒。”穆柚言心口一下子抽疼了起來,再次張開了雙臂,企圖去擁抱一下花重景。
“為什麽要這麽小心翼翼地應付我?!”花重景紅着雙眼,憤怒地一把推開了穆柚言,無情地拒絕了這個擁抱。
穆柚言一個腳下不穩,踩着高跟鞋的右腳朝着一邊歪去,崴到了腳。
“唔……!”穆柚言一陣吃疼,蹙緊了眉頭。與此同時,踉跄着後退了好幾步,終于是穩住了身形,不至于跌倒在地。
“……!”花重景先是一怔,雙手下意識地伸了出去。停頓不過兩秒的功夫,又立馬收了回來。
穆柚言緩緩擡眸,強忍着腳踝處隐隐傳來的痛楚,稍稍站直了身子,雙眸濕潤靜靜地看着花重景。紅唇阖動了一下,嘴裏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花重景給打斷了。
花重景一臉面無表情,淡淡着道:“是怕我會做一些出格的事,從而傷害到顧安玥,對嗎?”
穆柚言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幾步,再次站在了花重景的面前,“景兒,媽媽也是愛你的。”
一雙潋滟桃花眼噙滿了晶瑩淚花,眼淚一顆顆無聲滾落。
穆柚言并不是為了讨花重景開心才說這樣的話,也沒有撒謊。雖然,确實是想要兩個人格都消失,因為只有這樣顧安玥才能恢複健康。可當穆柚言面對她們其中任何一個時,都會像是在面對大女兒一樣。
花重景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生氣着怒斥:“少在這裏給我假惺惺!你們不都巴不得我和葉珞一起消失嘛!巴不得我們死!在你和母親的心中,就只有顧安玥。我和葉珞什麽都不是,就不該存在!”
穆柚言啞言:“……”
确實是這樣,花重景說的一點也沒錯,妻妻二人的确希望兩個人格都消失。
花重景紅着眼尾瞪着穆柚言,摁住了胸口,“可我們也是有心的!”
“這裏……也會疼。”死死地咬着唇,唇皮已然被咬破。霎時,鮮豔的血染上了薄唇。如同大紅玫瑰花瓣,妖冶而瑰麗。
穆柚言心疼到不行,一把将花重景給攬進了懷裏。
這一次,花重景沒有再拒絕,而是變得意外的乖順。輕閉上雙眼,一滴晶瑩眼淚挂在了長睫上,悄然滴落。
隔着衣裳料子,眼淚落在了穆柚言的胸口。
下一秒,頭頂傳來穆柚言溫柔的聲音,似要将花重景冰封的心融化。
“景兒,媽媽今晚就不走了,留下來陪你好嘛。”
“……”花重景雖不說話,可明顯動容了。
突然,一陣突如其來的頭痛讓花重景皺緊了眉頭,臉“刷”地一下白了。
咬緊牙關,花重景一下子掙脫開了穆柚言的懷抱。雙手抱着腦袋,跌跌撞撞地朝着沙發邊走去。
“景兒!”穆柚言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後,全然不顧崴傷的腳,連忙跟着上前。
“景兒你這是怎麽了?是頭痛嗎?”來到沙發邊,穆柚言俯下身,滿目關懷地看着沙發裏的花重景。
“唔嗯……不用你管!”花重景蜷縮着身子卧在沙發裏,死死咬着一口皓齒,負氣着道。
溫馨只維持了不過兩三分鐘,就被這突如其來的頭痛給攪亂了。花重景心裏清楚得很,這是體內的顧安玥在反抗,她要醒過來了。
不消片刻,花重景已然淚痕滿面,白皙額頭上布滿了一層細細汗珠。
“唔唔……好痛……”花重景強忍着劇烈頭痛,不住地痛苦輕吟。
“景兒!”穆柚言挨着沙發邊坐着,滿懷着急地看花重景,眼圈已然是全紅了。
“我這就給唐醫生打電話。”
哆嗦着雙手,穆柚言掏出了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剛解鎖打開,正準備給顧安玥的私人醫生打去電話時。
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一把抓握住了穆柚言的手,“媽……我的頭好痛……”
穆柚言一個勁兒地掉落着眼淚珠子,一雙淚眼看着花重景,心如刀絞,“媽媽知道。”
“媽媽現在就給唐醫生打電話!讓他來一趟!”
穆柚言這才注意到,花重景的右手手背上赫然有着幾道抓痕,血跡已經幹了。
“景兒,你的手……這是怎麽了?”
花重景根本來不及回答,就已是暈了過去。抓握着穆柚言的手也松開了,一個重重垂落。慣性使然,手來回左右晃動了幾下,随後徹底靜止不動了。
“景兒!景兒!”穆柚言這下徹底慌了,連連喚了好幾聲。
強行穩了穩情緒,穆柚言顫抖着一雙手,垂眸撥通了唐醫生的電話。
電話裏,穆柚言刻意有所隐瞞,只說是顧安玥突然暈倒了,另外還說了手受傷的事。讓唐醫生務必趕緊過來一趟,越快越好。
***
誼華私立醫院,VIP病房裏。
病床上,一臉蒼白如紙的顧安影緊閉着雙眼,臉上戴着氧氣罩。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見,已經變成了紫紅色。
窗外,清晨的第一縷晨曦透過玻璃窗照進了病房內。調皮的光點溢動開來,跳躍在了顧安影的一頭長發和側臉上。
兩扇卷翹的濃密長睫也一并鍍上了淡金色的陽光粉末。
突然,長睫顫動了一下,又一下。下一秒,顧安影倏地一下撐開了一雙眼皮,滿目的紅血絲看上去讓人觸目驚心。
好像是有着心靈感應一樣,就在顧安影醒過來的同時,一直守在病床邊的顧簡也跟着醒了過來。
一夜未眠,顧簡一雙眼睑略顯出淡淡的青色,滿目的疲倦。
見到小女兒終于是醒了,顧簡趕緊從椅子上起身,伸手摁了一下床頭上方的呼叫鈴。
聽到呼叫鈴,主治醫生立馬領着兩名護士匆匆趕來了病房。
一身白大褂的主治醫生疾步上前,站到了病床邊,先是檢查了一下病人眼底的充血情況,這才拆掉了罩在病人臉上的氧氣罩。
然後,開始檢查起病人脖子上的傷。
整個檢查的過程中,顧簡都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直到醫生檢查完,這才開口詢問。
“醫生,病人她怎麽樣了?”
“沒什麽大問題。”醫生轉過身來,面對着本醫院的法人代表,同樣也是誼華集團的董事長。
“眼底的充血情況一天下來就會徹底好轉,脖子上的傷也是皮外傷,要不了兩三天就徹底消了。”主治醫生想了想,又連忙補充道,“基于顧二小姐的職業關系,有必要做一個聲帶方面的各項檢查。”
“謝謝醫生,就麻煩你安排一下。”
“好的,董事長您客氣了。”
倆人交談間,護士這邊已經是給病人輸上了營養液。
原本還有些頭暈的顧安影被這一針紮下去,已是徹底清醒了,跟個孩子一樣抽噎了起來。
“嗚嗚……疼……”顧安影皺緊着眉頭,嗚咽出聲,“嗚嗚……母親……”
顧簡聞聲,來到病床邊坐下,雙手輕握住小女兒沒有紮針的另一只手,“影兒乖,母親在。”
邊上的護士一臉驚慌,手足無措地看着病人,剛想開口解釋,邊上的董事長便先開了口。
“病人她是有些怕打針,不管你的事。”顧簡先是扭頭看了一眼護士,再看向主治醫生,“你們都先出去吧。”
護士一聽這才松了一大口氣,連連點頭:“好的!”
病床上,顧安影仍在斷斷續續地抽噎着。
看着小女兒這個樣子,顧簡心裏難免不好受,可一向寡言的大老總卻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只默默地用紙巾輕拭着女兒臉上的眼淚。
眼底滿是心疼之色。
顧安影哭夠了,打了一個哭嗝,“母親,姐姐呢?”
一雙噙着晶瑩淚花的雙眸靜靜地凝視着母親,一副楚楚動人的小可憐模樣。
暈倒的前一秒,顧安影好像是聽到了媽媽的聲音,似乎是出現了幻覺。然而,媽媽喚的不是姐姐也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好像是姓“花”。具體叫什麽名字,顧安影記不得了。
顧簡:“在她自己家,媽媽也在她那兒。”
昨晚,當小女兒這邊情況穩定了之後。顧簡立馬就給妻子打去了電話,詢問她那邊情況怎麽樣了。
電話裏,穆柚言将大女兒突發劇烈頭痛并暈倒的事告訴了顧簡,随帶還說了一句女兒手背受傷的事,并沒有提及自己崴腳的事。
大約隔了一個小時後,顧簡收到了穆柚言發來的報平安信息,連着發了兩條。
穆柚言:【玥兒她醒了!】
穆柚言:【是玥兒她醒過來了。】
看到這樣的信息,顧簡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并叮囑穆柚言一定要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穆柚言又連連詢問了小女兒這邊的情況,顧簡皆如實一一告知,并逐一轉告了醫生的話:病人是因為大腦短暫性缺氧引起的暈倒,脖子上的傷屬于外傷,并沒有什麽大礙。
顧安影皺了皺眉頭,想了想,又問:“母親,姐姐她到底怎麽了?”
顧簡:“母親先問你一件事。”
顧安影:“什麽事?”
顧簡:“你們是不是讓你姐誤會了,誤會你和漪朵之間有什麽。”
顧安影先是一怔,随即試圖撐着身子坐起來,“母親你要相信我,我和漪朵之間什麽也沒有!”
顧簡見狀,起身扶着女兒坐好,并将枕頭塞在了顧安玥的背後,這樣靠着會舒服一些。
“都是我不好,之前确實是讓我姐誤會了,誤會我和漪朵在一起了。”顧安影背抵着床頭,腰間倚着個柔軟舒适的白色枕頭。
顧安影有意庇護周漪朵,所以将責任全都攬到了自個兒的身上。
“可漪朵前天還在和我說,她已經和我姐解釋清楚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姐還會誤會我們倆,而且還這麽生氣。”
顧簡眸色深了一些,頓了頓這才說道:“因為你昨天見到的那個人,嚴格意義來說并不是你姐。”
顧安影一聽,驀地瞪大了一雙含着淚泡的桃花眼,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
“母親,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顧安影擰起眉心,疑惑地問道,“什麽叫從嚴格意義上來講?”
“有一種心理疾病叫做DID,全稱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顧簡解釋一句,然後默聲了數秒,這才又開了口。
“你姐她在四年前患上了DID,多重人格障礙。”
事已至此,顧簡只好将實情全都告訴小女兒,不再對其隐瞞。當年之所以會對顧安影有所隐瞞,不過是因為顧安影當時還太小,還只有十四五歲。
安靜地聽完母親的講述後,顧安影愣愣地靠在床頭半晌,心口悶悶的很是難受。不曾想,姐姐竟經歷了這麽多。
顧安影雖然不知道姐姐患有DID的事,可顧安影清楚地記得。四年前,兩個媽媽曾陪着姐姐在法國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長達一年之久。
起因,是姐姐的好友遭遇槍擊不幸身亡,而且還是為了救姐姐,替姐姐擋下了這枚子彈。因此,姐姐內心愧疚不已,一度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想不到,姐姐當年不單患上了重度抑郁症,還患上了DID多重人格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