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機
幽篁谷這幾百年來從未像今天這般人聲鼎沸,隐居在各種人跡罕至之處的大妖與山精靈怪齊聚于此,是難得的熱鬧。
悠遠的鐘聲在竹林間回響,幽篁谷中鳥雀齊鳴,通往結道大典的路上也開遍了紅色或粉色的小花。
原本在交談的妖魔鬼怪們紛紛禁了聲,吉時已到,準備接受祝福的一對新人也總算出場。
趕在鐘聲停下之前,明熙一行人回到了舉行結道大典的現場,正好看到柏玉山牽着準道侶的手出現。
“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到柏兄與人喜結連理。”
“所以說,活得久一點就是能看到很多令人不敢置信的畫面。”
“你這話讓柏前輩聽到,小心被他扔出幽篁谷。”
“前輩他才不會在意,今天他可是這裏最開心的人啊,怎麽會那麽小氣?”
“哈哈,沒想到還能親眼見證今天,玉山的父母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大妖小妖們交談着,嬉笑着,為面前這對兒即将成為道侶的新人獻上祝福,完全沒看出來其中有一方已經是沒有生命的紙人。
柏玉山與“甄曉思”身着紅衣,緩緩而來,兩人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悲傷也好喜悅也罷,都找不出任何外露的情緒。
幽篁生靈,指甲一般大的淺綠色光點從竹子之中飛出,聚集成了一個又一個長着翅膀的小人兒,小人兒們拿着紅色的花瓣與青綠的竹葉在空中灑落。
有一片花瓣兒落到了甄曉思的頭上,柏玉山輕輕幫她拿了下來,将那片花瓣握在手中,沉默寡言的大妖看着面前正在一點點流逝着生機的紙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明熙幾人輕輕注視着這一幕,心中百味陳雜。
人族妖族之間本就只能維持表面的和睦,今天這麽多本人不喜歡人的大妖齊聚于此,擎山派的事情不宜鬧大,只能等結道大典之後再讓柏玉山定奪。
無人知曉這一切都是一場騙局,無人知曉自己的祝福可能根本無法實現。
天公作美,已經陰沉了大半個上午的天突然就放晴了,厚厚的雲層慢慢散開,一道又一道的陽光從雲層間的縫隙中透露出來。
陽光之下,花雨之中,兩人向天道許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不離不棄,白頭到老。
紙人中有甄曉思的最後一口氣在,甚至迷惑了天道,讓沒有生命的紙人被當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道侶的誓言成立,契約從此而生。
在場的衆人看到代表天道的金光将二人籠罩,不管是與柏玉山相熟的妖,還是來給個面子走個過場的妖,都為此刻的這一幕而感到十分動容。
他們真情實意地希望這二人能夠如他們誓言中那般白頭到老。
但就在下一刻,就在天完全放晴的時候,就在衆人的見證之下,那承載了甄曉思最後執念的紙人兒再也撐不下去了。
原本與真人一般無二的皮膚上出現了一道道裂紋,有風吹過,仙竹紙從裂紋處一點點剝落,露出了裏面用竹子搭建的骨骼。
衆人嘩然,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有見多識廣的人已經猜到了面前的“甄曉思”到底是什麽,并發出了驚恐的吸氣聲。
但站在最近的地方,柏玉山好像早有所料,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神色。
沒有喜怒哀樂,淡然看着一切,他好像早已習慣了這注定孤獨的一生。
但是……
但是還是好難受啊。
毫無預兆地,兩行淚從他眼角滑落,以為自己不會有感情的人此時卻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仙竹紙制作的軀殼在風中破碎成了無數紙片,他目送了她最後一程。
沈修珩知道自己這位好友的脾氣秉性,柏玉山絕不會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更不會在情緒起伏的時候做什麽決定,但他還是有些擔心。
小小一團的魔尊正坐在仙尊的肩膀上,随着歪頭的動作,他頭上的呆毛擦過了沈修珩的臉頰。
明熙感覺很奇怪,好像有一雙手攥住了自己的心髒,正在一點點地拉扯着,不是很疼,但就是酸酸澀澀的感覺。
真的是好奇怪的感受,他好像還從來沒有體驗過。
小鳥眨了眨濕潤的眼睛,再看向那被衆人環繞着的新郎時,就發現他身周正圍繞着無數閃着光的魂魄碎片。
那是原本附着在紙上的最後一口氣,還帶着甄曉思的一縷殘魂,她還依依不舍地留在柏玉山的身邊,不想離去。
可再怎麽留戀,她也無法再留在人間。
那些光越來越暗,代表生機的顏色逐漸褪去,看上去馬上就要消散。
風一吹,那些碎片就離開了柏玉山的身邊,飛散在了幽篁谷的各處。
小鳥突然從仙尊的肩膀上跳了下來,嗖的一下子,他落在了地上,一只腳穩穩地踩住了最近的一塊碎片。
代表生機的力量再次注入,碎片好像也感受到了那麽一絲希望,在溫暖氣息的包裹之下融入了泥土之中。
趁着所有人都沒注意自己這邊,毛茸茸的小鳥心念一動,一束小小的火苗也鑽進了土裏。
下一瞬間,一根還看不出是什麽的植物幼苗從泥土中鑽了出來,迎着烈日生長。
來參加結道大典的衆人并不知道故事的全部,但他們知道,隐居在幽篁谷的這只大妖前輩今天可能沒什麽心情來見他們了。
很識趣兒的,衆人沒有去打擾他,而是留下了精心準備的禮物,連道別都沒有,就匆匆離開了。
若妩帶着自己山裏的小妖們再次徹底搜查了一遍幽篁谷,确定了沒留下什麽隐患,擎山派可能一整個宗門都被關在了後院的那間客房。
柏玉山又在池塘邊垂釣,拿着一根不放餌料的魚竿,靜靜地坐在那裏,就如同過往幾百年來的每一天那樣。
幽篁谷好像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熱鬧總是一時間的,靜谧而孤獨的才是仙路。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沈修珩算了算時間,就算他想要一個人靜靜,那這一下午也該夠了。
腦袋上頂着一只小肥啾,仙尊來到了池塘邊尋找這位好友。
擎山派的事情實在惡劣,柏玉山又是當事人,現在其他大妖都離開了,也不怕他們得知這些後把整個人族都記恨上,沈修珩就直接把今天這些事兒講了一遍。
柏玉山靜靜聽着,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像是對這一切也早有所料。
也許,他是真的早有察覺,只是刻意忽略了種種疑點,如今不能再欺騙自己,他只能選擇坦然面對。
明熙從沈修珩頭頂上跳了下來,坐到了柏玉山的旁邊,那裏還放着一副魚竿,像是在等着誰來拿起。
“那些人都被關在你家客房,鑰匙給你,怎麽處置你自己決定。”沈修珩說,“我知道你不會牽連無辜,就算那整個宗門都沒有一個無辜的,你也放心大膽地該幹嘛就幹嘛。”
魔尊與仙尊還有栖凰山上的妖王都可以給他作證,他才是占理的一方。
柏玉山眼睛依舊盯着池塘,神色淡然,不發一言。
“對了,還有個東西要送你。”見好友依舊不為所動,沈修珩又從儲物袋中搬出了一個花盆兒,“這是我們家小鳥從你家地裏刨出來的,說什麽也要讓我拿給你,算是送你的新婚賀禮。”
柏玉山:“……”
不是很想關注別人家裏拿的東西能不能送給人家當禮物的問題,但畢竟是對方的一片心意,柏玉山還是轉頭看了一眼。
只這一眼,就讓他再也移不開目光。
花盆足足半人高,但是裏頭種的東西還只是個不到小拇指高的幼苗,沐浴着月光,那翠綠鮮活的幼苗舒展着兩片小小的葉子。
而令柏玉山再熟悉不過的感覺從幼苗身上傳來,帶着一種只有他嗅聞得到的氣息。
“跟我們一塊兒來的,有個煉器和機關方面的大師,他說仙竹紙上附着了那人生前最後的一口氣,有時候可能還會留下一縷殘魂。”
沈修珩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聲音壓得極低:“殘魂未消散之時,如果遇到生機之力的滋養,還是有可能繼續留在人間的。”
随着沈修珩的話語,柏玉山的神情越來越激動,簡直不像那個成天板着一張臉的大妖了。
這是從絕望轉變為希望的一刻,他好像聽到了那日思夜想的聲音已經出現在了耳畔,眼睛再一次泛起了潮氣。
“她的魂魄消散于天地,但有這麽一縷殘魂在,早晚能夠吸引來其他破碎的魂魄。”沈修珩想了想,勸說道,“你争取多活些時日吧,早晚可以再見到她的。”
柏玉山使勁兒點了點頭,但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轉頭看向了坐在他身邊同樣面無表情,好似目空一切的小鳥。
在這一瞬間,柏玉山明白了一些事情,他臉上的表情從驚喜到驚訝,又轉為了擔憂,但總歸是又回歸了沒有表情的狀态。
“好好養花,記得多澆水施肥曬太陽啊。”沈修珩好像沒看到柏玉山剛才的神色變化一般,還心情極好地在花盆上敲了敲。
“你……”撫摸着陶瓷花盆上的紋路,柏玉山又把目光轉到了池塘上,感覺到心情平複,他終于開口了,“謝謝。”
不用再忍受看不到終點的人生,他有了生機,有了盼頭,有了想活下去的念頭。
月光下,小小一株樹苗安靜地陪伴着他,他卻覺得整個生命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柏玉山回想起了老一輩人講述的那些故事,他伸出一只手,想要碰一碰魚竿前坐着的小鳥,但始終沒有那個膽量。
收回了手,他看向了沈修珩,誇獎道:“你膽子真大。”
小肥啾完全沒聽懂柏玉山話中的意思,疑惑歪頭:“啾?”
沈修珩:“……”
沈修珩勉強笑了笑:“就當你是在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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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屬于東北地區,東北口音比較輕,還是一個這幾年經常在各種小說裏被玩兒梗的城市。
大家能猜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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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啥,我剛才在網頁版的後臺審核評論。
每一條評論的右下角,都有通過、回複、清零、加精等很多個按鈕,都在一排。
我一路點通過,但有的評論不知為何少了一個回複或者清零的按鈕,所以原本通過的位置就變成了删除,有幾條我好像點錯了,點成删除了。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那幾條,我都沒看,本來想等着全通過了再去仔細看評論的……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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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出現那種情況,可以重發一遍,并且備注,我發個小紅包補償一下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