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景春三年二月,京城內的萬物漸漸複蘇生長,春意漸趨變得濃重。
自幾日前的廟會節結束後,謝安雙就回歸到了日常的“正規”生活——白日四處亂竄,夜間随機選個幸運嫔妃的宮殿睡覺。只不過因為比往常多了個邢溫書,他偶爾也會被煩着到禦書房去批閱奏折和接見大臣。
而在這幾日裏,邢溫書左手的傷勢恢複良好,除卻被謝安雙召去當侍衛的時間,其餘時間似乎都在專注調查蒙面人的事情。
每次謝安雙想找他時,他不是在地牢就是在書閣,又或者在去這兩個地方的路上。
然而幾日過去,邢溫書的調查進展不大,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謝安雙的原因。
謝安雙猜測蒙面人的事情與元貴太後脫不了幹系,幹擾他既是為了避免邢溫書過早與太後黨牽涉,也是想繼續制造為難他的假象。
而他的幹擾方式基本是安排更多的雜事給邢溫書,也方便讓他開始積累培養自己的勢力與威望。
與此同時,謝安雙與葉子和也在暗地裏搜尋所有相關的線索,可惜沒有幹擾的他們同樣進展不大。
二月初四,京城內下起了第一場春雨。
謝安雙站在窗前望着外邊的雨簾,眼底思緒翻湧。
整整四日的時間,不論是蒙面人還是千笑毒,全都沒有任何進展。
“這些事情暫時着急不來,小安你也莫要太憂心。”葉子和在他的身後心疼開口,“思慮太重也不好,我們一點點來就是。”
謝安雙回過身,皺着眉說:“我也知道急不來,只是我總有種預感……或許近段時間元貴那邊會有動作。”
“我登基兩年來,元貴幾乎沒怎麽幹預過我放浪的行為,再結合最近忽然出現千笑毒與蒙面人的事情,我懷疑是元貴還在謀劃着些什麽。”
他重新走到桌邊坐下,拿起面前的空茶杯,繼續道:“我對千笑毒的免疫是她逼出來的,她肯定清楚千笑毒要不了我的命。而在我中毒的第一日,龔世郎忽然來訪,還精準地抓在我的傷口處。”
葉子和聽着他的分析,跟着皺眉:“你是疑心……元貴想重新操控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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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謝安雙搖搖頭,“她的野心很大,絕對不會滿足于操控我,她想要的是更大的權力。”
比如自己坐上那張龍椅。
葉子和聽出他沒有說完的話外之音,沉默不語。
換作以往他或許不會相信元貴太後一介深宮女子會有這麽大的野心,但是經歷了四皇子的事情,他已經不會懷疑元貴太後的狠心。
葉子和嘆一聲,又問:“那小安,你知道她為何做這些事情麽?”
謝安雙搖搖頭,回答:“不知。我從記事時起就被元貴操控着,那時我只知道一旦我讓她不痛快,我自己就會遭殃。”
倘若不是五歲那年遇到了邢溫書,或許他早就已經淪為了元貴的傀儡,沒有自己的思想與情緒,只是一個工具。
他垂下眼睫,給自己倒了杯茶。
葉子和看出他情緒的變化,不再停留于這個話題,正想轉向別的事情時,便聽見門外傳來敲門聲,接着福源便從門外進來。
福源向謝安雙行禮致意後說:“啓禀陛下,寧壽宮大宮女說太後娘娘想見您。”
謝安雙眸色一沉,回答:“孤知道了,去備轎吧。”
“是。”福源應聲退下。
待到關門聲響起後,謝安雙将手中的茶杯放至桌面上,沉着臉說:“該來的還是來了。我等會兒去寧壽宮,子和哥你也先回去吧。”
葉子和看起來有些擔憂,但須臾後還是嘆口氣,叮囑道:“你切記小心應付,也保重好自己的身體。”
謝安雙點點頭,目送葉子和離開長安殿後沒過多會兒,福源又來通報轎子備好了。
他深吸一口氣,走上轎子往寧壽宮去。
連綿春雨淅淅瀝瀝落在轎頂,整個皇宮都被籠罩在雨霧之中。
謝安雙掀開轎簾看着窗外的春雨,隐約也能感覺到微涼的雨水随風吹進來。
他記得上一次去寧壽宮應當也是半年前了,是因為元貴想讓他升龔世郎為工部尚書,而他只升了工部侍郎,被元貴叫到寧壽宮受罰。
這次估計也會找個什麽由頭罰他些什麽。
謝安雙正思索的途中,轎子已經抵達了寧壽宮。
他垂眸收斂起所有的情緒,再次深吸一口氣,走下轎子步入寧壽宮內。
元貴太後坐在寧壽宮的主位上,穿着打扮雍容華貴,手中正捧着杯茶,望向謝安雙的位置,平淡開口:“你來了。”
謝安雙低着頭,恭敬跪下:“兒臣見過太後娘娘。”
“嗯。”元貴太後應一聲,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這才緩緩繼續開口,“你可哀家為何叫你過來?”
謝安雙規矩回答:“兒臣不知,請太後娘娘指教。”
元貴太後冷笑一聲:“哀家可聽說,你最近新任命了一位丞相啊?”
謝安雙繼續回答:“确有此事。丞相人選為大臣舉薦,兒臣以七日時間限制其回京,并未想到他竟真的趕回來了。”
“哀家可不管個中因由。”元貴太後将茶杯放回桌上,漠然地看着跪在中間的謝安雙,“哀家記得曾經說過,這丞相之位可是要留個龔世郎的。”
謝安雙在她看不見的角度抿了下唇,片刻後回答:“兒臣此前已做下承諾,貿然失信恐生事端。不過請太後娘娘放心,兒臣會以各種手段刁難他,逼他主動辭位。”
“最好是如此。”
元貴太後應了一句,又道:“作為懲戒,你便到外邊去跪一個時辰罷。”
謝安雙乖順應聲:“是。”
接着他便站起身,沒有絲毫反抗地走到春雨中,面朝寧壽宮筆直地跪下。雨水幾乎是頃刻間就在他身上的衣料留下水漬,伴着初春的寒涼一同暈開。
站在門口的宮女們低眉順目,似是對這樣的畫面早就習以為常。
堂堂一國之君卻要在雨中被罰跪,這就算傳出去,恐怕也只會成為一個茶餘飯後當不得真的笑話。
謝安雙眸間掠過一絲自嘲笑意,很快又收斂起所有神情,當一個沒有感情的工具,安安靜靜地等着一個時辰結束。
一個時辰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謝安雙左手的傷口尚未完全愈合,被雨水浸透後隐隐傳來刺痛,但他已經被凍得稍微有些麻木,原本就不敏感的痛覺愈發遲鈍。
初春的雨連綿不斷,雨水淋透了頭發與衣裳,冷意冰冰涼涼地往骨頭裏鑽,繞是常年不怕冷的謝安雙都有些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時辰的時間,謝安雙唇色已經開始泛白,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在原地歇過一陣後就徑直往回走。
來時的轎子早就在元貴太後的示意下撤走了,長安殿的下人也沒有一個被允許留下來,他只能自己再淋着雨,一步一步往長安殿的方向走。
淅淅瀝瀝的春雨朦胧了謝安雙的視野,他抿着唇強撐着精神往回走,卻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邢溫書在宮中的住所處。
……他來這裏又有什麽用呢。
謝安雙勾出一個自嘲的弧度,卻不由自主地駐足在遠處,遙遙望着那間房子。
他還記得,他與邢溫書的初遇也是在這樣一場連綿的春雨之後,只是那時的邢溫書不認得他,或許也早就忘了他曾在禦花園遇到過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孩。
謝安雙苦笑一下,轉身就要離開,卻在這時迎面撞見了剛從外邊回來的邢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