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納采 納采一事,如何輪得着你?
晚膳時分, 小小的客棧登時忙碌開了。
屋外雨勢稍稍減弱,屋內飄散着幾絲油煙氣,菜肴陸陸續續地被端了上來。
祁荀和将士同桌而食, 因有公事在身, 誰也不敢沾酒, 沒有酒水助興,桌面上安靜不少。
食了幾箸後, 店小二又敲響了白念的屋門,白念披着鬥篷, 經過一段時間的小憩,倦容漸褪, 眼神也明媚些許。
她行至樓道時,李長安也出了屋門,三兩步小跑後,緊緊地跟在白念身側。
“念念,身子可有舒坦些?”
李長安關懷備至的語氣,恍若一聲響雷在祁荀耳邊炸裂。
他捏了捏手裏的木箸, 随着‘吧嗒’一聲, 木箸從拇指處斷裂,一分為二。
同座的将士頓時吞了吞口水, 互望一眼後,默默地放下手裏的木箸。
“主子,您有事吩咐?”
祁荀擡眸瞥了一眼神情緊繃的衆人, 說了聲‘無事’,又将視線落在右桌的白念身上。
白念方才落座,便覺背後有一道眼神火燎燎地盯着她,她不自在地埋首喝茶, 生怕身後之人,是花樓金媽媽亦或是小侯爺派來的。
“念念怎麽不吃?”李長安坐在她身側,替她夾了滿滿一碗菜肴。
她不想教他們憂心,伸手接過後,吃了幾口。
祁荀看在眼裏,騰然起身,木凳向後挪,發出刺耳的聲音。
白念心裏一緊,側首去瞧時,卻只瞧見一抹離席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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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音咬着木箸問道:“這些都是甚麽人?來頭不小,火氣也不小。”
白念搖頭,興許是一路逃跑,心裏隐隐不安。這麽些人,身形魁梧,手持利刃,瞧着不像是善類。若他們當真來者不善,單憑流音和她,斷然是翻不出這些人的掌心的。
用過晚膳,白念怕招惹事端,故而早早地呆在屋裏。她合被躺在塌上,一雙烏溜溜的眸子眨了又眨,翻來覆去就是難以入眠。
正此時,屋外的木質地板“嘎吱”一聲響了,白念裹緊錦被,整個人蜷縮在一塊。
她時不時地朝屋外望去,後又覺得自己單坐着反倒處于弱勢。錦被一掀,她光着小腳噔噔下榻,左顧右盼後,捧了小幾上插花的瓷瓶。
屋門外踱步的聲音并未減弱,白念摸黑過去,悄悄地躲在屋門後邊,她高舉雙臂,袖口堆積在手肘處,露出一段瑩白的小臂。
有一抹的光亮從門縫裏鑽出,地面的光束愈發寬了,直至地面出現黑影,白念呼吸緊促地緊了緊手裏頭的東西。
然而還未等她動手,熟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小姐,您睡了嗎?”
白念松了口氣,喚了一聲:“流音?”
“小姐臉上的紅痕還沒褪幹淨,我上馬車取藥去了。”
流音阖上屋門,又将屋內的火燭點亮。火光蹿長,她這才發現她家小姐神色慌張,手裏還捧着瓷瓶。
“小姐,方才發生何事了?”
白念搖搖頭:“我還以為是樓下的人前來尋事。”
“他們個個長得兇狠,為首者壓着帽檐,瞧不清容貌,也難怪小姐見了害怕。”
“晚間用膳時還聽掌櫃的說,應郓那廂民憤激起,鬧出不少事。而應郓一地,素來仰仗祁小侯爺管轄。事情一出,聖上立馬下旨,着小侯爺平息此事。去應郓唯有這麽幾條路,我只怕在這遇上小侯爺,被他撞破我逃走的事。”
聽白念這麽一說,流音的心也高高懸起。
就在此時,屋外又響起一陣敲門聲,主仆二人互望一眼,流音拔了拔嗓音問道:“是誰?”
屋外并未做聲。
流音接過白念手裏的瓷瓶,臨近屋門時,複又問道:“誰在那兒敲門?”
仍是無聲。
過了一會兒,屋外腳步聲漸遠,直至逐漸消失,流音才開了一條門縫。
她推門而出,左右環視了一圈,發現細長的廊間,空無一人。正當她想阖上屋門,垂首時卻瞥見屋外擺着一個封口的白玉瓷罐
“這是甚麽?”流音拾起一瞧,比對桌案上擺着的另一白玉瓷罐,嗅了嗅氣味後,才發覺這兩罐竟都是消腫祛疤的藥膏。
“小姐,與沈姑娘給的是一同種。”
白念接過手,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确實別無二致。
只是這藥膏乃是禦用之物,沈伯伯在太醫署為官,有這藥膏自是不稀奇。屋外擺着的這瓶又是從何而來呢?
“小姐,這拿還是不拿?”
白念俯身,将藥擺回原處:“不知來頭,不拿。”
客棧大鋪,祁荀與下屬擠在一屋。
他隔三差五地推門,踮腳朝二樓處望去,來回反複的動作,惹得下屬目光警惕,還以為客棧內混入不好對付的人。
他們列成一排站在祁荀後邊,皆踮腳從半掩的門扉處向外望。
祁荀回身時,沒注意,後邊簇擁在一塊兒的下屬無處借力,齊齊朝他身上倒去。
屋門原是半掩,被下屬一推,祁荀整個人裝在格扇門上,趔趄着沖撞出去,鬧出不少動靜。
适逢白念出屋子擺回藥膏,聽到動靜後,倚着欄杆向下瞥了一眼。
這一眼,便教她怔愣在原地,遲遲回不過神來。
祁荀擡眸時,四目相對。他慌亂地撣了撣自己的衣裳,又掌心握拳,放在口鼻處輕咳一聲,渾身上下透出前所未有的拘謹。
打他在客棧內碰見白念,他便一直斟酌着該以何種方式碰面。
興許是走在樓道處碰着,亦或是翌日清晨去應郓時佯裝偶遇,祁荀算計了千百種法子,誰料自己竟是以這種姿态出現在白念眼前。
他扯出一抹笑,喚了聲‘念念’,又朝二樓處的小姑娘揮了揮手,可小姑娘卻半分臉面也不給她,瞥了他一眼後,沒好氣地回了屋子。
就連手裏頭的藥膏也忘記放下。
祁荀三兩步跑上二樓,在屋外躊躇半晌,一手高高擡起,懸在空中,又咬牙放下。
正當他将要敲門時,屋門突然開了。他瞧見眼前的小姑娘,眸底泛紅,櫻嘴向下癟着,一副委屈極了的模樣。
祁荀心口一疼,恍若銀針密密麻麻地紮過,針孔細小,卻刺疼刺疼。
早在聽聞白念被賣入莳花樓時,他便着叢昱去了柳氏新的住處。白念對柳氏尚存些情誼,他不好下手,能擊潰柳氏內心防線的,恐怕唯有她私生的兒子,柳詹。
故而柳詹原些只需流放千裏,因祁荀的一句話,他又受了杖刑,柳氏心疼地緊,堂前哭天搶地,最終兩眼一抹黑地哭昏過去。
只是她醒時,再也見不着柳詹。
而金媽媽那處,他也并未留情面。花樓總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只要祁荀想查,總能查出金媽媽的罪責來。牢房內多私刑,白念受的,她一個也跑不了。
可祁荀知曉,即便是替小姑娘出了氣,受過的屈辱已然同撕裂的布帛,擇再好的繡娘縫制,也難免留下印來。
“念念,我...”
“誰準你這般喊我?”
還未等他說出口,白念就紅着眼将藥膏塞入他的手裏,屋門重重一阖,險些夾着祁荀的手。
她并不想理祁荀,為了眼前的男人,她不惜夜闖喬元均的住宅,輾轉難眠地替他鳴冤想法子。可他無罪獲釋那日,竟是說走就走,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就如沈語安說的,沒半點良心。
“小姐。”流音聽見動靜,上前問道:“外面是誰呀?”
白念冷嗤了一聲,拔高聲音道:“不熟。不認識。”
這話傳入祁荀耳裏,他渾身一僵,頭一回感到鼻子上冒煙,急在眼前。
喬元均說得沒錯,他先前确實将白念看做音音,可後來也不知怎地,白家小姑娘的一舉一動仿佛同他緊密地牽連在一起,一回回聽聞她出事,祁荀恨不能手刃欺辱她的人。
他又拍了拍屋門,動靜之大,反倒将住在隔壁的李長安吵了出來。
李長安瞥見祁荀後,先是愣了一瞬,後來才記起,眼前的男人,正是春日宴時,伺候在白念身側的侍從。
雖不知這侍從如何來了綏陽,可白念不待見他,李長安自是要将他趕下樓去。
“念念趕了一日的路,眼下是要歇着了,她既不願見你,你便回吧。”
祁荀斂起好脾氣,沉着臉掃了一眼李長安。
方才白念不準他這般喊自己,反觀李長安,一口一個‘念念’,倒是叫得親熱。
他自是願意也合該受白念的氣,可李長安又算是怎麽一回事?
“我與她的事,同你有何幹系?”
李長安被他這話一堵,不争氣地紅了臉。他直了直腰背,搬出李裕先前應允他的事。
“怎麽沒關系,我阿爹說了,若待我考取貢生,就向白府納采。”
故而他沒日沒夜地習法令政論,只盼今歲會試能拔得頭籌。
祁荀皺了皺眉,這事,他倒是從未聽白念提過。
“再者,我同念念自幼長在永寧,兩家又頗有往來,如何稱得上‘沒幹系’?”
這話的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他雖同白念相識于去歲,說到底,二人之間的交集卻遠多于祁荀。
祁荀勾了勾唇角,笑了聲:“李公子何時考取貢生還是個不定數,納采一事,如何輪得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