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8章
這……這該怎麽說呢?
楚留香抿了抿嘴,摸了摸鼻子,眼神有點微妙的看着玉姣。
玉姣那雙如碧藍色琉璃珠子一樣的眼睛,也正看着楚留香。
她的眼睛其實顏色很淺,這樣的眼睛好似都沒有什麽情緒的,像是兩顆真正的琉璃珠子一樣,叫人看不清裏面寫了什麽。若換了別的女孩子說這話,楚留香就該以為是對方在調笑、或者在戲弄他了。
但玉姣,楚留香卻真的相信她是一個毫無常識的人。
他看着玉姣,忽然又嘆了口氣。
美貌本是一種難得的珍寶,這樣美麗的女孩子,若是走在路上,所有的男人都會觊觎她,所有的男人都會試圖去搶奪她,她掉下大海,重傷失憶,是不是也正是因為她過于美麗的容顏呢?
一個美貌的懵懂美人,就好似鬧市抱金的小兒。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不叫‘楚大少爺’。”
玉姣:“嗯……?”
她似乎有點疑惑。
楚留香失笑道:“在下楚留香。”
玉姣眨了眨眼睛。
她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楚、留、香。”
Advertisement
她的确是沒有聽說過這如雷貫耳的名字的,因為她的表情連一點點變化都沒有,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僅僅是因為她覺得這名字有點拗口,念不太出來。
楚留香勾唇一笑,雙手抱胸,就這樣看着她。
結果她又問:“那‘楚大少爺’是誰?是你的兄弟麽?”
楚留香:“……”
楚留香失笑道:“楚大少爺自然也是我。”
玉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她露出兩個尖尖的虎牙,這樣鮮活的表情,反倒是沖淡了她蒼白的膚色和顏色過于淺淡的眼睛所帶來的非人感,她微微有些卷曲的漆黑長發傾瀉而下,月光從窗戶上照進來,渡在她的身上,好似一件輕薄的紗衣,正籠罩着她。
她歪着頭道:“楚大少爺。”
她的聲音又輕又淺,吐字還有些不清,她好像覺得很好玩一樣,一直“大少爺”“大少爺”的叫個不停,語氣之中又帶上了那麽幾分根本不設防的、親昵的撒嬌之感。
楚留香腰腹之間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縮緊了。
那雙如春風一般溫柔的眼眸,似乎也在一瞬間暗了下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姣,忽然道:“你不該總這麽叫我。”
玉姣問:“為什麽?”
楚留香的臉就板下來,道:“大戶人家的大少爺,大晚上的房裏出現一個你這樣的女孩子,難道你猜不出他們會怎麽做事?”
玉姣懂麽?玉姣當然不懂。
她懵懵懂懂,忘記了一切,甚至連自己是什麽物種都不記得了,她唯一有的,只有本能。
那種深入骨髓的冷,讓她非常渴望熱源,楚留香的身上散發着一種炙熱而芬芳的味道,讓她的嘴巴裏不斷的分泌口水,在被他抱回屋子裏之後,她根本不思考,就一口咬了下去,要把這個溫暖的東西的骨頭和皮肉都拆開,整個吞下去。
但是她立刻就發現,她打不過自己的食物。
這好似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獵物與獵食者,本來就不是什麽天生的上位與下位的關系,玉姣隐隐約約之間覺得,自己的确見過很多獵食者,被激烈反抗的獵物所殺死,屍骸反倒變成了珊瑚的養料。
但這個獵物好似根本沒發現自己是獵物的樣子。
玉姣覺得他很蠢笨。
但這蠢笨對玉姣來說卻是一件好事。
她受傷很重,渾身冷得厲害,既然吃不掉這蠢笨的獵物,那就……那就……先把他養在自己身邊,等到她能吃得下的時候再吃。
玉姣:計劃通!
而且這獵物,也的确沒有要走的意思,玉姣又被點了睡穴,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半夜被凍醒。
——沒錯,在六月的天氣裏被凍醒。
她實在是很冷,冷得瑟瑟發抖,縮在被子裏把自己圈成一個球,但一塊冰蓋上被子還是一塊冰,不僅不保暖,還很保冷,她被自己凍得牙齒都在打顫,這才踉踉跄跄地下地走路,憑借着本能走到了楚留香的屋子裏。
現在,楚留香卻板着臉問她:“大戶人家的大少爺,大晚上的房裏出現一個你這樣的女孩子,難道你猜不出他們會怎麽做事?”
出現了一個我這樣的女孩子,該怎麽做事?
……那當然是不像你一樣的難纏,直接被我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啦。
只是玉姣的腦回路再簡單,也知道這話是不能說的,畢竟容易把獵物吓跑。
……更有可能的是獵物要暴打她。
玉姣皺眉。
楚留香看着她這幅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忽然又無奈地苦笑起來。
他道:“玉姣啊玉姣,你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你這樣子,叫我說什麽才好呢?”
玉姣的鼻子忽然動了動,問:“你不高興?”
楚留香一愣,還沒說話,玉姣忽然又湊近了他,小巧的鼻尖輕輕地嗅了嗅,然後她忽然擡眸,那雙藍色的眼睛盯着楚留香的臉看,楚留香垂下眸看着她,好似再等她繼續說話。
玉姣道:“我來找你,你明明就很開心。”
這話說出來,玉姣自己都覺得很離譜。獵物會因為獵食者找上門來而感到高興麽?怎麽可能呢?
可是她的的确确聞到了一種淡淡的味道,這味道是從楚留香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帶着一股暖意,一股血液好似更燒了一些的味道,從這味道裏,玉姣很明确可以判斷得出,他此刻渾身的肌肉都好似放松了下來,渾身的毛孔都好似張開了,一種愉悅的、喜悅的情緒正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玉姣湊上來的時候,楚留香簡直連動都沒動一下。
深更半夜,一個絕世美人主動拜訪,在月光之下熱情大膽的湊過來。若是那種毛頭小子,怕不是會激動得要命,狼狽得要命。
但楚留香自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他的呼吸雖然急促了幾分,但表情卻全然沒變,唇角蕩起微笑,微微地低着頭,去看這個不知人間險惡的絕世美人。
楚留香微笑道:“你來找我,我若是不高興、不開心,豈非是個瞎子?”
玉姣歪了歪頭,居然沒聽懂。
楚留香只好繼續嘆氣。
他總覺得,自己今天一天,怕是嘆完了一個月的氣。
若美人有意,楚留香當然不會拒絕,但氣就氣在,美人無意,她不僅無意,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全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話。
他只好說:“你該回去了。”
玉姣卻道:“你明明開心,卻趕我走?”
楚留香:“……”
楚留香板着臉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一句話?”
玉姣道:“什麽?”
楚留香道:“男人都是見色起意的混蛋。”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似乎是想恐吓玉姣一番,玉姣卻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才問:“楚大少爺也是混蛋麽?”
她的嘴角蕩出了一絲微笑,好似覺得自己這回答十分精妙絕倫。
楚留香忽然笑了,他一條腿曲起,随意地半躺在榻上,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不懷好意道:“我不僅是混蛋,我還是這世上最大的混蛋,你怕了沒有?”
玉姣……
玉姣大腦又宕機了。
她看着似乎饒有興趣的楚留香,忽然不明白說什麽好。
楚留香就看着她的臉色慢慢地變化,好似有些疑惑,又好似有些受驚,他忽然又嘆了口氣,打算安慰她兩句,卻聽她忽然又問:“‘見色起意’是什麽意思?”
楚留香:“……”
楚留香板起臉,硬邦邦地道:“快回去睡覺。”
玉姣歪着頭看他。
半晌,她才站了起來,慢慢地又走出去了,她走路的姿勢依然看起來有些踉踉跄跄的,楚留香半卧在榻上,看着她的模樣,忽然又問:“你的腿也受傷了?”
玉姣道:“不知道。”
楚留香只好繼續嘆氣。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好像一個冤大頭。
下一秒,楚留香就忽然把玉姣整個橫抱起來,玉姣并不低矮,卻身量纖細,楚留香縱橫江湖多年,手臂堅實有力,抱起玉姣簡直輕輕松松。
玉姣只受驚了一瞬,就立刻安靜下來,窩在了楚留香的懷裏,因為她的眼睛又開始直勾勾地盯着楚留香肩頭的傷口了。
那傷口楚留香沒處理過,到底是出于什麽樣的想法不去處理,如今也已無從說起,美人漆黑而柔軟的頭發掃過他的脖頸,楚留香喉頭滾動了一下,卻十分警惕,道:“玉姣大小姐,我不是骨頭,你也不是狗,能不能別咬我了?”
詭計多端的獵食者如今還吃不得獵物,又舍不得獵物離開,她眨了眨眼,道:“你、你疼不疼?”
楚留香低下頭掃了她一眼。
她伸手摟住了楚留香的脖子,楚留香微微低下了頭,脊骨的形狀從皮膚裏凸出來,玉姣的手有意無意地自那塊要害的骨頭上劃了過去。
楚留香渾身的寒毛,都似乎在此時此刻豎了起來。
渾身的毛孔都在叫嚣,危險。
可楚留香竟還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
一個江湖人,不可能不喜歡危險的感覺,如果楚留香不喜歡刺激、不喜歡危險,那他就根本不可能在江湖上縱橫了這麽多年,還饒有興趣。
他不殺人,但卻對新奇的兵器感興趣,他不愛把人逼到絕境去,但是自己被逼到絕境之時,那種對危險所産生的、本能般的恐懼與更大的激動感、興奮感混雜起來,叫他實在是欲罷不能。
他實在是很着迷于這種感覺。
而這個叫玉姣的絕世美人,身上帶着同樣的危險氣息。
她是真的懵懂天真,好似什麽都不懂的樣子,但她總是盯着他的那種眼神,她那種本能般的靠近與親昵,沒有絲毫的殺氣,但卻有一種奇異的危險。
一種讓楚留香感到興奮的危險。
他不動聲色,勾起嘴角,眼睛緊緊地盯着懷中看似乖順的美人,啞聲道:“老實說,玉姣,你是不是想殺我?”
他可真是個膽色過人的男人。
脖頸後的脊骨被這美人輕輕地點着,他竟還能帶着笑意說出這樣的話。
玉姣忽然嘤咛一聲,抱緊了他。
人類的那些微妙的情感與沖動,玉姣此刻還沒有領會過,可她卻有一個過分靈敏的鼻子,和一種本能般的直覺,她恍惚之間覺得,她的獵物好像對她根本一點點的怪罪都沒有,溫和的像是五月的海風。
她委委屈屈地道:“真的不能再咬你麽?”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他一邊抱着玉姣往她的屋子裏走,一邊問她:“為什麽總想着要咬我?”
玉姣沉默了一下,然後道:“因為你看上去……”
楚留香道:“嗯?”
玉姣繼續道:“很誘人。”
楚留香抱着她的手忽然一緊。
他雖然見多識廣,但畢竟是個人類,從未見過妖怪,也從不知道這世上竟真的存在精怪這種東西。
一個人的所想,必然在其所見之內,饒是楚留香再神通廣大、再博聞強識,他也絕不可能在第一時間認為,懷中的這絕色美人不是人,而是一只吃人的妖怪。
玉姣是一只鲛人,鲛人性情兇猛,會吃活物。
當然了,玉姣現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鲛人,她只是憑着本能去行動的。
她本來想說“很好吃”,但是話到嘴邊,她忽然福至心靈,把這句兇殘的話美化了一下,美化成一種很有歧義的意思上了。
所以楚留香就發生了變化。
他手臂上的肌肉忽然緊繃了起來,那雙總是清澈溫和的眼睛,也似乎暗下了幾分,他盯着玉姣看,好似在探究她話裏話外真實的意思,玉姣也正看着他,那雙顏色過于淺淡的眼睛裏一如既往,什麽意思都看不出來。
他忽然長長地吐息。
楚留香道:“你覺得我很誘人?”
玉姣羞羞答答地點了點頭。
楚留香看着她,久久沒說話,半晌,才嘆道:“那你知不知道,當你覺得一個男人很誘人的時候,不應該咬他,而應該……”
玉姣呢喃着重複:“……而應該?”
楚留香啞聲道:“而應該用另一種法子去咬他。”
說完這話,他忽然一腳踹開了客房的門,動作竟還有些粗狂,他大步走了進去,卻又很溫柔、很體貼地把玉姣放在了床榻之上。
玉姣躺好,問他:“什麽法子?另一種法子是什麽?”
楚留香就站在她的床榻旁邊,玉姣伸出腳,輕輕地踹了他一下,她根本就沒用什麽力氣,楚留香卻好像沒長骨頭似得,順勢後退了好幾步。
這可真不像他。
楚留香不是君子,而是浪子。
但浪子不是小人。
郎情妾意、濃情蜜意之時,楚留香并不是個守俗理的人,然而玉姣不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若一個人根本不明白自己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若你根本就能一眼看出她其實并不懂,那這個人會做出什麽選擇,就能看出他是人還是禽獸了。
禽獸會竊喜,會哄騙,然後在事發之後大言不慚的說“是她說的那些話,她說的那些話不就是那個意思麽!”
但人不會,一個人就算此時此刻,再被這姑娘迷得神魂颠倒,他也只會遺憾,只會嘆氣她沒那個意思。
楚留香是人,不是禽獸,所以他只能遺憾地退後,榻上的美人仍看着他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楚留香不受控制地想,其實被多咬上幾口,好似也沒什麽。
他有些無奈的搖搖頭,道:“大小姐,我可求你,可千萬別對別人也說這話。”
玉姣不明所以,只道:“別人也有你這般好……咳,誘人?”
好吃兩個字被她生生吞下去,換成了更委婉的說法。
楚留香又笑了。
他是個相當英俊的男人,棱角分明,五官帶着一點冷酷的鋒利感,可他卻并不是個緊張的人,他松弛的笑起來,讓臉上那一點點五官的冷感所帶來的距離感瞬間消失,這種矛盾的氣質,讓他看起來實在是有些迷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作勢想了想,眼底帶着笑意,道:“天下男人這麽多,誰好誰不好,我怎麽說得準,不過……”
玉姣道:“不過……?”
楚留香嘆道:“我可希望你別覺得別人好。”
說着,他也不等玉姣回答,轉身就走了,背景看起來實在是有點潇灑。
楚留香的肩頭被玉姣惡狠狠地啃了一口這件事,三位義妹誰也不知道。
她們三個人,雖然性格各有不同,卻都是善良熱情的女孩子,對待玉姣也十分友善。
一個重傷失憶的女孩子,在一艘陌生的船上,與一群陌生的人相處,想也知道不會好過,三個女孩子商量了一番,在船靠岸之前的這幾天,就經常帶着她一起玩。
宋甜兒擅做菜,她就帶着玉姣去這艘小船上的廚房看。
楚留香楚大少爺,可謂是這江湖之中最會享受的人了。這常年漂浮在海上的小船之中,竟還有帶着露珠的嫩綠蔬菜、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煮出來香得不得了的、白玉似的大米,還有就是各色鮮活的海鮮了。
畢竟是在海上,吃飯多以海鮮為準。
玉姣安安靜靜地跟着宋甜兒進了廚房,然後就和一簍子鮮活的小魚大眼瞪小眼。
宋甜兒一邊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一邊手上的動作倒是利索得要命開始備菜,她的刀工是相當好的,鮮嫩的青筍被“咔嚓咔嚓”的切成嫩綠的筍絲。
宋甜兒笑道:“你不知道,蒸魚的時候在上頭放筍絲,實在是很鮮美……不過我更喜歡放梅菜,這是我們家鄉的一種特産,只不過紅袖不太喜歡,我很少去做,哪天我開小竈做給你吃哦……啊!!!玉姣不能吃那個!!!”
她一回頭,就看見玉姣拎着一條小魚仔的尾巴,正要對那拼命掙紮的小魚仔開展分頭行動。
宋甜兒一聲慘叫,把在甲板上曬太陽的楚留香都驚動了,他瞬間在廚房門口探頭。
宋甜兒一把奪過小魚仔:“玉姣這個不能生吃啊!!”
玉姣那雙好似琉璃珠子一樣的眼睛就盯着宋甜兒看。
她想了想,又感覺有點疑惑,道:“魚可以生吃。”
宋甜兒道:“……這個很腥的,生吃不好,你等我過油,炸成酥酥脆脆的小魚,再給你吃好不好?”
宋甜兒也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對着玉姣說話的态度,卻總覺得操碎了心。
玉姣眨了眨眼。
她倒不是非常餓,她只是經常覺得很冷,每次一覺得冷,就總是對着楚留香開始分泌口水。
楚留香她近期內是沒能力吃了,不過……
她問宋甜兒:“什麽味道你都可以做出來麽?”
宋甜兒笑道:“你想吃什麽,你說嘛,你想吃的我就做給你吃咯。”
玉姣忽然回過頭,看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正饒有興趣的看着她們兩個說悄悄話哩。
玉姣就伸出她的纖纖玉手,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楚留香。
宋甜兒:“……”
楚留香:“……”
宋甜兒噗嗤笑了,搞怪道:“你……你、你要把咱們楚大少爺給吃了呀?他這麽大一個,可得吃個十來天才能吃完吧。”
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甜兒姑娘,楚某是哪裏得罪你了麽?”
宋甜兒嘻嘻笑着,朝楚留香做了個鬼臉。
玉姣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宋甜兒,才糾正道:“我想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是什麽。”
宋甜兒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花香?這是郁金香的味道。”
玉姣眯了一下眼,接着問:“花是什麽?”
海底沒有植物,自然也沒有花,在這一次意外發生之前,她很少浮出水面,對人類社會沒有任何認知。
從來就不曾認識過的東西,并不屬于常識,在她失憶之後,理所當然的,她還是不知道。
宋甜兒就愣住了。
玉姣還是那一副冷淡而懵懂的表情,那雙淺淡的藍色眼珠看着宋甜兒,卻讓她覺得她好像什麽都沒有在看。
一時之間,宋甜兒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求助般的望了一眼楚留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嘆着氣上前來。
他修長有力的手指指尖,忽然變戲法似得出現了一支琉璃珠花。
琉璃做石蕊,點翠鑲金絲。
他的手一晃,這一只美麗的珠花就已插在了玉姣漆黑柔軟的雲鬓之中,點綴出了一抹翠藍的顏色。
楚留香道:“海上沒有鮮花,等上了岸,再帶你去看看真正的鮮花。”
玉姣回頭,去看楚留香,然後快速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三日之後,楚留香與玉姣下船。
船,自然是停在海岸線上,可這一回他們要去的地方,卻是深入內陸的保定城,路途遙遠,人多了要顧這顧那的,也不是很方便,于是三位義妹就不跟着去了。
小船停靠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碼頭,碼頭之上,有赤着上身、挽着褲腿的漁民正在忙前忙後。
這樣的地方,這樣忙碌的傍晚,通常情況下,是看不到女人的。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帶着異域風情的絕世美人。
美人下船的時候,穿着蘇蓉蓉的一件衣裙,頭上的雲鬓也是蘇蓉蓉替她梳得,她漆黑的雲鬓之中,綴着一朵輝藍色的珠花,又分散的帶了許多珍珠首飾。
她本來是好好的做中原女子打扮的,只是她上岸之後,被這她從來沒見過的景象弄的有點晃神,于是便東跑一跑、西跑一跑,還試圖從沙灘裏挖點東西出來,只不過看到挖出來的是一只小小小小的螃蟹的時候,她就興趣缺缺地扔到一旁去了。
她雖然做中原女子打扮,行事作風卻與溫柔如水的中原女子相差甚遠,在夕陽底下跑了一陣子之後,她是衣服也髒了、雲鬓也歪了,更過分的是,她十分不愛穿鞋,只跑了幾步,就把自己的鞋子也扔掉了,露出蒼白纖細的腳踝,和一雙美麗的玉足。
玉姣探索夠了,興趣缺缺地往前走,好似絲毫沒有注意到,已有幾個人盯上了她。
這幾個人,都是本地的漁民,窮得要死,卻好吃懶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娶媳婦雖然是頭等大事,可又窮又懶的漁民想娶媳婦卻是極其困難的,他們三天兩頭的往廉價的煙花巷子裏跑,喝多了劣酒之後又會痛批這些賤人都是為了錢,一點真情都沒有。
他們看見了玉姣,就好似那看見了肥肉的狼一樣,整個人都不對勁了,幾個人直勾勾地盯着玉姣赤着的腳看,見她身邊沒有人,幾個人便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見了一樣的意思。
——嘿嘿,今天走運了!
美人頭上和身上的珠翠,自然要賣了換酒的,至于這美人,先擄回去再說!!
漁家的漢子,并不瘦弱,他們并不是武林中人,眼見就那麽一畝三分地,自然沒有把看起來纖弱的女人放在眼裏。幾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就要悄悄地跟在玉姣身後。
正在這時,一個手持折扇的男人忽然翩翩而至。
這男人強壯,身形卻靈巧得很,原本不知道在哪裏,卻忽然一下子就到了那赤着腳的美人身邊,用折扇輕輕地敲了一下她的肩膀,那美人側頭看了他一眼,那張絕美的面容卻依然看起來有些淡漠,他們顯然是認識的,并排走着說話。
幾個心懷不軌的漁家漢子頓時就萎靡了。
女人他們敢欺負,可是一旦有個男人在,他們就不太敢了。
但唯有兩個人不太甘心,這兩個人是一對兄弟,一個叫趙武、一個叫趙文。
其他人無非是見色起意、見財起意。可這兩個人卻是兩個賭棍,近來簡直是輸到家徒四壁,正雙眼通紅的到處找來錢的門路呢,眼見一個滿頭珠翠、滿身珍珠的女人過去了,豈有放過的道理呢?
而且他們還挺自信的,畢竟他們是兩個人,而對面只有一個人阻礙(他們完全沒有把玉姣也算做戰鬥力),哪裏有不能得逞的道理呢?
……所以說,賭狗的思維模式,實在是不能用正常人的角度去看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兩條趙姓的賭狗,就這樣悄悄地跟在了那一男一女的後頭。
楚留香是何許人也?玉姣又是何許人也,怎麽能發現不了呢?
不過,玉姣對于跟在後頭的人,簡直是連一點都不在乎,她走在路上,她看着身邊的楚留香,又吞了吞口水,道:“我想要鮮花。”
楚留香笑道:“等會兒去了市集上,就能買到了。”
其實楚留香要置辦的東西并不少,比如說,今晚要住的地方,再比如說,一輛馬車。
玉姣身受重傷,時常虛弱,連路都走不太好,更何況是騎馬?保定路途遙遠,若不騎馬,自然只能坐馬車。
玉姣沒見過市集,自然是想逛上一逛的,他順便就可以将東西買齊,再去客棧訂上兩間房間,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出發。
至于身後跟着的那兩個尾巴……可以先暫時不管,等玉姣逛一逛,盡了興,他再做一些掃興的事,就行了。
只是想法雖然很好,但變故卻在頃刻之間發生了。
頃刻之間,便有七八條大漢圍住了楚留香與玉姣,這七八條大漢,都穿着黑漆漆的勁裝,腰間別着一種比尋常劍要薄上三分、又要窄上三分的劍。
這一種劍,楚留香只在一個人的身上見過。
那領頭人冷冰冰地道:“你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有些無奈地抿起了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卻放在了玉姣的肩膀上,不動聲色的将她往自己的身後護了護。
楚留香嘆道:“為什麽我每次上岸來,都要碰到一些不合時宜的人,做一些不合時宜的事?”
那領頭人冷笑道:“少廢話!我問你,中原一點紅究竟躲在什麽地方?”
楚留香不回答,反倒是問:“你們是薛笑人門下的人?”
——沒錯,這一種比尋常劍輕、又比尋常劍薄的窄劍,楚留香只在一個人的手中見過,這個人的名字叫做中原一點紅。
中原一點紅是個獨狼般的殺手,他與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只是這江湖之中的人,相逢從來都是淡如水的,相逢不必曾相識,相識也不必再重逢,所以,他們雖是朋友,但也只有過幾面之緣,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幾年之前。
不過,他倒是聽到了一些關于中原一點紅近來的傳聞。
聽說他愛上了一個女人,為這女人不惜得殺死了教養自己的師父,以至于讓這個神秘的殺手組織現出了真身,江湖中人驚覺,原來那名滿天下的劍客薛衣人,竟有個狼子野心的弟弟薛笑人,在江湖上殺人無數,作惡累累。
薛笑人被燒得只剩下骨灰,他的死對江湖來說,本是一件好事情,可殺了他的中原一點紅,名聲卻更差了。
為了女人弑師,簡直不是個人!
楚留香雖然聽說了這件事,卻并不相信,江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捕風捉影,無稽之談,一點紅本就聲名狼藉,薛笑人之死,叫他一時之間被沖上風口浪尖,編排了一堆有的沒的,那也是正常的。
——當然了,楚留香之所以很不相信,主要是因為,不太相信一點紅會愛上女人,這個男人的身上簡直天生帶有一種單身的清香,叫人完全無法把情啊、愛啊之類的事情與他相聯系。
楚留香堅信那都是沒影兒的事!江湖上的人可真能編啊!
那黑衣人的頭領又道:“楚留香!中原一點紅不過是個叛徒,你為什麽要護着他!咱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裏了,你如果不說出他的下落。今天就別想活着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實在抱歉的很,一點紅身在何方,我是一點不知道的。”
那頭領冷冰冰地眼神之中,就迸射出殺氣來,他厲聲道:“你真的不說?”
楚留香道:“無可奉告。”
那頭領道:“好——好!看劍!”
話語之間,薄劍的劍芒已至,頃刻就已刺了十三下,這十三下,全都朝着楚留香的要害戳去,楚留香的動作卻更加的靈活,這十三下,竟沒有一下刺傷楚留香。
薛笑人聲名狼藉,早已死去,手下的殺手們也早三三兩兩的散去,可這黑衣人卻一直追殺中原一點紅,可見其性格之中,有愚忠的一面。
七八個大漢都圍了上來,只對着楚留香使勁,卻沒一個人去管玉姣。
楚留香自然也看出了這一點。
他一邊用一把脆弱的折扇,對付着七八柄殺人的兇器,一邊還有空朝玉姣喊話:“玉姣!你找一處樹下坐着休息,我與這幾位朋友切磋完,就來找你!”
玉姣歪了歪頭,臉上卻沒有出現一絲一毫的擔憂之色。
楚留香救了她,又對她百般包容、萬般溫柔,可她卻好似對楚留香一點兒感情都沒有,看到楚留香被七八個劍客圍攻,她的注意力居然能被吸引到草地上的小花上。
她就慢慢地走過去,摘下了那花,又看到更深處還有,她就又往深處走了幾步。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她忽然聽到兩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笑聲。
其中一個說:“小美人,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可不能怪爺爺我。”
另一個怪笑道:“咱們本來還想着怎麽把你身邊那男的先打一頓呢,誰知你自己忽然送上門來了。”
玉姣回頭。
兩個漁民打扮的黑漢子正站在那裏,他們滿臉都是怪笑,兩雙極其相似的三白眼死死地盯着她,在看到玉姣的正臉之後,這兩個人的眼睛忽然也都直了,呼吸忽然也都重了。
一個道:“乖……乖乖!”
另一個道:“……咱們兄弟,今天真是撿到寶了!!”
玉姣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麽,也懶得聽他們在說些什麽。
那雙淺淡的藍色眼眸,好像兩顆無機質的琉璃珠子一樣。她沒有任何情緒的目光慢慢地自這兩個人身上滑過,本能之間,她感受到一種深深的、令人惡心的惡意。
但她并不是很在意這惡意。
因為此時此刻,她忽然在想一個問題。
楚留香是男人,這兩個人也是男人,楚留香的血能讓她不那麽冷,那這兩個人的血是不是也能讓她不那麽冷?
楚留香很厲害,她吃不掉,但是這兩個人……看起來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得手一樣。
玉姣那張絕豔的臉上,忽然浮起了一絲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