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5章
傅紅雪整個人都好似已魂游天外。
他看着花白鳳的嘴唇一張一合的說話,那些字他每一個都認得、每一個都能聽懂,可是連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聽不懂了。
半晌,他才忽然道:“不、不可能的!那貓妖內丹根本不在貓妖的體內,早已被馬空群奪去。”
花白鳳諷刺地笑了。
她忽然自懷中掏出了一個寶盒,當着傅紅雪的面打開了這寶盒。
寶盒之中,有半顆珠子,這是一顆綠色的寶珠。
這寶珠的質地是很古怪的,有玉一樣溫潤的光澤,但卻是一種妖異的綠色,但卻又不像是那種名貴的貓眼綠寶石一般清透,這珠子渾圓,卻從中間斷開,留下一個斷面,而那斷面之中,似乎有點點殷紅,像是血一樣。
……好妖異的寶珠。
花白鳳道:“這就是貓妖內丹。”
傅紅雪盯着那顆珠子,已然愣住。
花白鳳道:“九餘年前,這九命貓妖被重傷,內丹破碎成兩半,一半留在了她體內,一半被人奪去。這秋九姑娘五年之前橫空出世,一出世就在邊城落腳,與萬馬堂對峙,正是因為這貓妖得到了內丹的消息,企圖奪回內丹。”
傅紅雪沉默。
花白鳳笑道:“那貓妖是不是誤導你一整顆內丹都在馬空群那裏,然後現在又被人奪去了?”
……的确是這樣的。
但內丹怎麽會在花白鳳的手裏?他們本來推測這半顆內丹是要落在白雲仙子丁白雲的手中的。而假使母親一開始就知道這內丹破碎成兩半的消息,為何從來不曾告訴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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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秋星,想起了秋星的那只貓。
一些之前從沒注意過的細節此刻也都浮現出來了,比如說,她與那漂亮大白貓過分相似的眼睛,比如說,她從來都沒有抱着她的貓一起出現過,再比如說,她那些和動物一樣的小習慣。
還有她那天病發。
她嘔出了那麽多的血,渾身冰冷,痛苦得蜷縮在地上打顫,那根本不可能是假的,但她後來卻從沒細說過她生的到底是什麽病……
現在想來,那大概就是她被活生生搶走一半的內丹所留下的後遺症。
傅紅雪忽然驚覺,原來在這一場陰謀之中,所有人都在說謊,所有人都在連環計中計,只有他幼稚如孩童,在一場黑色的陰謀之中四處亂撞。
花白鳳冷笑道:“你被那貓妖騙得團團轉,竟還真的生出了愛她的心思。”
她的心底忽然浮起了一陣憤怒。
她厲聲道:“你可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的父親白天羽已馬上就能複活了!你卻和那妖怪談情說愛!你若還是個有良心的人,就快去!立刻去殺了她!”
傅紅雪霍地擡頭!
他蒼白的臉也扭曲起來,好像是一種深刻的痛苦正在鞭笞着他!他雙眼通紅,卻忽然緊緊地盯住了花白鳳的臉,好似在诘問,花白鳳看到他這目光,不由一驚,立刻道:“你還在等什麽!還不快滾!!”
傅紅雪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母親,什麽是良心?”
花白鳳一愣,反射性地問:“什麽?”
傅紅雪忽然慢慢地自地上站了起來,他直視着花白鳳的雙眼。
——這是十九年來,他第一次直視花白鳳的雙眼,在此之前,他只是仰視、只是祈求。
傅紅雪嘶聲道:“貓妖又做錯了什麽?!父親的死同她有什麽關系?!難道只是因為她的命可以讓父親複活,我就要殺死一個無辜的人?!這就是良心?難道這就是良心?!”
幾天之前,他還曾對秋星提過這個話題。
當時,他在心裏問自己,如果真的要殺死貓妖才能救秋星,他會不會去?
答案是會,因為他是個自私的人,因為他無法忍受秋星就這樣凄慘、痛苦的死去!可他從不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的!假使他真的要殺死一個無辜的人去救自己的愛人,那他一定要以死謝罪。
只是想一想這問題,他就已痛苦得說不出話來,他祈求自己絕不要碰到這樣的情景。
但這世上好像就是有一種奇妙的規律,當你拼命祈求某一件事不要發生的時候,這件事卻一定會降臨,而且會以更加尖銳的姿态來出現。
他已痛苦得恨不得登時把自己的心挖出來。
他渾身都因為過度的激動在抖,他死死地盯着花白鳳,幾乎不能控制自己的嘶吼聲。
他看到母親震驚地瞪大了雙眼,然後她臉上幹癟的皮膚似乎也因為憤怒而抽動起來,她死死地咬着牙,忽然厲聲尖叫道:“你竟然敢頂嘴?!傅紅雪,你翅膀硬了!你敢不服從我的管教了是不是?”
傅紅雪的嘴唇在抖,他說不出話來。
花白鳳大哭:“我養了十九年的兒子!竟是個白眼狼!你這樣對我,我不如死了算了,天羽、天羽!你看到了麽,你看到了麽,這就是你的好兒子!為了女人不要爹的好兒子!!”
傅紅雪渾身冰冷,忽然悲苦地道:“母親,這就是你的良心麽?你的良心永遠只為父親而生,對不對?”
花白鳳一下子就不哭了,她惡狠狠地瞪着傅紅雪,仿佛在詛咒他,在用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一樣!
花白鳳咬着牙道:“你父親與她只能活一個!你若不殺了她,你父親就永遠活不過來!你要記住,是你逼死了你父親,是你逼死了你父親!!”
傅紅雪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古怪。
他好似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母親是一個這樣奇怪的人。
他盯着花白鳳的臉,忽然道:“母親,父親已死了二十年了,一個死去的人,本就不應該複活的。”
一個早已死去的人,為什麽要獻祭活物,讓他活過來?
花白鳳嘶聲道:“你說什麽??你說什麽?!!”
傅紅雪的目光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那寶盒。
他又想起了秋星,又想起了幾天之前自己诘問自己的那個問題。
謝天謝地,那種極端的道德困境總算沒有出現,他現在面臨的問題只有一個:是選擇物歸原主,還是選擇為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父親去殺害秋星。
答案已很明了了。
這是秋星的東西,這是秋星的東西!!
她本不該受那樣的痛苦,都是因為人類,因為人類的貪婪!因為人類的殘忍!!因為那些愛恨嗔癡!!
傅紅雪不再言語,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好似在下定什麽決心,花白鳳看着這樣的他,忽然露出了驚懼的神色。
她忽然發現,傅紅雪這個孩子已不一樣了……他已不是那個言聽計從的小孩子了。
忽然,傅紅雪出手如閃電,幾乎是瞬間,就将那寶盒奪來,花白鳳大驚失色,厲聲叫喊:“你做什麽!”
傅紅雪的武功,比之花白鳳,實在是要好上太多,他若是想要從花白鳳手中搶走東西,那簡直是猶如探囊取物。
他垂下頭,望着手中的那個寶盒,喃喃地道:“這是秋星的東西……我要、我要還給她……”
花白鳳恨得渾身發抖!!
她狂怒地大喝,伸手就要去搶那寶盒,可傅紅雪的身形,又怎能是她所能追上的,一直以來,她控制傅紅雪,從來就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心鎖。
如今,心鎖已有了裂痕。
傅紅雪緊緊地抓着那寶盒,全然不肯放開,他臉色慘白,已然發現,母親的招式,全是掏心挖肺的殺招。
……她想讓他死。
傅紅雪忽然苦笑起來,笑的比哭還要難看。
傅紅雪道:“母親,母親,你放心,等我把殺死父親的兇手都殺了之後,我就以死謝罪,我就陪父親一起死、一起死。”
他說着說着,那雙悲恸的眼睛之中,就又流出了心碎的血淚。
然後,他忽然轉身就走,他輕功極佳,只片刻之間,就已不見了蹤影,花白鳳又氣又急,甩着鞭子追在後頭,可傅紅雪還是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花白鳳站定,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她的目光朝一個方向瞪去,那個方向就是無名閣,無名閣裏有美人,那個無辜受累的美人,名叫秋星。
她該死!!!
只是一只貓而已,哪有白天羽這個頂天立地的英雄重要!!世人都是這樣認為的!!世人都是這樣認為的,所以這半顆內丹,才能在離開萬馬堂之後,輾轉到了她的手上!!
花白鳳的目光之中,迸射出仇恨的怒火來,她立刻運功,已打算趕到無名閣。
她一定要殺了那貓妖!她一定要讓白天羽複活,只要白天羽能夠複活,即使她花白鳳血盡而死,也是值得的!
她發出了一聲凄厲如惡鬼般的嘶吼,然後朝無名閣趕去。
今夜的邊城,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所有的陰謀,似乎都已彙聚在了無名閣,彙聚在了這個叫秋星的女人身上。
無名閣。
秋星喝多了酒,正在自己的閨房之中坐着。
她有些無力的坐在窗口,窗口大開着,能讓她看到那條延伸至遠方的路,路的盡頭,消失在了霧霭重重的黑夜之中,今夜不是朔月,卻仍沒有一點光亮。
好黑、好黑。
她剛剛在和路小佳喝酒,此刻臉上有些紅撲撲的,身上也是軟綿綿的,那雙永遠神氣、永遠充滿活力的雙眼,此刻也已蒙上了一層霧霭,讓她那種可愛的漂亮之中,多了幾分嬌柔的妩媚。
她癡癡地望着那路,心中在想:傅紅雪如今,在受着什麽樣的折磨呢?
她竟也感到了心痛。
這沒心肝的小貓妖,竟也忽然懂得了什麽叫心痛,或許是因為,她也已真心的愛上了傅紅雪。
急促的腳步聲自路上響起,一個滿身狼藉的人正朝這邊奔來,秋星一愣,目光朝那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傅紅雪沖了過來,他擡頭一看,就看到了秋星,幾乎是連片刻都沒停下,他就直接沖進了無名閣。
秋星一愣。
這不符合她的設想。
她知道,傅紅雪在花白鳳那裏,一定會受到殘酷的對待,但是,傅紅雪是一個孤傲的少年,他雖然凄慘,卻并不想讓她看見他的凄慘,他回來的時候,一定會先找個地方,把自己的衣裳換了,把身上的那些傷口藏起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的回來。
……雖然他根本就裝不像的,但是他一定會這樣做的。
可現在……?
秋星立刻起身,立刻出門迎了上去,傅紅雪踉踉跄跄地上來,看到了秋星震驚的臉。
她看着傅紅雪。
傅紅雪薄薄的黑衣之上,滿是鞭子留下的撕裂痕跡,而在那些布料的裂口之中,傷口皮開肉綻,鮮血橫流,他整個人都跟在泥地裏打過滾的一樣,身上滿是泥水,而他的臉……
他的臉是那樣的白,他的眼睛是那樣的紅。
看見秋星之後,他忽然也站定了。
他似乎是想要過來抱她的,可是他随即又想到了自己身上實在是髒得很,所以他只是伸了一下手,然後立刻又僵硬得縮了回去。
秋星卻撲了上去。
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痛忽然讓她的眼睛裏也充滿了淚水,她顫抖着伸手,輕輕撫上了傅紅雪的側臉,他的側臉之上,也有一道猙獰的血痕,好似要将他整個人劈開一樣。
她道:“你……你怎麽了?”
傅紅雪癡癡地望着她。
他顫抖着從懷中掏出一個寶盒來,顫抖着打開那寶盒,一把抓起寶盒之中的那半顆寶珠,胡亂地塞給了秋星,嘴中道:“這是不是你的內丹?這是不是你的內丹?你快看看,你快看看!”
秋星卻已愣住。
她呆呆地杵在原地,瞪大雙眼望着傅紅雪,臉上的表情奇怪極了,好似是第一次認識這個男人一樣。
她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已知道了?”
他竟已知道了她就是貓妖的事情,是花白鳳告訴他的麽?為什麽?花白鳳是怎麽知道的?花白鳳同馬空群乃是死仇,和那丁白雲乃是情敵,怎麽會有人告訴她這個消息呢?
最重要的是……
傅紅雪。
他……?
秋星低頭一看,手中的那寶珠散發着妖異的綠光,這寶珠摸上去很奇怪,并不是全然的堅硬,卻也并不是全然的柔軟,斷面之處,有血。
……這真的是她的內丹!
秋星忽然緊緊的握住了內丹,渾身都發起抖來,她攥得那樣的緊,好像再也不會放開一樣,喜悅從她內心升起,她整個人都已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傅紅雪仍癡癡地看着她,他沒忍住,還是用自己肮髒的手去碰了碰她的臉。
奶白色的、柔軟的、有點肉嘟嘟的、可愛的。
她就該這個樣子的,她不該那樣痛苦的。
傅紅雪問:“這是不是你的內丹?”
秋星怔怔地道:“是……你、你已知道了。”
傅紅雪終于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
他看着秋星,繼續問道:“是不是有了這內丹,你就再也不用死了?”
秋星道:“是……”
傅紅雪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忽然轉身要走。
秋星一驚,立刻抓住了他的手,傅紅雪的手指痙攣了起來,好似已無法忍受。
秋星道:“你要去哪裏?”
傅紅雪道:“複仇。”
秋星道:“可……可我們不是說好,要在邊城等着你的仇人們上門麽?”
傅紅雪垂下了頭。
他道:“內丹是你的,已物歸原主,你……你入江湖的目的已達成了,離開邊城吧,秋星。”
秋星盯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傅紅雪卻能感覺到秋星的目光,但他卻仍然沒有回頭。
他苦澀地道:“內丹在我母親手中,原來你受的這些苦,都是因為我的父親。”
他忽然被一種絕望的愧疚所擊中,整個人抖得如風中的燭火,淚水已爬滿了他的臉,他的嘴唇也不斷的抖動着。
他道:“我……我是你仇敵的兒子,我也是你的仇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這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這樣!”
他霍的轉過身來,嘶聲道:“秋星……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們白家的錯!你走吧,你快走!既然你已得到了內丹,就不要在摻和我們白家的仇恨!!”
秋星死死地盯着他。
他說着這樣嚴厲地話,眼神卻那樣的痛苦,他的眼淚不停的流啊流,好似已沒有盡頭。
他怎麽會想離開秋星?他怎麽會想要秋星離開自己呢?這是他一輩子唯一有過的女人,也是他一輩子唯一有過的快樂。
可他已決定要去死。
他已決定在仇人們的血流幹之後,就自裁在母親面前,讓她的氣消一消。
他已決定親手把自己想過的、幸福的未來給埋葬掉。
秋星深深地望着他。
她忽然道:“你這傻小子,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卻哭成這樣,是不是在騙我,想叫我去替你擦一擦眼淚呢?”
她的聲音也又輕又柔,像是一縷春風。
那是他最愛的模樣。
傅紅雪驟然崩潰,他忽然撲過來,死死地抱住了秋星痛哭起來,他渾身無力,跪倒在地,只有兩只手臂死死地用力,将秋星也帶得跌倒在了地上,他哭得好大聲,哭得好大聲。
秋星反手抱住了他,也流下了眼淚。
她的眼淚為傅紅雪而流,這個悲苦的少年是多麽的痛苦,是多麽的絕望,一切都只是因為一個謊言,因為花白鳳那挨天殺的謊言!!她抱着傅紅雪,已忍不住立刻要将那個秘密脫口而出!
你不是白天羽的兒子,他的仇恨跟你根本就沒有關系!!沒有關系!!
花白鳳,去死吧!!你讓傅紅雪痛苦,我就要你什麽都失去!我就要你在絕望和痛苦中死去!!
她憤怒地想要尖叫,卻硬生生地壓下了這種尖叫的欲望!
——不,不是現在,她現在就算告訴了傅紅雪,傅紅雪也只會以為她在騙他,這種長達十九年的謊言,要揭穿,就必須揭得徹底,揭的血淋淋!
刮骨療毒。
秋星一下一下的拍着傅紅雪的脊背,好似一個母親正在安撫她崩潰的孩子。傅紅雪幾乎已哭到了沒有聲音,他絕望地抱着秋星,好像這已是最後一次。
秋星輕輕地道:“可是,你現在要是走了,我就要死啦。”
傅紅雪渾身一震,他震驚道:“你、你說什麽?!”
秋星道:“你母親知道我是貓妖,她要來殺我,你才讓我趕緊走,是不是?”
傅紅雪沉默了,沒有說話。
秋星又道:“可我現在已虛弱到要死了,根本跑不遠。”
傅紅雪道:“你為什麽不選擇把內丹吞下去?”
秋星道:“內丹與身體的融合,本就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情,融合的時候,我會很脆弱、非常脆弱,若有人偷襲我,我就會直接死掉。”
傅紅雪渾身一震!
秋星忽然嗚嗚地哭了起來,她道:“傅紅雪、我……我不想死,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保護我到我的內丹融合好再走好不好?”
她整個人都已縮成了一團,好似已驚懼到了極點,傅紅雪的心尖銳地痛了起來,他緊緊地抱住秋星,道:“好、好,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的,我絕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你的!”
秋星使計,使得傅紅雪留在了無名閣。
但如今的無名閣,已算不得安全的地方,花白鳳很快就會趕來,傅紅雪實在是很緊張。
他完全無暇顧及自己身上的傷口,只想着守在秋星閨房的門口,秋星實在是不想看他這樣,便不叫他出去,拉住了他的衣襟。
傅紅雪安靜地站在她的面前,露出了蒼白的上身。
……已不能看了。
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鞭痕,一道一道的殷紅已爬滿了他的身體,襯的他更加的蒼白。秋星盯着他傷痕累累的傷口,額角簡直已要爆出了青筋。
傅紅雪忽然微微的弓起了背,好似已無法忍受她的目光,他的脊椎骨從蒼白的皮肉之間凸出一點點,好似一條骨鞭。
他好似無時無刻不在受折磨,那微紅的眼角和蒼白的皮膚,好似在叫人去将他摟住好好的關懷,卻又好似無時無刻不在勾着別人把易碎的他直接碾碎一樣。
秋星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他的傷口。
傅紅雪的身體一瞬間的緊繃,卻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聲音,他只是安靜地垂着眸,安靜的看着秋星,看着她碧綠色的雙眼之中湧出的痛惜。
忽然之間,他就好似又被浸泡在溫水之中了,這世上還有人愛他,有人為他受的苦而痛苦。
可随即,他的心又被緊緊地揪起,他已下定決心,對母親以死謝罪,可秋星呢……秋星若是知道他已死了,會不會難過呢?
他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傅紅雪忽然後退了一步,他已不敢看秋星,他催促道:“你快一些去融合內丹,我在這裏守着你。”
說着,他就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只守在門口,再也不肯朝屋子裏的秋星看上一眼了。
秋星垂下眸,看着自己手心裏的內丹。
她捏着那半顆珠子,放在眼前仔細的端詳起來。
她覺得有一點古怪,這內丹回到她手上的時機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難道那幕後黑手不是丁白雲,而就是花白鳳?
那也不對啊,花白鳳若是安排了這麽多,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傅紅雪呢?在傅紅雪離開她之前,他可以說就是一個完全的傀儡,所有的事情都聽花白鳳的,花白鳳沒理由不告訴他。
那就還是丁白雲,是事情失控了麽?本該回到丁白雲手上的內丹,碰巧被花白鳳所截下,而拿着內丹的方士,也把她是貓妖這件事告訴了花白鳳。
秋星的直覺還是告訴她不對。
她謹慎地把內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沒有什麽異常,內丹之上沒有被下毒,只是有一個人的血味。
這血腥氣甚至還有幾分濃重。
而且這血腥氣,好似有那麽一點點的熟悉,有點像……路小佳的味道?
其實秋星沒辦法太确定,因為她丢失了半顆內丹之後衰弱了很多,本來她是可以通過氣味準确分辯出每一個人的,而且還可以嗅出兩個人之間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但內丹丢失之後,這能力就已很弱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她當年遇到花白鳳和小時候的傅紅雪時,才沒有發現這二人之間并沒有血緣關系。
她只能确定內丹上的确沾了血。
這倒是也沒什麽,她的內丹已在江湖上引起了腥風血雨,為這內丹,死幾個人,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人血對她來說也沒有什麽傷害。
因為那畢竟是凡人的血,不會讓妖氣不純,只要沒有其他妖怪的血或者淚,那都是沒有問題的。
秋星左思右想,覺得應該沒問題,便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她立刻坐下來打坐,一股妖異的霧氣忽然包圍了她,秋星開始緩緩吐息,吐息至第九下時,她的牙齒已輕輕的咬住了一顆寶珠,這寶珠一半妖綠,一般深紅,正是貓妖的內丹。
綠色這一半,是她自身的內丹,而紅色這一半,則是吸血姬之血化作的血玉,珍貴異常,只是若細看,能看見這血玉已溶解了大半,倘若內丹再不歸來,不出幾日,這血玉就要崩潰了。
到那時候,秋星就會變成一只不能化形的虛弱貓妖,會在數日之內死去。
好在,內丹已歸來了。
她不在猶豫,立刻讓兩半內丹合攏,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嗷嗚一口吞下內丹。
——其實融合內丹一點都不費時間,她只是為了騙傅紅雪留下別走。
而且,她很明白,恩,一般話本子裏,這種緊要關頭都會出岔子,所以她才不會猶豫,一口就把內丹吞了,才不給各路反派可乘之機呢!
貓貓挺胸!
然後她的手心裏,又出現了一顆一模一樣的妖綠色內丹。
這自然不是真正的內丹。
她的養母,是一只擅長障目之術的烏鴉精,她受傷的事情,本不想告訴養母,叫她擔心,只是如今不得不去求助于她,養母知道她的事情之後,立刻用障目之術制出了一顆以假亂真的內丹,好叫她拿去欺騙那些人類。
這顆假的內丹,她要拿來對付花白鳳。
秋星的嘴角勾起了冰冷的笑意,而她的眼睛裏,卻充滿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為了這個,她把葉開也留在了客棧之中,接下來,就是一場好戲了!
一炷香後
花白鳳走進了無名閣。
天色已晚,無名閣的大堂卻還亮着燈,因為仍有人在喝酒。
這個人就是葉開,他好似總是喜歡在大半夜喝酒,在沒有人的時候喝酒。
他驀地擡頭,與花白鳳對視。
花白鳳雙目赤紅,似乎已憤怒到了瘋狂,可是當她看見葉開的那一刻時,她忽然愣住了。
那種離奇的憤怒忽然從她身上褪去了,她看着葉開,那冰冷的雙眼之中,竟忽然帶上了幾分柔和,而她幹癟的臉,也似乎有了幾分柔和的弧度。
她忽然道:“你怎麽在這裏?”
葉開的臉卻已沉了下去。
他好似一點兒也不喜歡花白鳳一樣。
葉開道:“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花白鳳道:“好孩子,你該離開這裏了。”
葉開卻道:“該走的是你。”
花白鳳皺起了眉,雙眼之中卻忽然湧現出一點點的傷心來,好似被葉開這冰冷的話語所傷到一般。
她道:“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有資格對我冷言冷語,可唯獨你不行,開兒……”
葉開卻已不耐煩同她說什麽,他只是沉下了臉,道:“你該走了,你不該來到這裏,打擾傅紅雪和秋星。”
花白鳳忽然冷笑。
提到傅紅雪,她的心腸忽然又堅硬了起來。
她握緊了手裏的鞭子,就要往樓上沖。
腳步聲忽然自樓梯上傳來,這腳步聲很慢,一步一步,卻又非常結實,這是一個下盤非常穩的江湖人在下來。
這腳步聲,花白鳳簡直太熟悉了,傅紅雪雖然不是她的兒子,但他的每一個習慣,她卻清楚得要命。
花白鳳已憤怒起來。
傅紅雪出現在了拐角處。
他的頭發依然淩亂,他臉上的鞭痕也依然血紅,他蒼白的要命,好似也脆弱得要命,但他的手裏卻穩穩地握着一把刀,一把漆黑的刀。
這是一把魔刀。
誰也不能小看這把魔刀,就連花白鳳也不能。
花白鳳冷笑道:“我現在要去殺你的姘頭了,你若真有種,就把我殺了吧!”
傅紅雪垂眸。
他忽然搖了搖頭,道:“我怎麽會殺您,母親。”
花白鳳道:“那你就給我讓開!!”
說着,一鞭襲來!
傅紅雪忽然伸手。
把鞭子本帶着破空的氣勢,可傅紅雪只是伸手那麽一抓,鞭子的末梢就被緊緊地抓在了他的手上,所有的狠戾之勁都已被他的一只手所化解。
花白鳳神色大變,使力就要撤回鞭子,傅紅雪看都沒看一眼那鞭子,卻也沒有松手,花白鳳只覺得使出了萬鈞力氣,鞭子也紋絲不動。
傅紅雪的武功,遠在花白鳳之上,他以前從未躲過她的鞭子,但這不意味着,他躲不開。
十歲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夠躲開了。
花白鳳忽然失聲痛哭。
她大聲地道:“難道你真的不要你的父親回來?紅雪——你的父親,難道你真的不願意看看你父親是什麽樣的?!”
傅紅雪臉上的肌肉已開始痛苦地抽動,他的拳頭緊緊地攥着那鞭子,簡直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花白鳳實在太懂得如何綁架他,可她沒想到的是,傅紅雪的心意一旦堅定,任何事情都無法讓他改變主意,他雖然已經痛苦的恨不得死去,卻仍擋在花白鳳的面前,一步都不肯讓開。
花白鳳的心都恨得滴血!
她忽然松開了手,用力把鞭子擲在了地上。還未等傅紅雪反應過來,花白鳳忽然自懷中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她撕心裂肺地喊道:“你既然要阻止我殺她,你總阻止不了我殺自己!!傅紅雪,你要逼死你的母親麽?你要逼死你的母親麽?!!”
圖窮匕見之際,已沒有什麽需要再保留了!
傅紅雪顫抖起來,他的雙目也已赤紅,花白鳳仇恨地盯着他,脖頸處已有一縷鮮血留下,她惡狠狠地咬着牙,大聲地道:“你不讓開,我就死在你面前!!”
葉開忽然霍地站了起來,大聲地道:“住手!!”
花白鳳爆喝一聲:“你閉嘴!!”
而傅紅雪死死地盯着花白鳳,好似根本聽不見葉開的聲音。
葉開已下定了決心。
他忽然上前一步,大聲地道:“傅紅雪,你根本就不用報仇,因為你、因為你——”
花白鳳尖叫着打斷:“閉嘴!葉開,閉嘴!!”
葉開的臉色也已猙獰起來,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死死地盯着傅紅雪,盯着這個被花白鳳折磨了近二十年的人,他已忍受不了,他已忍受不了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
一聲凄厲的貓叫響起。
是秋星!
傅紅雪一驚,什麽也不聽,立刻朝樓上奔去,葉開緊随其後,花白鳳反應慢些,卻也立刻跟了上去。
而秋星的香閨之中,已滿是血腥氣。
她跌倒在地,忽然嘔出一口血來,臉色已是慘白慘白,傅紅雪見她這樣,心頭一震,立刻奔了過來,将她扶住,急切地道:“秋星,你怎麽樣?”
秋星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她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深深的恐懼,她驚恐萬分地說:“不對……不對,內丹上、那內丹上有蹊跷……傅紅雪,你母親在內丹上下、下毒!!”
葉開與花白鳳一前一後,正好開到了這裏,聽見了這番話。
葉開霍地回頭,死死地盯着花白鳳。
花白鳳驚疑不定。
秋星忽然劇烈的嘔出血來,她捂着自己的嘴,血從指縫之中流出。然後她的手又無力的滑落,手心裏,那顆沾滿了血的妖綠寶珠掉落在了地上。
花白鳳動得最快!!
鞭梢如閃電般,卷起那帶着血的寶珠,下一個瞬間,那內丹就已到了她的手中。
秋星忽然無力地笑了。
她道:“我已活不了了,好,你想要,你拿去,既然是傅紅雪的父親,他能複活,自然也好……傅紅雪,你記住,只要、只要用你這個親生兒子的血做引子,白天羽就能複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