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路(一)
修士們獨自鑽研道術武藝之時,通常會在接天連綿的萬仞山川中,尋一處人跡罕至,不易被人打擾的僻靜之所。
從陸續居住的側峰,沿着荒草漫徑的古舊小道朝深山中走幾裏,便有一處冷煙寒樹,人蹤滅寂的古木高林。
此地位于陵源,問緣和寰天三峰的交界處,是陸續獨自練劍的地方,也是他和薛松雨偶然相遇之地。
陸續在陵源峰不受同門歡迎,薛松雨在問緣峰也是不合群的邊緣人物。
這兩被同門排擠的獨行客,湊一塊正好能找到相互切磋的對手。
絕塵道君雖傳了二徒弟劍法,只讓他随意學一學,無需勤加苦練。
但陸續陽奉陰違,每日幾個時辰的練習,一天不落。
薛松雨使的是一柄銀槍,招式大開大合,毫無女性的溫婉柔美,卻和她女土匪山大王的氣質相輔相成。
長劍與銀槍在半空中激烈對撞,伴随金石聲響,舞出絢璨火光。
三尺青鋒沿着精鋼槍杆借勢直下,拉出一道星火流光,瞬間便滑到芊芊玉指處,又在距離半寸之時驟然停止。
動作行雲流水,灑脫利落。
勝負已分,薛松雨細眉微皺,咂了砸嘴,卻也心服口服痛快認輸。
“你的劍招飄忽不定,淩厲果決,怎麽練出來的?”
陸續修為略遜于她,但她倆鬥劍,自己從未贏過。
“我入道時間雖不長,練劍卻是時日已久。還沒學會走路,就已經能舞劍。”
陸續在原來世界,就有着深厚的家學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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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凡塵,憑他的身手絕對能跻身頂尖高手的行列。不用靈力只比劍法,他甚至能把劍鋒架在秦時的脖子上。
可惜他們身處修真問道的炎天界。
修士們溝通天地,借以乾坤真氣之力,一劍劈山填海,裂風碎石。
修為略差幾個小境界時,或能以精妙身手越級取勝。
可惜在絕對的實力壓制面前,他依舊是一個修為低微,空有高階法寶卻無法使用的庸才。
薛松雨半蹲下身,粗黑的長辮子無精打采地拖在地上,像一條蜿蜒的胖蛇,蔫頭耷腦的十分可愛。
她雙手撐起尖削的下巴,愁眉苦臉嘆了口氣。
“你沒必要這麽焦急,”陸續在她旁邊一同蹲下,輕聲道:“和上月相比,你的身手有些進步。距宗內大比還有很長時間,沉下心好好磨練,未必不能獲勝。”
薛松雨扯了扯嘴,對方善意的安慰她欣然接受,只是效果甚微。
炎天修真界,玄門百家道統無數,其中三宗四門十二派最具規模,乾天宗便是其中之一。
每隔十年,仙門各派會聚在一起進行一場綜合實力的比拼,劍術道法,煉丹煉器……涵蓋了仙家七十二路所有神通。
在天璇法會上展現出實力的宗門,才有在炎天界說話的權利。
各門各派對此十分重視,派去參加的天璇大會的弟子,自然是宗門中出類拔萃的佼佼者。
乾天宗的選舉辦法,是公平公正的宗門內部比試。
同階中排行前十的門徒,就能代表宗門出戰。
薛松雨做夢都想去參加天璇法會。
她在踏上修道一途之前,曾有一胞弟薛喬之。後來二人失散,再無音訊。
她甚至不知,弟弟薛喬之是否還活在這個世上。
血濃于水,親情難斷,即便嘴上不說,心中卻仍有深刻念想,希望薛喬之能有幸和她一樣步入仙途,活在炎天的某個地方。
即便失散多年,她從未放棄尋找血親。
天璇法會修士衆多,說不定能遇到薛喬之。或者她在法會上打出名聲,炎天修士們都知道她,薛喬之也能聽到她的消息。
只是鮮血淋漓的現實,像乾天宗拔地而起的崇山峻嶺一樣,高不可攀地擋在她面前,毫不留情地擋住去路。
她和陸續一樣,根骨平平,想要在宗門大比中取勝,代表宗門參加天璇大會,不比登天容易。
陸續有心相助,可惜有心無力。
休息夠了,薛松雨站起身,再次和陸續切磋起來。
二人從烈日當空,練到斜陽西沉。等回過神時,暮色漸合,天邊已有稀疏的星子升起。
薛松雨匆匆回了問緣峰,陸續也朝陵源峰信步走去。
荒草叢生的山間小道上,堆疊了厚厚一層落葉。
腐草生螢,渺無人跡的深山古林,有種別具一格的幽明靜寂。
陸續哼着不成調的小曲,錦紋白靴踩在柔軟的朽葉上,踏出漱漱聲響。
忽的幾聲铿锵脆響傳入耳中——是刀兵相碰的音色。
乾天宗不乏勤勉修行,挑燈夜讀或者月下練劍的修士,此時仍有同門在練武,陸續不以為奇。
他也不好奇到底是哪位同門還在苦練,只沿着自己的道走。
刀兵聲越來越近,即便他無心多管,仍無法避免清楚地傳入耳中。
陸續從急切的碰撞聲中,聽出一股無章的雜亂。
随着長風而來的,還有惶恐不安的人語:“李師兄,在下和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步步緊逼。”
原來是有兩位同門起了争執。且說話的那人明顯落了下風。
陸續心中略微發愁。
那倆同門明顯一人追,一人跑,飛速朝他這個方向奔來。
再過幾息就會遇上。
那場面鐵定有些尴尬。他是當個熱心同門,出言勸兩句,還是視若無睹,直接走過去?
倘若弱勢的那一方向他求助怎麽辦?
片刻之後,月下樹影中,兩道身影已經映入眼簾。
三人無可避免地相遇。
被逼入絕境的修士驟然瞅見一個同門,像是見到救世主一般,慌亂之中連對方是誰都沒看清,已朝他狂奔而去,口中大喊:“師兄,救我!”
陸續不認識對方,也不知他和另一人因何争鬥。
另一人出招極狠,看起來想取他性命。
那同門為了求救,已經跑過來試圖躲在他身後。
陸續猝不及防就這麽被拉下了水,即便不明緣由,也不得不管了。
“這位師兄……”他擡眼朝另一人看去,本打算好話說幾句,先以語言勸阻,看清對方容貌後,霎時一怔。
修道之人心明眼亮,即便夜色深重,月光黯淡,他們也能如白晝般将眼前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對面提刀沾血的人陸續認識,二人前幾天才起過沖突。
那是李意。
那日在師尊傳經布道的講堂上,李意挑釁于他,他便做了一回飛揚跋扈的二世祖。
像是仇人見面似的,李意雙眸血紅,狠狠盯着他,表情猙獰得有些扭曲。
樹葉的斑駁陰影投在兇神惡煞的臉上,活像荒野山林中食人的孤魂野鬼。
慘了。陸續為自己默哀一秒。
此地就他們三個人。
別說幫忙,以李意金丹期的修為,他和自己身後的同門聯手,也不一定對付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