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加冕美學
江慈祿只偷聽了幾句就知道他們說的是給江左書送禮物的事情,當下就氣急了,貼着牆壁跑下樓,氣喘籲籲地找了一家甜品店,想買一點甜品安慰一下自己。
說起來,他去上課的日子裏虞磬堂還不知道在哪裏,去見那個江左書了也不一定。江慈祿點了個抹茶蛋糕,坐在窗戶邊,拿着叉子把好好一個蛋糕戳得不忍直視,連一旁整理東西的工作人員都回頭看了他好幾眼。
這家甜品店生意一直很好,店面不大,只擺了幾張桌子。江慈祿一擡頭,就看見有個人站在桌子對面的椅子邊,不太好意思地問他可不可以坐。江慈祿點點頭,嘴裏把蛋糕含化了點,正要再買一個,兀地發現對面的人的一只手戴了手套,袖口往上翻了一點,底下露出來的明顯不是人的皮膚。
“抱歉。”他也察覺到江慈祿的錯愕,有些慌張地把袖子往下壓了壓。
江慈祿搖了搖頭:“是我冒犯了。”
“其實還好,我已經快習慣了。”男生笑了笑,看到他盤子裏勉強還有個形狀的蛋糕,頓了一下,試探地問,“你心情不好嗎?”
“嗯?也不是,就是有點想不通。”江慈祿報以一個禮貌的微笑,“你買的是冰淇淋蛋糕啊,味道怎麽樣?”
“我也是第一次買。”男生摸了摸鼻尖,解釋說,“之前我一直住在港口那邊,這段時間出院了,工假還沒銷,就到這邊逛了逛。”
“哦,在港口工作啊。”江慈祿想起些什麽,忽然壓低了聲音,“那你知道過節的時候,七號港口晚上會放煙花嗎?不是普通的煙花,就是很特別的那種。”
這是阿姨之前哄他表妹時說的,因為虞磬堂不允許他去港口,江慈祿一直想求證都無果。在好奇心茂盛這點上,他還真是不輸他人。
“我在三號,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帶你去。”男生擡起手,在桌上畫了一條路線,“這樣走就可以到七號了,不熟悉港口的人很容易走錯的。”
江慈祿看了眼手表,本來躍躍欲試,一想起虞磬堂那副監護人架勢就沒了心情,嘆氣道:“算了,我家有門禁。”
“現在也沒有過節,等端午吧,到時候我到這裏來找你。”男生安慰他,“到時候都是難得一次的節日了,你家裏人應該會允許的。”
“那我估計要從現在開始努力争取了。”江慈祿擺了個鬼臉,很快逗得兩個人都開始笑。他把盤子往旁邊推了推,“我怎麽稱呼你?”
男生伸出手:“叫我李泱就行。”
江慈祿收拾好心态,回到學校把剩下的課上了,虞磬堂來接的時候他也是臉不紅心不跳地上了車,絲毫沒有翹課的人的自覺。
Advertisement
“你爸說你過生日那幾天可以請假出去。”虞磬堂說,“想去哪裏?”
“你挑不就行了。”江慈祿的眼睛亮了亮,“反正你總可以挑到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虞磬堂笑起來,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陳珘先虞磬堂一步到他們要去的地方踩點,把能調出來的監控都接到自己的電腦上,确認了安全系數還不錯以後才通知虞磬堂。虞磬堂開了半天的車,橫跨大半個港北趕過去。江慈祿沒起過這麽早,還在後座上打瞌睡,車輪碾過一處不太平坦的地面,把他給震醒了。
江慈祿看窗外都是沒見過的景色,一時來了興致,拿着手機在那兒拍照。虞磬堂開車的技術很有些對不起他的駕校老師,踩了個急剎車停住車的時候差點把江慈祿晃倒。虞磬堂摁了兩聲喇叭,陳珘才從民宿裏出來,引他們去停車的地方。
這會兒端午節将近,民宿裏的人有些多,陳珘費了半天勁才說服一對小情侶去住二樓的一個房間,把三層空了出來。老板有些不樂意他們包下整個三層,還是陳珘把價格翻了幾倍才同意,說白了大多數事情不能解決的原因都和錢有關。陳珘往江慈祿手裏塞了根沒拆封的冰棍兒,搭着他的肩膀領人去認路。
畢竟小長假還沒到,廣大人民群衆雖然有心旅游卻沒這個時間,來的大多是些老人家和學生,到了飯點就不太愛出門,路上的人不多。小吃街上的LED燈開了不少,光怪陸離地閃着,江慈祿一手拿着吃的,一邊還探着腦袋往一些擺了特産的攤車上望。地方小是小,但衛生做得很幹淨,虞磬堂找了家開在湖上的店落座,從二樓看下去,湖面上飄着幾百只不同形狀的水燈。
“這是這兒的福湖。”陳珘見江慈祿一直站在那兒看,就很貼心地講解起來,“每個月都有人過來往燈裏扔竹條紮出來的結,扔中了就許願,而且一定能實現。扔不中,就是黴運都被水洗掉了。除了這兒的潛水員因為負責把扔進水裏的東西清理幹淨,不太喜歡這個風俗以外,大多數人還是很熱衷于來投一次的。”
江慈祿也想試一試,就讓虞磬堂和他一起去。岸邊有幾個流動的攤位專門負責免費提供竹條,不少人圍在附近又笑又鬧地紮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案。江慈祿也拿了幾根,還在絞盡腦汁地琢磨要怎麽編,一旁的虞磬堂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紮好了,是個巴掌大的同心圓,正被他拿在手裏轉來轉去。
“……你怎麽這麽快?”江慈祿震驚的直瞪眼,“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會編這個。”
“以前編過幾次。”虞磬堂看了一眼他手裏還沒成型的東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被江慈祿還以一個白眼。
江慈祿到底不會做手工,還是在虞磬堂的“友好幫助”下完成的,編了個四不像出來,自己還偏說那是粽子。岸邊的人太多,江慈祿就跑到酒店二樓的欄杆邊去扔。他看中了漂在幾米開外的一只水燈,眯了眯眼,正要投出去,倏地聽見噗通一聲響,虞磬堂手裏的東西已經被扔進了水裏。
“……”江慈祿偏過頭看他,憋了半天笑,還是沒忍住,手扶着欄杆開始笑,“準頭不行嘛虞磬堂。”
“只會射靶子,不會套水燈啊。”陳珘也扔了一個,剛好丢到水燈的邊緣,那水燈晃了晃,又往遠處漂了。
“也是好事。”虞磬堂看着江慈祿,“……以後就沒有黴運了。”
江慈祿深吸一口氣,謹慎地盯着水燈,反複模拟竹條扔出去後可能會有的曲線,嚴肅認真的樣子把虞磬堂都看笑了。江慈祿懶得分心理他,終于在精心算計好幾遍後把東西扔了出去,那水燈搖了一下,接住了。
“你有什麽願望?”陳珘轉過頭。
“我在心裏說過了!”江慈祿扳着虞磬堂的臉要讓他轉過頭,“走了走了,快去吃飯,我都餓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回到卡座裏,江慈祿才回頭看了一眼湖面,在心裏說,希望虞磬堂可以長命百歲,不要再被江鶴岐牽連了。
陳珘有事提前走了,留了個禮物盒下來,江慈祿吃了蛋糕,又喝了點氣泡酒,臉頰發紅,也不在乎形象了,盤着腿坐在軟皮的沙發椅上拆禮物。虞磬堂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挑了下眉。陳珘這回送的和以前不一樣,是塊印章,上面刻着“平安喜樂”幾個字。
“我還以為他會送我一個破解版的游戲機來着。”江慈祿把印章拿起來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裝回去,對着虞磬堂笑,“以後要我簽字蓋章,我就蓋這個。”
“那估計你手底下的人要忙死了,還要辨別一下是不是真章。”虞磬堂由着他開玩笑,搖了搖頭,見時間不早了就要帶着江慈祿回去。不遠處搭了個臨時的舞臺,正在表演節目,人聲鼎沸,熱鬧的厲害。江慈祿擠在裏面想看一眼,虞磬堂跟在他旁邊,往他手上套了串木珠子,江慈祿察覺到了,擡起手腕聞了聞,有股很淡的香味。
“這是什麽?”
“拍賣會上拍了個古董,主辦方送的。”
“……虞磬堂!”
江慈祿掐着虞磬堂的胳膊要揍他,罵了幾句也沒動手,自個兒偏過頭背對着虞磬堂偷偷端詳那串珠子,彎着嘴唇用手心把它蓋住了。
虞磬堂說的話也就只能拿來糊弄一下江慈祿,但凡是在組織裏待過一段時間的人就知道他從來不去拍賣會,那串珠子分明就是他問了好幾個人,特地到一處很知名的寺廟裏去求的。
“您是送給家人的嗎?”
虞磬堂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您看看?”
“過了一劫,就是順風順水,是好兆頭啊。”
虞磬堂垂下眼,拿着那串珠子,呓語似的:“……承您吉言了。”
怕到了端午當天路上車多不好走,虞磬堂特地提前一天出發,送江慈祿回去。江慈祿心裏還惦記着和李泱一起去港口的事,又怕虞磬堂不同意,心裏小算盤打的精,還沒編好借口,虞磬堂先說話了:“端午那天你爸爸有個酒會,我和他一起,結束了就回來,餓的話就早點吃,不用等。”
江慈祿點頭點得爽快,心裏已經門兒清,知道虞磬堂八成要到很晚的時候才能回來,同時在心裏對他助攻的爹表示了感謝。車開進高速公路,江慈祿突然想起件事,繃着語氣問:“你就準備了這一件禮物嗎?”
不能暴露他知道江左書也快過生日的事實,也就只好這樣拐着彎地刺探了。
“怎麽了。”虞磬堂笑他,“嫌那珠子不值錢?那還給我。”
“不要。”江慈祿瞬間縮回去,扣緊了安全帶,“送給我就是我的了。”
虞磬堂毫不意外地收回視線,也沒想到江慈祿是在一語雙關。江鶴岐要出席的那個酒會人太雜,他是怕出事才要跟過去的,不然也不會把江慈祿扔在家裏,誰知道江慈祿就鑽了這個空。
他換了身剛買回來的新衣服,和管家說不急着吃飯,一等到六點就揣上手機從後門跑了。大夏天的只有李泱穿了件長袖,杵在人群中也好認。
“今天港口收工很早。”李泱走在前面帶路,“估計會有很多人圍過去看,你注意不要走遠了,容易迷路。那地兒平房多,繞得跟迷宮一樣。”
“你在港口住了很久?”
“我小時候被人撿回去,在那兒長大的。”李泱笑了笑,抄了一條近路,“其實人都挺好的,這次事故江家賠了很多錢,義肢就是他們幫我安的。”
我爸竟然還做這種好事。江慈祿沒有和他一起誇江鶴岐,只是緊挨着他一起從小路穿了出去。雖然還沒到夜色完全深下來的時候,欄杆附近已經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興致勃勃地等着了。李泱抓了抓江慈祿的衣擺,示意他們一起翻欄杆到底下去。江慈祿小心地弓着腰,避開人群,和李泱一塊兒跑到了一個隐蔽但視角很好的角落裏。
“其實雖然我都十八了,都不知道港北的盡頭在哪裏。”江慈祿曲着腿,眯着眼睛盯着遠處看,“這還是我第一次來這兒。”
李泱認真地說:“你家裏人應該很在乎你,港北比較亂,他們不想讓你受傷。”
江慈祿撐着下巴笑,沒同意也沒反對。虞磬堂和江鶴岐的用意他都懂,可一個人的視野要是被局限得太久了,就會覺得自己怎麽也長不大。他有時候會覺得虞磬堂心裏藏了太多東西,不是他可以理解或窺探的,那樣沉重的過去,對只在港北的一畝三分地生活過的江慈祿來說,根本遙不可及。
坐久了腿酸,江慈祿站了起來想伸個懶腰,忽然感覺後背上像插了根刺似的生疼,他猛地回頭,将落未落的日光拖拽出幾道人影,堪堪停在樹影的外側。
偶爾在學校的時候,江慈祿也會有種有人在背後盯着自己的錯覺,起初他以為那是江鶴岐派來的人,就沒有太在意,後來才覺得不對勁,那視線如有實質一樣剜着他的脊背,根本不是帶着保護色彩的。江慈祿往後退了一步,朝身後的李泱比了幾個手勢,李泱擡起頭,滿臉錯愕地看着他。
“有人跟我說江鶴岐有個寶貝兒子被他藏得很緊,我本來還不信。”領頭的那個朝他走了過來,“誰想到竟然是真的。盯梢那麽久,我也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麽突然。”
李泱已經貓着腰一點點地站了起來。江慈祿一手揣在兜裏,摸到一把他随手從江鶴岐的房間裏拿出來的匕首,笑起來:“那你怎麽不想想,江鶴岐會放他兒子自己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