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桂樹下
那天吃飯的全程, 姜知宜都有些心不在焉。
謝昭跟她不算熟悉,對她的性格不算十分了解,以為她只是單純的不善交際。
作為乙方, 他們兩個坐在一起, 而江燃和他那兩個戰友則是坐在他們的對面。
影視公司的人坐在中間的位置, 見人來齊了, 熱熱鬧鬧地開始挨個介紹。
姜知宜手裏捏着一只金屬小勺,如坐針氈地在戳弄手邊一盤開胃甜品,直到顏沫開始在她耳邊小聲問:“帥吧?”
姜知宜才迷迷瞪瞪問:“……嗯?”
顏沫說:“江隊長啊!就坐中間的那個,聽說這幾年一直在西城軍區待着,前兩年還去黎國做了兩年維和工作, 前不久才回國, 最近正在休假, 不然我們可逮不到他!”
她沒坐多久,就将對方的資料又摸得更清楚了。
那邊跟在江燃身邊的那兩個士兵也在跟大家講他們在黎國遇到的一些事跡。
很多東西不能講,他們就挑一些能說的講,緩和一下屋子裏這因為陌生人超标而帶出的那一點尴尬。
“危險, 怎麽不危險?”
“有一天我們正在街上巡邏,突然碰上幾個……鬧事!”他将中間幾個詞兒含糊過去了,又問,“你們知道什麽叫汽車炸彈嗎?”
顏沫很捧場:“您給解釋解釋?”
耿書明說:“你在黎國, 經常會看到一些很破舊的,看着都可以直接報廢了的車,在街上穿行,遇到這種就要注意了。”
顏沫問:“為什麽呀?”
耿書明說:“這些車有一部分就真的是普通民衆開的車, 但有一部分, 裏面裝滿了炸/彈, 專往人多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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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這回沒等他說完,顏沫就接了話,“那也太可怕了吧!”
“就是說啊,反正當時在那邊經常會遇到這種。”
“那豈不是随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
耿書明似乎是笑了笑,擡起眼:“不然你以為什麽是軍人?”
耿書明看上去比江燃還要小,渾身上下仍帶着滿滿的少年意氣,這話有幾分狂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驕傲。
顏沫問:“那你們有遇到過什麽特別危險的事情嗎?”
“經常!”耿書明說,“具體的事兒不太好說,我給你看看我們隊長身上的傷你們就了解了。”
他說着,就要去掀江燃的衣服。
自從大家坐定之後,這位江隊長除了最開始和大家打了個招呼之後,就一直沒怎麽說話。
就安安靜靜坐自己座位上,雙肘搭在桌沿上,坐姿松散,神情平淡。
但可能是因為常年在部隊裏養出的銳氣,即便他坐那兒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但依然有着令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顏沫早就想跟他搭話了,聽聞耿書明這麽說,連忙星星眼地看向江燃。
後者眉一掀,漫不經心拍開了耿書明伸過來的手,不鹹不淡地問:“有病?”
耿書明說:“給咱們七月老師看看你的傷呗,這樣才能更準确地寫出好作品是不是?”
他們平日裏在一起鬧慣了,他其實知道江燃不會同意,此時不過是故意鬧一鬧他。
另一邊的劉岩也唯恐天下不亂地跟着起哄:“沒錯沒錯!”
包間裏大多都是年輕人,縱然一開始還有些拘謹,這會兒一番閑聊下來,大家已經不再像最開始那樣拘束。
顏沫也跟着附和:“我也覺得這位同志說得對!”
就連謝昭聞言,都饒有興趣地看向了姜知宜。
整個包間裏,好像就只剩下了江燃和姜知宜兩個人是不受影響的。
姜知宜始終低着頭,一勺一勺将手邊那枚藍莓蛋糕送進嘴裏。
酸酸甜甜的藍莓味混雜着奶油味在她心裏化開。
與表面的淡定不同,她的心裏早已亂成一團亂麻。
正是在這樣的熱鬧時刻,江燃突然弓起身端起桌上一杯白酒喝了一口,眼皮輕擡看向姜知宜,嗓音低沉,帶了幾分莫名的認真。
他說:“七月老師要看嗎?”
七月老師。
姜知宜的大腦再一次宕機。
短暫又漫長的半分鐘內,她的腦海裏一直在不斷地循環着這四個字。
指甲快要将手心的軟肉摳爛,她擡起頭,目光與他的對視上。
“好啊。”她說。
似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回答,江燃微微挑了下眉,身邊耿書明和劉岩的起哄聲更大了。
姜知宜的目光直直注視着他,那些壓在心底的翻江倒海的情緒好像終于壓不住了,渴望着越過她的眼睛噴湧出來。
她的眼睫漸漸濕潤起來,瞳孔裏結起一層淚膜。
江燃收回視線,身子懶懶往後一靠。
“還是算了吧。”他漫不經心地道,“要臉。”
包廂裏又重新恢複了熱鬧,唯有顏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江燃,又看了看姜知宜,低下頭問:“七月老師,你是不是不太喜歡江隊長啊?”
姜知宜深吸了一口氣,将方才湧上喉口的淚意壓回去,搖了搖頭:“怎麽會?”
顏沫說:“感覺你今天——”
姜知宜解釋說:“我今天生理期,不太舒服。”
“噢,難怪!”顏沫拿開她手邊的蛋糕,“那你還吃這麽多涼的!”
姜知宜朝她笑了笑,想了想,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好哦!”
這個餐廳做得精致,每個包間都是在一個獨立的小院子裏的,除了吃飯的地方以外,還有供休息睡覺,以及泡溫泉的地方。
姜知宜循着指示牌找到衛生間。
衛生間外面裝得頗為古色古香,裏面的設施卻頗為現代。
她按開衛生間裏的燈,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有些脫力地順着門板滑落下去。
衛生間距離飯廳還有一段距離,靜谧的夜色裏只能聽見孜孜不倦的蟬鳴與蛐蛐的叫聲。
與夏日的夜色仿佛長久地融為了一體。
她摸出手機,給許諾發了一條微信。
【吱吱吱】:許諾,我遇見江燃了。
打下“江燃”兩個字時,手指是顫的,來來回回寫了好幾遍才輸入正确。
她輕輕咬住唇,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刻意壓制的,忍了一晚上情緒,仿佛也随着這兩個字被寫出來,終于得以重視,找到了情緒的突破口。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身上總是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傷。
剛受傷的時候,她是感覺不到痛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受傷了。
一直等幾個小時,甚至是一天過去,那些傷痕所帶來的後遺症,才後知後覺地開始侵襲她的神經。
時隔很多年,她現在好像又重新體會了一次那種感覺,麻木了一整個晚上的心髒,突然開始泛起一陣細細密密的疼來。
疼到她的眼眶都紅了。
淚意一次又一次地湧上來,又一次一次地被她壓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衛生間裏躲了多久,直到謝昭開始給她發微信,問她去哪裏了,怎麽還不回來。
姜知宜才有些恍惚地站起身。
低血糖。
腦袋一陣眩暈。
整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墜,她雙手撐在洗手臺上,一直等那陣眩暈勁兒緩過去,才重新睜開眼。
鏡面裏,自己的眼睛赤紅。
她又深吸了好幾口氣,掬起一捧水撲在自己的眼睛上。
還好她沒有化眼妝的習慣,即使沾了水也不會令自己顯得太狼狽。
她輕輕吐了口氣,扯了張紙巾将臉上的水擦幹淨,才拉開門往外走。
空氣裏散着一陣嗆人的煙味兒。
衛生間旁邊的桂樹下,倚了一個人,男人穿白襯衫,黑色長褲,褲腳紮進了軍靴裏,一只手夾着煙,另只手随意地插在褲兜裏。
夏末秋初朦胧的月照拂在他身上,在他身前灑下一片清輝似的光。
聽見她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來,二十四歲的眉眼,較之十七歲,鋒利了好多,也沉穩了好多。
皮膚不像以前那麽白了,但是也不黑,是很健康的那種膚色,看得出來應該常年在外接受日曬與風吹。
頭發短了,刺刺的一截發紮在脖頸裏,較之以前,少了幾分少年的銳氣,卻多了些沉穩的野性,整個人利落中透着清清冷冷的距離感。
個子倒是比以前又高了,以前姜知宜站在他面前,還能勉強到他下颌的位置,現在大抵只能到他的肩膀了。
——這是姜知宜自今晚重逢以來,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他。
六年的時光并非彈指一揮間,兩千多個日夜,終究還是在他們身上留下了好多彼此陌生的痕跡。
姜知宜緊咬住唇,方才努力忍住的淚意又有奪眶而出的趨勢。
她眨了眨眼,淚珠不太争氣地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她轉開了臉,不願被他看到,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塊棉花糖。
脹得難受,推也推不開。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自己的手機,擡起腳步大步流星地朝飯廳的方向走。
沒走幾步,手腕卻驀地被他從後面攥住。
他的力氣好大,烙鐵一般壓着人,姜知宜被捏得眉頭一皺,下意識地低呼了聲。
他的手指松了些,卻仍舊沒放開她,只是喑啞着嗓音沉聲問:
“不認識了?”
作者有話說:
江燃你好自為之,媽媽也幫不了你(bushi
謝謝【搬磚去了】的手榴彈,第一次收到手榴彈,謝謝小天使!謝謝【愛意留給桑延】的營養液,喝飽飽了~